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理人的问题


一直以来,金融从业者都容易有一种错觉:机构行为决定了资产价格走势。换言之,他们认为,机构投资者对经济的看法决定了市场走势。因此,了解其他同业的想法变得极其重要,于是,金融机构之间就有了形形色色的策略会,卖方承担了一个组织者的功能。


然而,这一套研究方法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金融机构真的有定价权。如果金融机构失去了定价权,那么,一定会出现这样一种诡异的情况:机构投资者一致预期市场往东走,结果市场往西走,然后,机构投资者大呼看不懂。


说实话,我们很少反思定价权的问题,只是想当然地觉得自己有。理由则是,价格是我们交易出来的。


其实,这个理由很搞笑,电脑屏幕显示了一些文字,但是,决定电脑屏幕显示什么文字的并不是电脑屏幕。    


于是,就有了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我们到底是不是“电脑屏幕”?在资管新规之前,我们的确不是“电脑屏幕”,我们拥有很大的定价权;但是,在这之后,我们的定价权一直在流失。



如上图所示,站在游戏规则制定者的角度来看,他们希望央行直接跟居民互动,并不希望有个中间人在里面搞东搞西。


但是,在现实中,央行不直接跟居民对接,需要一个庞大的网络跟居民互动,所以,他们不得不找一个庞大的代理人团队——金融机构——去执行任务。于是,我们就引入了委托代理问题。


央行当然希望代理人听话,不要瞎搞,譬如,不要资金空转,不要脱实向虚,不要无底线地套利。但是,代理人们也是人,他们自有他们的利益。


所以,央行需要不断地升级游戏规则,优化对代理人的考核机制。目的不是让代理人过得更好,而是,让代理人听话。


因此,从顶层设计的角度来看,制度改革的总方向是削弱金融机构的定价权的,直到把金融机构们变成一块“屏幕”。


但是,定价权这个东西不会消失,只会转移,难道是央行收回了定价权么?并不是,央行把定价权转移给了居民。这才是新旧制度最大的不同。


不同的紧约束和不同的体系


想必很多人都有包饺子的经历,我们经常会碰到这样的情况:要么是馅儿多了,要么是饺子皮多了。如果一切都刚刚好,大家会洋洋得意,说自己做饭的水平很高。


一般来说,紧缺的那种材料被称为紧约束,过剩的那种材料被称为松弛约束。我们能包多少饺子,边际上取决于紧约束的情况。


基于紧约束的不同,我们可以构造两种体系,1. 有的人每次包饺子都剩饺子皮;2. 有的人每次包饺子都剩饺子馅儿。如果不考虑其他情况,这两种体系完全是对称的,采用哪个体系完全看个人偏好。


对称的,在货币政策体系搭建方面,也存在这样的体系划分:



如上图所示,我们既可以选择体系A,让负债质量成为紧约束;也可以选择体系B,让基础货币成为紧约束。


在资管新规之前,我们选择了体系B,众多投资者的直觉也是围绕体系B构建的。


那么,为什么我们后来放弃了这个体系呢?这就要回归到委托代理关系的问题。



如上图所示,基于准备金数量的体系有两个缺陷:


1. 横跨商业银行的资产负债两端,商业银行有更大的自主空间;


2. 只有一个约束维度——数量。


然而,基于负债质量的体系,填上这两个窟窿:


1. 关注点集中到商业银行的负债端;


2. 在数量维度之外多了一个维度——期限。


定价权的转移


从体系B到体系A的切换,导致金融机构的定价权被削弱了。那么,这部分定价权又去哪里了呢?去居民那里了。下面我们将具体分析定价权是如何转移的。


在新的体系之下,负债期限变得极其重要,因此,定期存款的数量成了系统的紧缺资源。价格也会反馈紧缺资源的变化:当定期存款充沛时,利率下行;反之,利率上行。


利率反馈的是紧约束资源的多寡,不同体系的紧约束资源不尽相同。



如上图所示,定期存款背后有两个因子,一个是总量因子,M2的增速;另一个是结构因子,货币流通速度,即活期占M2的比率。



如上图所示,居民的权柄很大,直接控制货币流通速度。当居民风险偏好上升时,更多的存款转化成活期存款,利率上升;反之,更多的存款转化成定期存款,利率下降。


此外,在M2增速这个维度,居民也有一定的定价权:如果居民风险偏好较差,居民不会贷款,甚至会提前还贷,M2增速会降低。当然,在M2增速这个维度,央行居于支配地位,毕竟央行对信贷方面的事情有强大的掌控力。


总的来说,央行越强调负债质量,金融机构的定价权就越少,居民的定价权就越多。这种定价权的转移,完全是靠制度设计实现的。


居民如何行使定价权


有了上面的铺垫,我们就可以画出下图了:



当央行充当甩手掌柜时,利率的波动完全取决于居民的行为:


1. 如果居民提高货币流通速度,利率上行;


2. 如果居民提高M2增速,利率下行。



也就是说,当增量支付需求增加时,利率如何变动完全取决于居民如何解决自己的流动性需求:


1. 提高货币流通速度(替代方案二),利率上行;


2. 申请新的贷款(替代方案一),利率下行。


在新的体系下,央行也是获益的,因为利率直接反馈居民的行为,利率信号的噪音更少了:


1. 当货币流通速度提升,十年国债利率和一年存单利率利差提高;


2. 当居民申请新的贷款,一年存单利率下行。


结束语


近期,居民的风险偏好持续攀升,一年存单利率也大幅下行。根据这个框架,我们知道,居民在用M2增速提高解决问题。



很多投资者不理解背后的因果关系,本质上是因为他们的两个盲区:


1. 他们认为自己还有很大的定价权;


2. 他们认为基础货币才是紧约束。


事实上,央行已经把我们改造成一块“显示屏”了,基础货币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松弛约束。


此外,四月底,央行敲打了一波市场,债券利率大幅波动。



表面上看,央行是在敲打债券投资者;但是,考虑了定价权的分布之后,我们就不会这么想了——里面根本没有债券投资者的位置——央行是在敲打居民的投机行为。央行希望居民们干点正事——贷款派生M2,不要盯着长债瞎炒作。


事实上,敲打的效果也挺不错的,当居民感受到货币流通速度上升的冲击之后,他们对替代方案——贷款——的使用也有所增加。


央行通过收紧来刺激M2投放也是一件十分奇葩的事情。这在旧体系中,几乎不可能;但在新体系中,就是应有之义。



如上图所示,今天一年存单利率大幅下行,居民开始按照央行意愿的方向行动了。不得不说,居民比金融机构更听话一些。



基于这个逻辑,我们将继续保持一年存单利率的目标点位——1.75%。


毕竟我们的M2增速太低了,当务之急,是敦促居民把M2增速弄起来,所以,不能让居民沉迷于炒TL。



最后,还是跟大家强调一点,金融是一个很特殊的领域,结论强烈依赖于游戏规则的设定,然而,我们的游戏规则一直在变。


所以,对于任意话题,每个人都能进来说几句,但大概率都是错的,而且错得离谱。因为他们根本没搞清楚游戏规则:之前的游戏规则是什么,现在又是什么,为什么要变游戏规则。


那种不“声明底层规则”的分析非但毫无意义,反而遗祸无穷,这会给投资者一种天真的错觉:金融领域存在什么永恒的规则。


我们现在已经不是之前的二级投资者了,我们的定价权在被系统性的剥离,这会体现在方方面面,无论是市场机会,还是工作岗位的多寡,抑或是薪酬,总之,所有的空间都少了。这就是定价权转移的自然结果,时代真的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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