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医院的墙壁比教堂聆听了更多真诚的祈祷”,那我们科室的这面墙一定听过无数关于“好孕”的祷告!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在因为怀孕而苦恼,有些人是因为怀上了,有些人是因为怎么也怀不上。
每天进出四川省人类精子库的患者熙熙攘攘,皆满怀生育希望而来。但有的收获了惊喜,有的带着遗憾而去,有的最后无奈选择放弃……
你们只有一个孩子吗?
“你们只有一个孩子吗?”
当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中猛然升起一种愧疚和羞耻。每一个孩子患了重病的家庭,都会想要是多一个孩子就好了,我不知道这种好具体是指什么,可能是没有全部失去。
他们的孩子才刚刚考上当地最好的高中,在入学体检的时候发现了问题,最后确诊急性粒性白血病。
冯双福说:“上天对我们家太撇(差)了。”一句话道尽了心里的委屈。
期间孩子一直都很沉默。
随着肿瘤早期诊断以及放疗、化疗手段的进步,部分血液系统恶性肿瘤的5年生存率已超过80%,肿瘤患者的治疗重心已由之前单一的对生命的延续转移到后续生活质量的更高要求。但是肿瘤及其治疗过程都可能导致精液质量降低,甚至对生育力产生不可逆的损伤,在后期丧失生育的机会。
眼前的这个孩子因为白血病马上要做化疗,这些治疗可能会让他未来失去生育能力,长大后丧失做爸爸的机会,所以血液科的医生建议他们:应该在化疗之前将精子冷冻起来,以备日后可以通过冻存的精子或组织,保留自己的生育功能,有生育后代的可能。
第一次来精子库的时候,孩子很紧张,冯双福以父亲的身份尴尬地给孩子交代了一些取精的注意事项,孩子尝试了两次,花了超过其他人一倍的时间才取出2.5ml精液,在实验室老师专业处理后,成功冷冻了两支标本。
第二次来的时候,孩子和父亲都放松了很多,和我聊了一些治疗的情况,当天再次成功冷冻了两支标本。男性的生育力保存,我们会根据未来采取的辅助助孕方式,一般建议冷冻精液标本6~8支,但由于孩子的肿瘤治疗也很急迫了,所以就决定只能冷冻保存这4支了。
冯双福说,尽人事,听天命,现在把能做的都要做了。
后来我们在微信上收到冯双福的消息,说“孩子骨髓移植后恢复不错”,那一刻我由衷的感到开心。
他还说,认识的另外一个白血病娃娃也要来你们那里冷冻精子,我把你们工作微信推给他了,谢谢你们。
我心里说不好什么滋味,回了他:来吧,能够在治疗前做好生育力保存(精液冷冻),还是很幸运的。
人生可以勇往直前,但应该要有Plan B。
失败才是医学的常态
李姓夫妇第一次来的时候,是在2020年,因为育前检查,两位看上去年龄30岁+,精神饱满,拿着检查单有说有笑,男士说下午你就别在这里等着了,早点回去上班,女士微笑着点头说好。
第二次是女方一个人来的,她问道:老师,无精症就真的没有办法怀孕吗?
我看了她手上的报告单,告诉她自然怀孕的几率确实很低,可以来尝试一下能不能够找到精子冻起来,然后做辅助生殖。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见过他们。成都的天气越来越湿冷了,病人都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看着他们暖暖和和的,感觉冬天也没那么难捱了。
“医生,我们来冷冻一下精子。”
我一抬头就看见了李姓夫妇,交谈后才知道他们去了很多地方就医,中医西医看了很多,到现在精液质量还是时好时坏,有时候能找到,很多时候找不到。
我告诉他们,这种情况冻起来是最好的选择。
女方点头说:“就是的,我们看了很多专家都是这样说的。只要找到精子就好办了,所以我们决定先把精子冷冻起来。”
冷冻前检查的结果拿到了之后,医生建议做单精子冷冻,单精子冷冻最适合于他这种精子数量少活力差的隐匿精子症的情况。常规冷冻技术很难成功,单精子冷冻很有希望。
他们先后来了两次,都没有找到精子。男方还问过我们关于供精辅助生殖的问题,他们应该是做了很多准备。生殖医学科老师也建议他们做同步的取精,但他们还是担心最后找不到精子,浪费时间。
男方说:“要不放弃吧。”
女方摇了摇头。
第三次的时候我们满怀希望,实验室老师耐心寻找了近三个小时,在显微镜下仅仅抓到了两条精子,并且只见尾部轻微摆动,这种精子在冷冻后很可能复苏后效果不好。
只能通知他们“这次还是没有办法冷冻”。
当天和他们一起来的无精症患者,通过单精子冷冻技术,都已经成功冷冻起来了,还有些同期的患者,妻子都怀孕了,可他们尝试了这么多次,仍然无法成功冷冻。
我看到的是两张失望的脸,最后他们说,“算了,我们放弃了......”
看病求医有终点吗?在生殖医学领域,病人应该会视孩子呱呱坠地的那一天为圆满的终点,这也是我们非常希望能够到达的终点。可是还有一些病例,患者与医生尽全力结果仍然让人失望。我不知道人们能不能够明白,或者说能不能够接受,失败也是医学的常态。
纪录片《人间世》的片尾说:“暴风雪终将结束,经历过的人们不会记得是怎么挺过来的。”而在生育困境这场暴风雪中旁观的我,看过很多人走散,也看到很多人因为携手而最后挺过来了,这里面没有对错,没有是非,甚至没有选择,看着他们挽着手出去的背影,我想孩子也许并不是我们人生的必需品,而互相扶持的爱人一定是的。
支持每一个“不同”,我们帮你保存“告别礼物”
“我想做变性手术”,我面前这个20岁的男生对我说。
变性手术——我想大家并不陌生,从心理学上来说,想做变性手术的这部分人群属于性别认同障碍,指一个人心理上所感受到的性别与生理性别不同,有转换性别的强烈愿望。在世界卫生组织的《国际疾病分类》中,性别认同障碍曾长期被归类到精神障碍中,2019年世界卫生组织第11次修订《国际疾病分类》,才将之从精神障碍分类中移除,归入“性健康”一栏。
做精液冷冻意愿最强烈的并不是男孩本人,而是他的父母。男生一直在说,这件事情我是为他们做的。父母脸上全是不甘愿却无可奈何的表情。
人生的选择最终都是自己做的,承担后果的也是自己,旁观者哪怕是父母,也只能接受。希望我们做的选择未来都无悔。而在选择做自己的同时,精子冷冻何尝不是一份告别的礼物呢?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医学界(ID:yixuejiezazhi),作者:肖萧(华西二院生殖男科),责编:田栋梁,编辑:赵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