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1日,证监会披露的《中国证监会行政处罚决定书》显示:恒大地产通过提前确认收入方式实施财务造假,2019年虚增收入2139.89亿元,占当期营业收入的50.14%,对应虚增成本1732.67亿元,虚增利润407.22亿元,占当期利润总额的63.31%;2020年虚增收入3501.57亿元,占当期营业收入的78.54%,对应虚增成本2988.68亿元,虚增利润512.89亿元,占当期利润总额的86.88%。

两年间,恒大造假5600亿元,虚增920亿元利润,创造了全球记录。要知道,当年轰动全美,导致全球第一会计师事务所安达信破产的“安然事件”,也不过虚增6亿美元利润,隐瞒24亿美元到期债务。恒大的造假规模,超过安然200多倍。5月31日,证监会再次公告,对恒大地产财务造假以及债券欺诈发行等行为罚款41.75亿元,对许家印罚款4700万元,并终身禁入证券市场。许家印对这一处罚不服。



此前,在证监会的听证会上,许家印认为,恒大地产的违法行为已经超过了行政处罚的追责时效,不应处以行政处罚。他表示,应该由审计机构来承担责任。显然,许老板这一次打算把责任甩给普华永道。



恒大的审计机构为普华永道,也是目前的全球第一会计师事务所,连续12年为恒大出具"无保留意见”的报告。恒大事发后,普华永道坐不住了。

4月13日,一封以“部分普华永道合伙人”为名义流出的“公开信”,指责普华永道在恒大造假事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蓝钻故事曾发布报道,梳理了此事件全过程,被多家媒体转载,全网阅读过百万,有兴趣的读者可点击下方链接:许家印的保护伞,终于被查了随着事件反复发酵,普华永道也遭遇了重大信任危机。目前,国内已经有20多家大型上市公司终止和普华永道的合作。5月30日,中国石油发布公告称,鉴于近期有关审计行业相关事项还需进一步核实,决定取消原定提交2023年年度股东大会审议的聘用普华永道的相关议案。

此前,中国中铁、招商银行、中国人保、中国太平、粤电力、青岛港、青岛啤酒、上海医药等上市公司,都终止了与普华永道的合作。对普华永道的处罚正在酝酿中,一位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的员工向蓝钻故事透露,已有不少普华永道合伙人转投其他事务所,并带走了相关客户和业务。

这一事件中,普华永道当然责任重大。

毕竟,审计机构的灵魂就是信誉,作为全球第一会计师事务所,他们以自己的金字招牌为恒大做了担保,其恶劣程度,丝毫不亚于当年的安达信。然而,这场史无前例的金融造假,真的能如许家印所希望的那样,仅仅是把锅甩给普华永道吗?



许家印申辩之后,证监会回应:恒大地产的会计责任和审计机构的审计责任是两种不同的责任,无论什么机构,凡存在违法违规行为,必须彻底追查。目前恒大资金链已断裂,无论怎么追究其责任,罚款上缴的可能性都已不大,比起这个处罚来,更值得注意的是证监会的表态:“正在推进对相关中介机构的调查”恒大的中介机构有哪些?除了风口浪尖上的普华永道,还有中信建投、中诚信国际、以及金杜律师事务所等机构。其实,这些机构也处于“山雨欲来”中。证监会表示,由于恒大地产在相关债券发行文件中,分别引用了存在虚假记载的2019年、2020年度的相关数据,因此债券涉嫌欺诈发行。恒大债权由中信建投承销,债券评级机构为中诚信国际,发行律师为金杜律师事务所。

2023年5月29日,中信建投总经理、执行董事、财务负责人李恪平被带走,目前已失联一年。李恪平消失4个月后,许家印就被抓了。而在一年多前,2022年1月26日,金杜律师事务所也被证监会调查,其参与的部分IPO项目被中止审核,其中牵涉到另一起积年旧案——乐视网财务造假事件。而乐视和恒大,也一直牵涉不清。

2018年,身在美国的贾跃亭,把法拉第未来(FF)45%的股权卖给了恒大,将67.5亿港元揽入怀中。许家印前往美国考察FF,年底就宣布和贾跃亭分手,随后许老板自己出手,恒大健康改名恒大汽车,股价暴涨911%,连一辆车都没卖,市值就超过了比亚迪,成为当时的中国车企第一。两年后,恒大暴雷,欠下2.4万亿惊天债务。而引起市场轰动的那封“普华永道内部合伙人公开信”,也做了提醒:

目前,人们普遍关心的是普华永道的审计服务,但必须要问的另外一个问题是,普华永道为恒大和许家印家办提供的税务咨询服务、跨境交易服务中,有否协助恒大、协助许家印偷税、漏税、逃税,是否有非法协助他们把钱转到境外?



多年以来,中国房地产企业的发展,都受到“三架马车”的影响:

高周转,高负债,高杠杆。

土地和资金,是房地产的两大命脉,开发商利用杠杆资金拿地,开工销售获得回款,再加杠杆投入新项目。

为了加速周转,房企甚至不惜把这个顺序颠倒过来,也就是“预售制”,让购房人预先付款,开发商后交房,中间交房等待期一般约为两年左右。

前恒大首席经济学家(副总裁级),现著名感情博主兼生发水代言人任泽平就一身正气地表示:

是该取消商品房预售制了,用你的钱,建你的房子,还烂尾了,这是对购房者的不公平。然而,这种做法,也让房地产企业的杠杆更加危险。

坦白说,在中国房企里,恒大的预收款还不算多,常年在万科、碧桂园的1/4左右,于是,许家印采取了更为激进的借贷策略。

在一个持续上升的市场,高杠杆还能保持某种危险的平衡,毕竟,对房企来说,最重要的是资金,比拿地都要重要的多。而只要房价大趋势是不断上涨,高杠杆总能被消化,这时候,能拿到最多资金的房地产企业才会胜出。

这是一场危险的赛跑游戏,许家印凭借着一直以来的大胆作风,将杠杆玩到了极致。

为了获取资金,他不惜背上奇高无比的负债率,不惜付出高昂的融资成本,在国际市场,恒大一度以高达15%的收益率融资,给了香港分析师不少震撼。

许家印还千方百计的拖欠股权款、地价款,都是为了多获得一些资金,投入这场赛跑游戏。

他还竭力在资本市场上讲故事,借机拉高股价,比如在和贾跃亭分手后,许家印竭力炒作新能源汽车,恒大健康改名恒大汽车后市值超过6400亿港元,这些天价股票又被拿去质押,来获取融资。

而房车宝的暴雷,更体现了许家印的经典手法。

恒大以换股方式,收购线下4万家门店超51%的股权,却不愿意支付收购款,而是以上市为诱饵给予房车宝的股权,从而套取了大量可供质押的资产。

一年时间内,房车宝的估值从47亿港币冲到1638亿港币,一飞冲天。

很多投资者并非不知道其中的风险,只是他们坚信,自己接的并非最后一棒,只要能以更高的价格脱手给下家即可。他们认为,恒大已经大到了不能倒的地步,他们还有时间“交出接力棒”。

这种击鼓传花游戏,在资本市场上一再上演。

而众多的中介机构,则为其保驾护航,将空手套白狼的泼天胆量,包装成炫目的牌局,制造着被吹大的财富幻象。

这场资本赛跑游戏的终点,是悬崖。



2009年,恒大上市,十二年过去了,恒大股本总额132.48亿股,其中76%在许家印、丁玉梅及其家族名下。

12年间,许家印家族获得分红529.65亿元,其他收益,更是无法估量。

然而,终究不免一夜崩塌,提前过上了踩缝纫机的生活。

类似的事,自古有之。刘姥姥讲话,大火烧了毛毛虫。《九品芝麻官》里,包龙星他爹用心良苦,写了个“廉”字送给包龙星,可包龙星怎么看,都觉得是个“窮”(穷)字。于是走上了一条“贪”路,结果差点送了性命。



曹雪芹在《好了歌》的注解中写道: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人世无常,贪心不足,总有镜鉴。许家印“买买买,合合合,大大大,圈圈圈,好好好”的五句真言的底色其实是人的底层欲望——贪欲。

人一旦被贪欲掌控,必沉沦于疯狂和虚妄,许老板的五句真言,还要再加上两句——贪贪贪,完完完。法国思想家托克维尔曾说,现代社会,贵族瓦解,金钱几乎成为评判人们身份的最重要标准。早在2007年,秉持“大大大、圈圈圈”原则的恒大就已成为当时最大的“地王”,结果摊子铺得太大,导致资金链断裂,负债一百多亿。彼时彼刻,犹如此时此刻,只是那时还没加这么多“杠杆”。危急时刻,许家印捅破天花板的交际能力救了他,他飞去香港,融入了热衷于玩“锄大D”纸牌的顶级富豪群体——所谓“大D会”。

凌晨时分,香港浅水湾道12号郑裕彤私宅,一局终了,杨受成、刘銮雄、张松桥等牌友意兴阑珊,郑裕彤笑着看向许家印,说了一句话:玩牌,玩牌,牌运一变,牌局就变了。那一年,牌友们纷纷出手,为恒大注入资金,许老板活过来了,邀来成龙、冰冰等一众明星,为恒大御景半岛超五星级白金酒店助兴。许老板风流倜傥,意气风发,高声说道,谁的面前没有红酒?都摆上红酒!



历史学家汤因比有个说法,一个文明经过严酷挫折,若不崩溃,必将反弹至更高境界。将此话的主体,从文明换成个人或企业,似乎也说得通:一个人或一家企业,经过严酷挫折,若不崩溃,必将反弹至更高境界。许家印似乎尤其钟爱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危险游戏”。经过2008年那次豪赌后,恒大跨领域发展,犹如一只八爪章鱼,许家印则食髓知味,拿更多的地,开更多的盘,借更多的债,杠杆杠杆再杠杆,终于把恒大填鸭成“宇宙第一房企”。

2019年,恒大金服改名恒大财富,给员工摊派销售任务,为完成绩效,员工将亲朋好友纷纷拉下水,当然,那时,他们不觉得自己是在“害人”,他们和许老板一样,都坚信房地产将迎来一波新的高涨。曲终终有人散时。2016年,中国提出“房住不炒”,提出结构性去杠杆、降风险,2021年后,在“三条红线”要求下,房企资金收紧,大批高杠杆房地产企业出现问题。

恒大首当其冲,先是商票兑付逾期,然后是多个项目停工,然后是旗下理财产品逾期,在许家印的影响之下,恒大员工大多把积蓄投入了这些理财产品,他们拉起横幅讨薪,打响了颠覆恒大的第一枪。

玩牌,玩牌,牌运一变,牌局就变了。

繁华落幕。而这些债务,却需要更多的普通人去承受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