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正在美国进行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的虹虹,没有那么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主义和非做医生不可的决绝。对她来说,医生是她与这个世界相处的最佳方式,是她看这个世界的窗口。
“我想走一条‘一眼望得到尽头的道路’,”虹虹说。不需要惊心动魄的冒险,边走边看才是她想要的幸福。
一、当医生,做科研,还是去卖药?
我成为医生,算是权衡利弊后,当下的最优选择。
没有非它不可的热情,也并非出生于医学世家,而是单纯因为高中毕业时懂得少,填志愿时根据过往的学习经验判断。当时是估分填志愿,在北师大地理信息系统和交大临床之间纠结。因为家里人比较反对师范院校,于是报考了上海交大的临床专业。
所以我的故事,没有那么多波澜壮阔,无法给大家提供一剂鸡血,只有一些普通人的顺其自然。
我是一个很内向的人,不会耍得很疯,但还是很感激那段自由自在的大学时光。现在回想起来,二月十三(交大学生运营的一个公众号)发布的那些毕业前要做的事情,没干的多是因为没有想到,而不是因为全球疫情。
然而,大学的时光并不都是美好的,大一大二的时候,医患关系紧张,哈尔滨医科大学的王浩事件让我难过了很久,不知是否就此埋下了想去别处看看的种子(王浩是一位刚收到博士录取通知书的年轻医生,被一位对诊疗意见不满的患者捅伤颈动脉去世。荒谬的是,他从未接诊过这位患者)。
在我的想象中,网络上应该只有对暴力的谴责,而现实中,却是许许多多对医生的不满。
作为一位医学生,我同时也是一位有就医需求的普通人,而事实上我自己的就医体验也不甚满意。面对大家对医生的不理解,甚至因此可能产生的暴力事件,我非常心痛,也很迷茫如何才能成为让患者满意的医生。
比如手术前的签字。在患者失去意识的时候,家属和关系人就成为了“手术签字人”。我曾经遇到一个病例,一位产妇不幸出现严重的产后出血,整体情况比较危急,需要子宫切除。
而她的家属却因为想要二胎,选择保守治疗,拒绝了手术。在我结束轮转的时候,这位产妇还在ICU,没有恢复意识。我记得上级医生在讨论这个病例时很惋惜,因为这位产妇曾明确向医生表达过只想要一个孩子的意愿。
这些无助的经历,让我开始思考离开这个行业。然而,我不喜欢销售,不想成为医药代表。而如果做实验研究,我又觉得这些成果无论在实验室里被风生水起地研究多少年,最终能用在临床的就那么一点,没有新鲜感。
对比实验室、医药企业,医生在病房的每一天都会遇到很多病人,他们脱下病服,背后都有故事。不管是安慰还是帮助,至少医生能够陪伴病人走过他们人生中艰难的一段时光。在医疗前线,利用自己的知识帮助病人回归他们的生活轨道,这件事的魅力,让人不舍。
看过医疗的黑暗面后想要逃离的那点念头,终究是没有敌过协和男神和主任们白大褂飘飘的魅力,没有敌过能够真切帮助他人的满足感。
我是一个很幸运的学生,大三的暑假的时候,通过学校的海外游学项目在美国的实验室交换了两个月,从此对美国的医学教育有了更多认知,也了解到这个学校的MD项目,想要试着申请。
但是作为一只八年制临床狗,之前一直过着自己安稳幸福的小生活,并没有什么提前行动。虽然对项目的具体内容有了更多认识,也穿比基尼考了两次托福,但成绩都不太理想。
逛同去网的时候看到了BeBeyond的讲座和免费咨询,于是开开心心听了讲座做了咨询。还记得当时辅导老师Linda看着我惨不忍睹的CV,情不自禁往电脑上打了很多字,还告诉任何标化成绩都差毫无信心的我,或许可以试试前50的学校。
通过课堂,我学着跳出申请的概念,以局外人的角度思考,有效加深了对自己的认识。同时,通过周围同学和老师的分析,甚至心理学角度的分析,我对自己的人生规划有了更详细的想法,也爱上了批判性思维方式。
虽然做了不少准备,但收到录取的时候我整个人是懵逼的,一整天后才感受到焦虑撤退的美好。
请想象我的意外和开心。意外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不够优秀,开心是因为我详细了解过这个项目,觉得非常适合,所以在写PS和面试的时候保持坦诚脸,虽然太拖延没有好好修改以至于在语言上不满意,但对于内容,我没有后悔。
于是我幸运地开启了四年的美国求学之路。
二、学了,考了,也用了
我的项目是四年的医学院,前两年上课,后两年在医院里实习。
我对美国医学院印象最深刻的是实践。很多国内的“水课”,在这里变得一本正经。老师讲完理论之后会分小组,让演员模拟病人,然后每个人都要作为医生表演一遍遇到类似情况该如何应对。虽然感觉很傻,但确实对我把理论付诸实践有很大的帮助。
更有意思的是,在临床见习和实习的时候,我可以清楚发现上级医生在遇到类似情况的时候,确确实实用的是课上建议的方式来和病人交流,足以见得课堂和临床实践的链接紧密。
另一个区别是,美国这边有自己的理事会,如果想要有某科的行医资格,你需要通过机构的考试。相当于你要做内科医生的话,你需要有内科的职业证,先参加规培。当然你如果不参加规培,也可以,但是很多医院和诊所都不会雇你,只能自己冒险开诊所。
自己创业显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所以我目前在美国属于规培阶段,做内科的住院医师,需要在各个科室轮转收病人。
美国与国内不同的是存在普内科这个科室,大多内科病人的床位医生都是普内科,而专科则只负责会诊。床位医生是一个团队,有低年资住院医生、高年资住院医生和主治医生。住院医生有一定的自主性,也能得到一定的监督,可以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中实践、学习。当会诊给出意见时,住院医生要先进行判断,不能简单地做一个工具人,而是要思考正确的做法是什么,是一个很好地培养判断力和领导力的过程。
医学院和住院医生的生活都很忙碌,医学院的课程阶段每2~3周就会有一门考试,而住院医生经常一周要工作70个小时。在完成培训后,美国的医疗系统只有主治医生这一个职称等级,而培训有固定的时长,基本上我一周学习,一周复习,然后再歇一周又要准备考试了。
不过总体而言,目前的规培生活我还挺满意的。这里同事之间互相尊重,而且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病人对待医生的态度也很尊敬,不太会发生我之前最担心的医闹事故。因为美国人觉得看病是挺大一件事,所以自然就对医生更尊重。当然我们医院精神科比较好,所以也经常会遇见一些无家可归的精神病人,也挺烦的。
一言以概之,我算是过上了我梦想中一眼看得到头的生活,且忙碌。
三、纽约客,纽约的客人?
作为国际大都市,纽约和上海多少有点像——生活成本高,房价更是高得离谱。我很感激现在有机会住在曼岛,虽然偶尔有蟑螂出没,但社区还算安全,甚至可以散步到公园、河边。
我所在的诊所在纽约下东区,比较乱,会遇到各种比较奇怪的病人,但在这里我也可以遇见我在国内肯定见不到的中国人——有些移民在建国之前就过来美国打工,一辈子住在中国城,只会讲粤语不会讲英语,甚至会粤语和西班牙语,但普通话特差。最夸张的时候,我管的床位上,所有病人都不会说英语,于是医院的翻译部门成为了我那时最常用的联系人。
不过在纽约,因为绝大部分人口都是“外国人”,所以也很少会有病人介意我的口音,或者因为我是亚洲人而指指点点。他们只会好奇问我从哪里来,然后问我一些家乡的事,这样我们彼此之间很快就建立了信任。
如果我选择在国内当医生,可能很难见到这么多来自世界各地、有不同经历的人。虽然我其实还挺想家的,毕竟我是独生子女,父母也比较忙,下班后也没人和我交流,甚至连吵架的人都没有,回家就只能看电视看书,其实也挺寂寞的。
关于留在美国还是回国,对于在海外的华人来说都是无解的。如果留在美国,父母老了怎么办?如果回国,我能适应吗?
不过目前我的目标还是留在美国工作几年,奋斗一段时间。因为美国让我在职业生涯以外,同时获得了解人生和世界的窗口,邂逅各式各样的人。在纽约的街头,英语可能只是一种小众语言,在去地铁站的路上,西班牙语、普通话、日语、俄语都听得到。但哪种语言是大众语言呢?谁也说不清。
纽约是许多人移民美国的第一站,许多人来了纽约就再也没有离开。可能在某种程度上,纽约的客人,都是纽约客,New Yorker。而我,现在也是其中的一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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