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ge学长,物理竞赛生,曾就读于上海交通大学致远学院,拿到耶鲁大学和马普所录取的他,现在却自愿选择走一条比别人更慢的科研路。


“现在的Sage学长,是一个光听他说话就能让人感到平静的存在。”参与访谈的老师说。



如果你也厌倦持续内卷的学术氛围和高压的生活节奏,想看到一条与众不同的科研路径,那么Sage学长的故事或许会给你带来激励和启发。


在德国小城,走比别人慢一点的科研路


直博的同学第一年在马不停蹄做科研,而我选择的硕博连读项目还在上课。


我目前在德国哥廷根,正处于读马普所硕博连读项目的第一年。德国的马普所(Max Planck Institute)类似于国内的中科院,不同方向的所位于全国不同的城市,而两个生物物理方向的马普所就坐落在哥廷根。我读的是马普所开设的Matter to Life项目。


▲火车站牌,“哥廷根,创造知识的城市”


不同于美国的博士项目,Max Planck School的两年硕士加上三年博士的交叉学科项目,课程设置可以说是非常“不务正业”。它第一年的课程设置主要是上课,目前我有1/3的化学课,1/3的物理课,还有1/3的生物课,由来自全国的教授授课,目的是让学生对每个领域都能有所涉猎,将来可以从来自十几个相关方向马普所的五十多个课题组中自由选择。


除此以外,这里的“不正经”还包括但不限于:实验室每天下午六点准时下班,到点后大门一关,没有人能留下来继续做实验。周末的实验室里几乎没有人,有的甚至不开放,直接“剥夺”导师和学生加班内卷的机会。比如有一个学长周末去实验室做实验,结果等了半天才等到保安帮忙开门。


在这样的环境下,马普所的学业生活,值得被我用安稳和惬意来形容。在这个宁静的德国城市,一切都可以慢慢来,不必时时刻刻把自己按在时间线上拼命追赶,学业、工作和日常休闲达到精巧的平衡,让我非常享受在探索理想的道路上还能拥有自己的生活。


听起来像是科研界的世外桃源,然而,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课程安排,在大部分中国学生眼中堪比被迫gap一年。当其他同学正在努力科研产出、发表论文,而自己却依然像本科生上课与科研并行,无法全身心投入科研时,心中难免感到不安。


刚申请项目时,我也有同样的心理。尽管我放弃耶鲁选择马普所,是因为我更在意是否能做自己最想做的课题而不是非得去名校。但自认为不再过度关注外界硬性条件的我,仍然会怀疑花费整整一年探索不同学科是否值得。


怀疑来源于我身边大部分立志于走学术道路的同学,都争取本科时申请博士以节省自己的时间,以至于在面对陌生的课程设置时,情不自禁地将自己过去的理解套用在未知的新环境里。


▲位于市中心的“牧鹅少女”雕像,哥廷根有博士毕业时爬上雕塑亲吻牧鹅少女庆祝的传统


直到入学后看到周围同学,我才意识到来自其他国家的学生,很多是读完硕士才决定申博,甚至有人是工作几年之后才做出读博的决定,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本科时就找到自己想做的方向,并且有能力直接读博。


比如我的菲律宾同学,本科毕业后在药企研发岗工作三年,在工作中发现博士生学历更能主导项目方向,所以才决定读博。项目里的一位学姐,本科数学专业,本科和硕士期间做的是理论和模拟,从来没进过实验室,但在实验室轮转(lab rotation)阶段发现了一个她非常喜欢的方向的实验组,所以博士期间选择纯实验方向。到现在已经半年多过去了,她依然满足于从头开始学实验做实验的生活,对自己的课题充满热情。


这些人的存在,都让我在每次面对自己的进度隐隐不安时告诉我,不是世界上所有人都追求匆匆往前,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一开始就选对方向。有些道路,或许天然就更适合慢慢探索,比如科研。


尤其是对于现在还不能百分之百确定究竟想做什么方向,但同时又格外在意兴趣和热情的我来说,马普所提供的这一年探索经历可以让我用最低沉没成本、最不容易失败的方式,确认内心真正想做的课题。


当然,这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因为我选择的方向相对冷门,所以并不急于抢先发表文章。不过,能达到目前的状态,对我来说也实属不易。


因为几乎我的整个高中,都在充满竞争压力的物理竞赛组度过。那几年的经历,让曾经的我最习惯,也最喜欢快步往前走。


▲我家附近的一些风景


走出“竞赛模式”


高中时,尽管我纯粹是出于兴趣学习竞赛,也很享受那段自由学习物理的时光,但本质来说,竞赛的评判标准单一,大家的学习路径几乎相同,我实际是处在一种时刻竞争的环境下。


当时,有大概十个和我一起专心备赛,期待自己能够成为那二三个被选拔进省队的同学,一起在专门的教室复习,俗称“竞赛小屋”。我们虽然会分享好题和有用的资料,轮流出题以打开思路深化理解,以及互相督促鼓励一起学习,但本质上我们依然是竞争对手,挤在同一条赛道上奔跑,压力很大。


在这样的环境潜移默化的熏陶下,我或多或少抱着与其他人比较的念头,带着希望超越别人的心理闷着头向前冲。然而大学时,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身边的大牛们,从天赋到智商,甚至努力程度都比我强。根据强者愈强的理论,他们的学习能力是指数级增加的,既然我从高中就学不过他们,那么但凡我和他们留在同样的赛道上赛跑,我就永远也追赶不上。


这个想法先是让我感到沮丧,再变成挥之不去的困惑,始终萦绕着我,直到我大二开始做科研。


我发现,对做科研的学生们来说,即便同样是物理班,但我们每个人对将来想选的科研方向都是不一样的。就算选择同样的科研领域方向,由于博士培养计划中关于“探索未被研究的那个点”的研究设置,导致我们研究的课题也截然不同。


这个发现让我顿时豁然开朗——科研之路,是一条只有你自己走的道路,堪称真正意义上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作为唯一的独行侠,你可以放心做感兴趣的事,而不必时刻担心被别人超越,也不需要鼓足劲超越任何人。


明白这个事实后,我原本因为同伴压力而绷紧的弦终于得到短暂放松。而彻底帮我读懂科研,把我从竞争的泥沼里拖拽出来的,是马普所的前辈。


▲马普所实验室门口“mind the gap“标语,以及导师粗犷的手写字


在联系暑研期间,我的校内导师鼓励我本科期间就是用来“试错”的,可以多尝试。他推荐了他的合作者,马普所一位年轻的研究员。这段暑研帮我建立了科研上的自信,无论我的进度慢还是快,导师都会在每周的讨论中积极地肯定我的进展,并且和我一起分析接下来的工作方向。


在他和另一位参与讨论的博后身上,我看到了他们对科学的纯粹的热情:他们会不厌其烦地向我解释模型中的物理图像;会认真思考并鼓励我去探究自己提出的想法,即使很可能行不通;可以为了我的课题中一个与主要结论无关的小问题争执两个小时,最终捋清思路,皆大欢喜。


在他们的带领下,感兴趣的方向逐渐清晰,我变得坦然,不再执着于自己的定位或是在意自己能否去名校,而是把关注点放在申请的课题组是否符合我想做的特定方向。


佛系的心态让我和之前相比更轻松,不再为自己的“硬件条件”担忧,即使去的学校没那么有名也不会觉得遗憾。也是因为这个优先级排序,我将马普所排在了高于所有其他项目的第一优先级,情愿为它放弃耶鲁大学。


到现在,我依然没有后悔当初的选择。


慢慢走,不介意多花些时间


通过这几年不断探索的经历,我最大的收获是:现在的我越来越不介意自己慢一点,或者比别人多花一些额外的时间去找清方向。


我经常在想,究竟什么是天赋?在我心中,科研中的天赋指的不是智商,而是强烈的热情和驱动力。如果有人生来对纯数学中的一些问题有浓烈的兴趣,那他就会比其他人花费更多精力去自发学习,自然更可能取得成就。


知道这点后,我告诉自己,要做自己喜欢的事,遇到不感兴趣的项目应该及时撤离。不过,真正意识到这句话的价值,花了我很长时间。


▲通往学校的路


本科时,我做过一段长达两年,从大二持续到大四申请才结束的科研。它贯穿了我几乎整段的大学时光,但其实在参与第一年的时候,我就已经感觉到我对模拟的实验方法不太认可,不太喜欢这个方向。


但因为种种顾虑,比如担心导师会对自己留下不好的印象,把我对试验方法和流程的困惑解读为对他的质疑;担心中途退出会让我白白浪费一年,让我的科研进度和其他同学相比落后,我还是选择硬着头皮做下去。


随着这段科研的深入,也得益于从workshop中学习的critical thinking的思维方式,我逐渐发现分子动力学模拟计算领域的问题——很多经验性的东西没得到解释,以及这种研究手段有其局限性(当然,各种手段都有局限性,但不同人可能有不同的偏好,比如在这段经历中我发现自己更愿意研究理论推导方向的体系和问题)


结果就是,我用整整两年时间,得到这个方向并不适合我的结论。


这段经历后,我更明白我的时间更应该被用在寻找合适的方向上,而不是在不感兴趣的项目上消磨。同时,我原本以为和导师表达我的不适会过于打扰他,但他其实给了我非常正面的反馈。这也让我觉得,我应该更积极去和别人沟通,而不是将自己的想法闷在心里。


▲我目前所在的马普所校园


在workshop上和其他学员们探讨时,在讨论中我想到可以从“做的事情”和“做事情的方法”两个方面分别思考——前者与感兴趣的领域有关,而后者需要更多考虑自己的特点和技能。


意识到这点后,我开始围绕着这两个方向寻找答案。在探索中,我发现我喜欢做的事是生物物理。同时,在和导师做半年多生物物理的理论工作后,我发现相比于模拟或实验,理论推导是我觉得更舒服、更适应的做研究的方法。


另一方面,从workshop到后期的文书、选校,“优先级”始终是一个重要话题,或者说是从各种角度来思考自己最看重的是什么,而我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慢慢确定自己心中的优先级,以及目前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这个结论,终于把我从一鼓作气闷头冲向终点,但没有仔细审视自己的目的地究竟在哪的泥沼中拉出来。在前期,我花费了很多准备工作探索,看似比别人落后,但实际上却是一种“磨刀不误砍柴工”的方式。


申请经历让我更加坚信,既然我要做的是一件确定我未来3~5年研究方向的大事,我必然要花更多精力时间,找到我能保持长期热情的方向。我现在更愿意慢一点,不介意在探索的路上多花费些时间,去尽可能确认。


就像我保持多年兴趣的物理,我喜欢它,或许是因为它从高中时就天然地在我的轨迹中吸引我。我不能确定,它一定就是我最终的方向。


或许,我还有完全不同的方向去做,可以经历完全不同的职业,并且也能从其他职业道路中得到开心和满足。


虽然目前我的答案是物理,但我不介意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去验证,或是寻找那个最适合我的领域和方向,走一条缓慢而平稳的科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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