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俄罗斯TNT电视台2007年推出的一档通灵真人秀,《通灵之战》(The Battle of Psychics)却一举成为了全俄罗斯最受欢迎的节目之一,并且一火就是13年。
在这个电视节目收视率通常为个位数的年代,《通灵之战》却能取得超过30%的收视率,堪称俄罗斯人民的”灵异春晚“。
如今已经更新到第21季了,豆瓣最高评分高达9.2。
如果你不介意,其实完全可以把《通灵之战》看作是俄罗斯“通灵”版的超级女声/男生。从海选到淘汰赛,它与一般的选秀节目并无二致。
只不过选手们展示的不是唱歌、跳舞的才艺,而是各种“通灵术”。
每一季海选都能吸引来大量各具特色的“灵媒”。
海选阶段常见的任务有这么几种:
猜测障碍物后的物体。可能是一幅画,也可能是一个人。
西班牙画家布朗格林作品《哭泣男孩》,据说这幅画会带来火灾的诅咒。
背上爬满水蛭的女人。
找出躲在车子后备箱里的人。
蒙眼猜测眼前人的信息。
有时也会“整蛊”选手,比如有一期节目,通灵者们就被带到了斯大林的别墅,并被要求描述下别墅主人。
最终会有12位选手进入正赛,之后每集都是通灵解谜,涉及的内容也是五花八门,比如看照片寻人,证明外星人是否来过,找出若干对情侣中出轨的人……
各位选手展现通灵之术的方法各不相同,有靠心灵感应的,还有依靠各种法器的。
有点油灯的。
有用祖传骷髅头的。
还有第20季里蜡烛不离手的中国上海“通灵者”Astrid,AKA老李。
总之一句话,都是玄学。而每季最后的“通灵王者”是由全体观众根据选手的表现,投票选出来的。
你当然可以把它当作一个有编剧,有台本,有人设的烂俗娱乐节目来看,但是这样一档看起来相当“神棍”的节目,在俄罗斯曾经创下过33.4%的收视率记录。对比一下有“美国春晚”之称的“超级碗”橄榄球赛,2020年的收视率也只有31.49%。
这一档充斥着神秘主义与迷信色彩的节目,堪称俄罗斯人的春晚,是什么能让四千多万俄罗斯人如此钟情呢?
神秘主义其实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俄罗斯广袤而寒冷的大地。
对于身居北方森林中的斯拉夫人来说,虽然他们占据着欧亚大陆的心脏,但目之所及却多是毫无用处的冰冷冻土。直到今天,俄罗斯人依然在试图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出海口。
长期的封闭与孤立,让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也沾染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气质。而西方的基督教也在斯拉夫人中“幻化”成了保守、渴望救赎,却又排除理性的东正教。
连俄国人自己也说:“理智不足以洞悉俄罗斯,一般的尺度不适于她,她所具有的奇特性格,你只能用信仰来接触。”
将理性与信仰对立起来的“圣愚”们则是代表神秘主义的经典形象。他们是疯癫与神圣的混合体,最接近上帝意志的存在。怪异的装束打扮,身上挂满引人注目的各种零碎物品,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今天活跃在荧幕上的“通灵者”们。
圣愚,很容易让中国人想到”跳大神“的人。
这些疯疯癫癫的男女先知们,似乎很容易被各种神灵附身,但对于整个社会来说,他们却是深受欢迎的贵客与神秘人士。
在俄罗斯广阔的农村,“通灵者”们几乎是广大村民的精神权威,地位甚至超过了教堂里的神父。
而这种神秘主义的“病毒”也逐渐入侵了沙皇俄国的政治神经系统。
从沙皇伊凡雷帝身边被“封圣”的华西里·伯拉仁内,一直到尼古拉二世时期把宫廷搅得鸡犬不宁的“妖僧”拉斯普京,这些所谓的“通灵者”从来就没有彻底离开过俄罗斯人的视野。
沙皇尼古拉二世与皇后亚历山德拉。皇后崇信“通灵术”到了病态的程度。
直到革命的前夜,俄国社会上仍广泛流传宫廷中存在着一个“通灵者秘密集团”。亚历山德拉皇后是中心,拉斯普京是集团的灵魂。
苏联成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几乎没有人再敢公开表演“通灵术”。毕竟通灵者们也算不准自己究竟要去西伯利亚敲几年石头。
当然偶尔也有例外,斯大林就曾接见过“特异功能大师”沃尔夫·梅辛
对各种所谓“通灵术”与特异功能的研究,大多是在官方机构中以科学的形式进行的,而且十分低调。早期主要是对脑科学与超心理学的理论研究,进入冷战中后期,美苏之间则进行了一段时间的“灵学”军备竞赛。
而关于这段故事,可以读一下X博士曾经写过的文章《美苏通灵部队——靠巫师救得了苏联吗?》
苏联解体前夕,“通灵术”又如同一场流行病,再次席卷了俄罗斯。前苏共机关报《真理报》曾经大篇幅报道了某位特异功能人士的超感官疗法。官方通讯社和党报党刊甚至开辟了关于占星术与飞碟学的栏目。
只要对俄罗斯的历史稍加观察,你就不难发现,“通灵”就如同一个幽灵,时隐时现,偶尔是以科学理性的面目示人,大多数时候则表现为一种社会狂热。
曾有人假借作家果戈里之名说出了这样一句格言:俄罗斯有两大不幸:道路和傻瓜。而这种令人艳羡的永恒性,我们一直保持到今天。
根据俄罗斯民调机构Levada Centre于2015年发布的估算数据,五分之一的俄罗斯人曾拜访过“通灵者”。另一家调查机构SREDA的数据显示,2013年63%的俄罗斯人相信占星、算命等各种“通灵术”。
从沙皇专制到共产主义,再到如今的资本主义,俄罗斯走过的道路不可谓不丰富,但是人民选择相信“通灵术”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恐怕很难用一句傻瓜来简单概括。
《通灵之战》这档充斥着各路“神棍”的节目,除了为普罗大众提供“奶头乐”,更像是一面反映俄罗斯当代社会的镜子。
“神棍”这词儿不是我说的,是该节目1-7季的主持人Mikhail Porechenkov自己说的。
节目中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细节,很可能是精心植入的元素。比如在切尔诺贝利附近寻人,或者因为酗酒问题导致的家庭暴力,又或者某位因遭遇抢劫而丧生的男子曾是一名参加过车臣战争的军人。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能在这面镜子中看到自己周遭生活的影子。
“通灵者”们有时候看起来更像是心理医生,安抚那些被“生活”深深伤害过的人时你甚至会忘记这是一档“灵异”节目。
比如一名在青少年时期被强暴,却又不敢指认凶手的女人。
可怜的女人在洪水中失去了孩子与丈夫,却找不到孩子的遗体。通灵者最终让她放下了心中的执念。
但是节目中的有些故事就只能用“惊悚”来形容了。而带来这种感觉的同样不是什么灵异事件,而是真实、残酷的俄罗斯社会。
一期节目中,一名少年反绑双手,离奇的吊死在房间中。
当节目组借着“通灵者”之口,配合着死者亲人的讲述,让诸多线索在观众面前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少年因为和黑帮老大的女人私奔的计划败露,才被报复杀害。
这样一个在外行看来都很清晰明了的案子,为何迟迟未被侦破呢?
因为警方压根就没打算查。
而唯一的知情人更是被安排接受了电视采访,采访中他把死者描述成了一个为爱情而自杀的人。
一个人死了,但除了他的家人,就再没有其他人想知道背后的真相。而像这样的案子在《通灵之战》中,随便就能找出一大堆。
你或许会说为了节目效果,故事可能会被夸大,甚至是编造的。
的确,有这种可能,但看看现实的情况,你就知道什么是“艺术源于生活“了。
苏共执政后期,俄罗斯的犯罪率便开始逐步攀升。解体后的俄罗斯,与社会剧变迎头相撞,每一个俄罗斯人从物质生活到精神世界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冲击。用一个学术点的词儿来说就是“社会失范”。
随之而来的是暴增的犯罪案件。
《通灵之战》开播的前一年,俄罗斯的犯罪案件达到了历史极值,超过了385万起。而这只是记录在案的数字。
节目中涉及的黑帮等有组织犯罪,是从上个世纪 80 年代中期才在俄罗斯急剧发展起来的。俄罗斯的犯罪问题专家说:“俄罗斯的有组织犯罪在短短十几年间走过了西方国家不止一百年的道路。”大量收入堪忧的警察干脆直接当起罪犯的保护伞。
叶利钦政府时期,总统本人甚至在公开场合承认犯罪问题是俄罗斯的一大公害,并签署过数个文件以试图遏制这一现象。但是彼时元气大伤的俄罗斯显然已经学不来隔壁邻居的布尔什维克铁腕手段了。
对于现实中无所适从的人民,通灵者虚无缥缈的慰藉,更像是一剂药效短暂的定心丸。
更何况叶利钦本人也是个“通灵学”爱好者,生前也时常有“大师”相伴左右。
Georgy Rogozin,叶利钦时代俄罗斯联邦安全局少将,穿军装的“通灵者”。
子不语,怪力乱神。
但怪力乱神从来就没有从历史中消失过。
每当动荡时代来临,那些无法掌握自己命运,被时代大潮所裹挟不知该向何处去的人们,总想要抓一根救命的稻草,找一个生活的支点。
“通灵者”们此时会恰到好处的回归到大众视野中,并提供一些看似无害的“心理按摩”,然后再收割一波韭菜,哪怕有人早已揭穿了他们老掉牙的伎俩。
《共青团真理报》文章,通灵之战:魔术师、巫师与千里眼如何欺骗观众。前参赛者与主持人讲述这档火爆的电视节目背后的故事,真实还是谎言。
很多人口中的“亚神”Alexander Sheps,通灵之战第14季冠军,如今把“通灵”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每天前去求神问道的商人,政客络绎不绝。
第20季里的中国女“灵媒”,把几千块的“通灵”蜡烛与精油卖得风生水起。曾经有人写鲁迅踢鬼的事迹,我想“通灵者”想必也是怕踢的,踢他一脚就立刻变成商人了。
看着《通灵之战》中求助于“灵媒”们的俄罗斯人,我们从中不难发现自己的影子。毕竟头戴“信息锅”,全民大练气功的闹剧也仅仅过去三十多年而已,而距离某位不能提及姓名的“神棍大师”的年代,就更近了。
对于一个时代而言,所谓通灵之术,不过是一副“药”,它通常是安慰剂,多数时候是麻醉剂,偶尔是迷幻剂。
只是这配药的人绝不会是什么名医,有时候他是拉斯普京,有时候他也许是个街头耍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