4 天前，国家卫健委发布《冬春季农村地区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方案》。这注定又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春节。有人打算收拾行囊返乡，但大多人决定留下就地过年。
复旦大学公共卫生教授傅华表示：「等熬过这个春节，大规模接种疫苗、建立群体免疫屏障之后，情况就会改观」。
春运临近，全国多地新冠疫情反弹，防控压力陡增。
1 月 20 日，国家卫健委官网发布《冬春季农村地区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方案》（以下简称《方案》），要求返乡人员持 7 天内有效新冠病毒核酸检测证明，才可返乡。返乡后，要接受 14 天居家健康监测，每 7 天展开一次核酸检测。
方案发布，引发舆论关注。国家卫健委方面介绍，「返乡人员」，指的是「从外地返回农村地区的人员」。农村地区防控能力薄弱，疫情防控难度大。在春运期间，返乡人员明显增多，人员流动增大， 将进一步加大疫情传播风险。
春运返乡遭遇新冠疫情，这注定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春节。有人仍打算收拾行囊返乡，有人则决定留下就地过年。
不同公共卫生专家对「偶尔治愈」表示，春运期间，人口大规模迁徙流动，势必将增大疫情传播风险，给各地疫情防控带来压力，因此呼吁各地外出务工人员就地过年。
「大家能不回就不回，为疫情防控争取时间，留下缓冲期。」复旦大学公共卫生教授傅华表示，「等熬过这个春节，大规模接种疫苗、建立群体免疫屏障之后，情况就会改观」。
正在接受核酸检测的北京市民
图源：IC photo
返乡：疫情成为拦路虎
「今年春运，是疫情防控常态化下的第一个春运。」在 1 月 20 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交通运输部运输司服务司副司长王绣春如此表示。
根据她的介绍，2021 年全国春运期间，预计发送旅客在 17 亿人次左右，日均约 4000 万人次，比 2019 年下降 4 成多，比 2020 年增加一成多，「春运压力还是比较大的。」
国家卫健委公布《方案》，也是在这一天。那时，26 岁的「北漂」秦莉莉正在公司加班，在微博上刷到了相关新闻。
「我当时就在想，自己能不能顺利回家过年？」她说。
即将来临的这个春节，对秦莉莉而言有些特殊。
老家在福建厦门的她，自认为属于「比较重视亲情的人」，几乎每隔两三天，就要和母亲视频通话。北漂 5 年，每逢五一、国庆等较长假期，她通常要飞回老家和亲人团聚，更不必提春节。
不过，自去年年初返京工作后，受到疫情影响，秦莉莉一直没有回去。「现在越是临近春节，就越思念家人。」她说。为此，她提前一个多月买好回厦门的机票。
秦莉莉的父亲在数年前过世，母亲在厦门老家寡居，自己是独生女。她的奶奶今年确诊阿尔兹海默症，已经卧床，「头脑不怎么清晰」。这让她归家心切：「如果不回去，想到除夕夜我妈一个人在家，就觉得难受。」她也想念患病的奶奶，想回家探望。
工作人员正在对北京西站进行消杀
不过，反弹的新冠疫情，成了秦莉莉这些外出务工者归家途中的「拦路虎」。
国家卫健委发布的上述《方案》提及，近期，我国零星散发病例和局部地区聚集性疫情明显增加。另据央视新闻，目前河北、东北疫情较严重，除此以外，还有由这两个地区传到外地的小规模疫情。
秦莉莉所在的北京，已连续多日出现确诊病例。截至 1 月 22 日，北京尚有 1 个高风险地区、2 个中风险地区。此外，东城区、西城区亦分别宣布，于 1 月 22 日至 1 月 23 日分批次组织区域内全员核酸检测。秦莉莉工作生活的海淀区，曾有新冠确诊病例活动过。
疫情防控持续加码。在此形势下，秦莉莉不确定自己今年能否回家。她担心旅途中的疫情传播风险，又强烈希望回去：「理智告诉我应该就地过年，但情感上我想回去。现在，只能希望疫情尽快好转。」
与秦莉莉类似，35 岁的李刚也是提前买好回家票的外出务工者——他请了 3 天年假，买到 2 月 3 日从深圳开往湖北的车票。
李刚老家在湖北天门的农村。他和妻子，现在在深圳一家印刷包装厂打工，母亲和他们在一起，帮小俩口带孩子。去年春节，新冠疫情在湖北蔓延，李刚一家没能回去，至今已是两年。家有63岁的老父，独自一人生活。
「两年没有回去，我爸很想我们，尤其想念孙子。」李刚告诉「偶尔治愈」，「他虽然嘴上说『如果实在麻烦就别回来』，但我知道，他心里肯定是盼着团圆的。」
在浙江杭州，李琳的母亲则是因为丈夫罹患肺癌决定回老家。《方案》公布后，李琳母亲连夜改签，想赶在 1 月 28 日春运开始之前回去。
「让我爸一个人待在家，她不放心。」李琳说。
留下：「担心风险」就地过年
有人决定回去，有人则决定留下。
1 月 15 日，在全国春运电视电话会议上，中国国家铁路集团表示，春运节前车票的预售较往年同期下降近 6 成，预计全国铁路春运客流，将下调至 2.96 亿人次。
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党委书记卢洪洲向「偶尔治愈」分析，上述《方案》公布之后，必然将再次导致春节返乡人数减少。
「（《方案》）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防控疫情，希望大家留在原地过年。」卢洪洲说。
老家在辽宁大连的王平新，目前在北京工作。大约两周之前，他接到老家街道办工作人员的电话，劝说他春节不要返乡。
王平新，根据当地防疫政策，一旦自己下了飞机，「要被隔离 14 天」，之后才能回家。如果一切顺利，回家后，他还要居家隔离 14 天。
「回家是为了和家人团圆。如果要一个人在外隔离，就失去了意义。」王平新说。眼见北京大兴、顺义等地出现疫情，他和同乡的室友商量过后，决定「留守北京」。
38 岁的他是家中独生子，这将是他第一次不和父母一起过春节。但这种情况不是个例，他对「偶尔治愈」表示，自己姑姑、叔叔家的孩子，也都不回家。
对于这个即将来临的特殊春节，王平新已和父母商量好如何度过：「除夕夜，打开手机视频通话。他们在那边包饺子，我在这边包饺子，也算是一起过年了。」
在杭州工作的李琳，同样选择不回老家。
「我还是不乱跑了，对大家都好。」她说。同在杭州的房衫也决定不回。她的决定是「受疫情与政策的双重影响」。
房衫说，自己不回去，一方面是考虑到旅途中的疫情感染风险，带着孩子并不安全。另一方面，政策陆续出台，且可能有所变动，自己不确定能否在节后按时返杭，所以决定留在杭州。
事实上，为降低疫情防控压力，各地政府亦纷纷出台政策，挽留外地务工人员「就地过年」。
江西吉安某企业的外地员工领到「过年红包」
图源：IC photo
公开信息显示，深圳市龙华区政府计划以摇号抽签方式，向春节留深人员发放 2000 万元补贴。每份补贴 200 元，共计 10 万个名额。
广东江门鹤山市政府 1 月 15 日发布消息称，外来务工人员如果留在鹤山过年，子女可在 2021 年秋季申请入学时，获得加分奖励。
在江苏泰州，官方给予留泰职工专项补贴。按照要求，春节期间外地员工留泰满 7 天，每人给予 500 元补贴。在此期间上岗工作，再按每人每天 100 元的标准给予补贴。
杭州市政府于 1 月 18 日发布通知，给留在杭州过年的外来务工人员，每人发放 1000 元现金补贴。
「这些政策都很好，值得鼓励。」卢洪洲对偶尔治愈表示，要最大限度减少传播风险，就是让大家留在原地过年。「春节年年都有。我们要朝前看，现在防控最为关键。」
核酸：「供应不是问题」
「春运期间返乡人员，要持 7 天内有效新冠病毒核酸检测证明。」1 月 20 日《方案》发布后，此一规定，很快成为全网热点话题。
公开资料显示，目前，全国多地已要求返回人员持有核酸检测阴性证明。譬如，云南昆明、江西南昌等地要求，所有返回当地人员必须持有 7 日内的核酸阴性证明。
而直辖市重庆的部分市县、山东济南、安徽合肥等地，或是要求低风险地区人员返回时也需有核酸阴性证明，或是要求所携带核酸证明要在 3 天之内，显得更为严格。
如此大规模核酸检测，亦让公众担心核酸试剂、设备供应是否充足。
1 月 13 日，在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国家卫健委医政医管局监察专员郭燕红说，截至彼时，全国 8437 个医疗卫生机构可开展核酸检测，相当于 2020 年 3 月底（ 2081 个）的 4 倍；单管检测能力达每天 1255 万人份，相当于 2020 年 3 月底（ 126 万人份）的 10 倍。
对此，卢洪洲对「偶尔治愈」表示，早在数月之前，各地都已按照国家卫健委要求，做好核酸检测的技术储备、人员储备，且做好相关预案。「就担心到时候某个城市出现疫情以后，其检测能力不足以应对，所以才提前储备好。」
在北京念书的李筱，提前 3 天预约北京一家公立医院的核酸检测项目。「预约很方便，120 元一次。」1 月 21 号上午 11 点，她到医院做了核酸检测。尽管现场人多，但只过了 3 个小时，她就拿到检测结果。
1 月 22 日，深圳某医院的核酸检测排队现场
图源：受访者供图
不过，对于身在深圳的李刚而言，核酸检测并不好预约。
1 月 21 日，李刚在网上看到，深圳宝安区一家医院尚有核酸检测的号源可以预约，而且「号还很多」，由于距离自己回家还有一段时间，他决定第二天先去看看，了解情况。
1 月 22 日，他赶到医院，被眼前一幕惊呆：医院外，做核酸检测的人们排着长队，一直快排到医院外的马路边。「队伍拥挤，秩序混乱，人们扎着堆，显然没有间隔一米。」
由于担心有扎堆风险，李刚没有去排队。这天他再从网上查询，发现多家医院的核酸检测项目已经约满，没有了号源。
1 月 22 日晚间，深圳市宝安区政府发布公告称，为满足居民对新冠病毒核酸检测的需求，已连夜开放 68 家社康中心作为核酸采样点，「覆盖了全区所有社区」。
李刚决定到社康中心预约。连他的妻女、母亲在内，总共一家四人需要接受核酸检测。
核酸检测现场缺乏秩序的情况，也出现在其他地方。
在上海工作的钱康，1 月 21 日到虹口区一家三甲医院挂号做核酸。这天早上八点多，他来到医院，看到人们已经排起「长龙」，经历开单子、挂号、缴费等流程之后，他才去排队做核酸。
「光排队就排了 3 次，这期间，人们密切聚集，空间不流通。」他担忧人群扎堆做核酸，反而有交叉感染风险。对此问题，卢洪洲表示各地必须加强管理。
机票：退改仍收手续费
除此之外，退票收费也成了一些外出务工者遇到的难题。
来自山东的冯茜，一周前购买 1 月 21 日从北京返回山东老家的票。但出发当天上午，她所在社区因疫情原因封闭，人员无法进出。冯茜打算退票，但显示要收取 20% 手续费。
「我觉得因疫情原因无法回家，属于特殊情况，不该收取手续费。」对此， 她觉得不能理解。。
同样遭遇此情况的还有蒋楠，两个月前，她提前买了过年回新疆的机票。但根据家乡近期防疫政策，她来回需要隔离 14 天，为此她决定退票。
然而让她感觉为难的是，票价 1547 元的机票，光是退改费就要 1442 元。她多次拨打购票软件方及航空公司电话，电话未能接通。
对此，「偶尔治愈」1 月 23 日致电蒋楠机票所属的航空公司，一位客服表示，目前尚未接到相关政策通知，因此无法全额退票。
「对于这类因政策变动需要退票的人，铁路、航空部门还是应该能给全额退就给全额退。」卢洪洲说道，「毕竟，他们是因为防控的客观原因所致。」
呼吁：为防控争取时间
为何加强对农村地区返回人员的疫情防控管理？这是此次《方案》公布后，备受关注的一个焦点。
对此，国家卫健委官网发布文章称，进入冬季以来，我国农村地区零星散发病例和局部聚集性疫情明显增加，严重影响当地正常生产生活秩序。而农村地区防控能力薄弱，疫情防控难度大，特别是春运期间返乡人员明显增多，人员流动增大，将进一步加大疫情传播风险。
「核酸检测是目前尽早发现新冠病毒感染者的有效手段，要求返乡人员持核酸检测阴性证明，能够有效降低疫情传入农村的风险，保障大家度过一个健康、平安的春节。」上述文章写道。
在复旦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教授傅华看来，农村地区的防控能力——即及时发现疫情、发现之后及时处置的能力，相较城市存在不足。「城乡医疗资源确有差异。加之春节期间人们走亲访友，聚集机会增多，防疫压力自然增加。」
傅华对「偶尔治愈」表示，春运意味着大规模人员流动，在这种大体量的人口迁徙下，人与人接触概率增加，接触到可能的传染源的几率，也随之上升。
「一旦出现这种情况，要锁定感染源头，难度和工作量变得更大了。」傅华说。
在他看来，春运期间，人和人的接触局限在交通工具内，物理距离缩减，加之长途旅行易导致肌体免疫力下降，因此，给感染病毒带来了潜在风险。
今年 1 月，山东济南乘坐火车返乡的旅客图源：IC photo
「全国各地仍有散发疫情，流行病学调查还在进行。一些病例起病隐匿，为我们敲响警钟，不能对防控掉以轻心。」傅华说。
此次国家卫健委公布的《方案》，要求返乡人员返乡前须经核酸检测，返乡后居家观测 14 天，每 7 日做一次核酸检测。
对此，卢洪洲、傅华均对「偶尔治愈」表示，这是考虑到返乡人员旅途中的状况，在旅行前的核酸检测结果中难以反映。因此，居家观测显得很有必要。
就在昨日（ 23 日），国家卫健委再度回应春节返乡问题。其官网文章指出，返回城市人员，亦需遵守目的地疫情防控要求。
「特殊时期，大家想办法在克服。所以我们要动员大家尽可能地不回家，留下缓冲期，为防控争取时间。」傅华说道，「如果熬过这个春节，等疫苗接种过后，群体免疫屏障建立起来，情况就会改观。」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人物除卢洪洲、傅华外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