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台湾电影《周处除三害》在内地热映,上映仅9天票房已突破3亿。堪比昆汀《杀死比尔》一般的复仇故事,剧情紧凑且充满硬核细节,其中OST《新造的人》也火速掀起全网“忏悔”热潮。
随着电影口碑出圈,#听周处除三害新造的人被洗脑了、#周处除三害翻拍大赛、#花式翻唱新造的人等歌曲相关话题一举登上微博、抖音等多平台热搜,更在上映的第5天冲上腾讯QQ音乐音乐飙升榜第2位,而近一周的播放量也超100万。
随着影片引发的讨论不断发酵,《新造的人》在抖音平台更是被用户二创玩出新花样,配乐、翻唱以及各种情景演绎频频霸榜,标签热度超过1.2亿次浏览,目前热点持续上升。
据《镜周刊》报道,《周处除三害》制片李烈表示,该片制作成本约新台币6000万元,折合人民币约1369万元。相较于同期动辄上亿制作成本的内地电影OST,《新造的人》的营销预算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这首听感上有点类似台湾民歌时代的OST歌曲,不仅没有遵循当下“流量密码”的格式化创作,也不具备近几年内地对洗脑音乐判定的任何特点,却依然达到了洗脑的效果。那么,作为一首功能性的OST作品,这首歌的是成功在哪?又是如何在影视音乐赛道杀出重围的?
《新造的人》,为什么这么洗脑?
电影《周处除三害》借用《晋书·周处传》的典故,讲述了男主角陈桂林以暴制暴,走向重生的故事。
而《新造的人》由台湾音乐人郑宜农为电影专门而作。不过有意思的是,发行于2023年10月的电影OST专辑收录的是郑宜农的吉他弹唱版本,而非影片中的乐队版本。
从歌曲本身来看,一把吉他配上寻常的和弦走向,以标准台湾女歌手现代化、空气感但保留原生质地的不完美唱腔来演绎,不少没看电影的听众或许会认为,这只是一首平平无奇的台湾流行民谣,好听但并不惊艳。
这首歌在影片中的首次登场,是电影结束第一段昏暗、拳拳到肉的剧情向第二段明媚得不真实的故事场景的过渡。影片中采用了与原声碟中完全不同的演绎方式,以吉他为基础,结合传统乐队三大件的配置,加入口琴丰富音乐层次,演唱者作为“教母”,也在唱法上采用了字正腔圆、瑰丽复古的传统唱法,为作品注入了宗教诡谲与神秘的色彩。
虽然《新造的人》仅在片中出现4次,但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主角的心境变化,也能get到导演在音乐使用的巧妙。
第一次响起,是在主角陈桂林完成第一段复仇后,与新心灵舍洗脑组织初次相见时,《新造的人》以“圣歌”的形式暗示着主角已经进入了洗脑的圈套。
第二次响起,主角的身体情况好转,亲手烧掉了身上所有的财物,暗示着主角已放下执念,渴望被救赎。
第三次响起,是主角被活埋,并试图拆穿圈套,暗示主角是教会中唯一清醒的人,但洗脑组织仍然成功将众人转化成信徒,在这一片段中,《新造的人》已然由“圣歌”渐渐发展成邪恶组织的“胜利之歌”。
第四次响起,则把故事情节推向高潮,这首歌配合着“阎王点卯”的剧情,暗示着洗脑组织已无可救药,《新造的人》也在这一次完成了由“圣歌”到“胜利之歌”再到“哀歌”的转换。
就此,画面落幕,《新造的人》完成了对电影人物的塑造,也彻底在观众的大脑中扎了根。
郑宜农本人也曾在社交媒体上表示,电影的音乐总监卢律铭邀请她根据剧情为电影创作OST的要求是一定要朗朗上口。而她也确实做到了,“听说后来剧组里面的人都会不自觉一直哼出来,哼完再抱头吶喊‘不要再唱了——’,不小心深植大家的意识,真是不好意思。”
在40分钟的高能剧情内,《新造的人》以4次大合唱的方式反复出现,在刻意营造的爽点剧情加持下,两者形成高频次的声画闪光点重合,使得本就旋律抓耳的歌曲更加让听众印象深刻,与“阎王点卯”的桥段一同火出圈。
除了洗脑,歌还好在哪里?
首先必须要说的是,郑宜农是特别的音乐人。
去年7月,郑宜农以《水逆》专辑获得第34届金曲奖六项提名,最终荣获最佳台语女歌手奖与最佳台语专辑奖两项大奖。除了原创歌手这一身份,郑宜农也深受其导演父亲郑文堂的影响,频频尝试导演并出演戏剧作品,其首档自制音综《边走边唱的女子》也在今年初上线,让更多人看到郑宜农细腻敏锐的感知力与大胆尝试的魄力。
懂音乐、懂电影、能创作,这或许是《新造的人》能如此贴合剧情、营造氛围,撑起全片最高潮段落的原因所在。
而这首为电影而生的作品,在细究之下也颇有特色。
“造”,在中文语境里通常是不合自然规律的、应用于“物”的动词,带有被外界控制、影响的意味。而对于人的蜕变,我们会更倾向于用新生来表达。但当我们将“新造”一词放在宗教语境里,则变得顺理成章——当人信主后,圣经说:“他就成了新造的人。”
结合电影中男主角在经历宗教洗礼、洗心革面,最终为民除害获得新生的转变,“新造”似乎也成为剧情人物情感变化的关键转折所在,即男主角从凭借想要出人头地的私人意愿去以暴制暴,转变为唾弃过往罪行但求改过自新而为民除害。
除此之外,正如电影中对邪教的设定参考自台湾邪教佛教如来宗,郑宜农在创作时,似乎也受到了其影响。
对比原型教会的圣歌,两首歌的歌词中都有提到“迷茫”、“黑暗”、“灵魂”等类似歌词,不同的是,郑宜农在原型作品的基础上,巧妙的把握了台湾本土宗教音乐和她擅长的流行音乐的平衡点,使《新造的人》在脱离了影片中洗脑组织的场景下,依然是一首完整、耐听的流行民谣。
在同时期电影鸡汤式的感动和模式化营销下,《新造的人》摆脱了常规的情绪开关式配乐手法,而是随着电影逐渐荒诞的情节,给观众带来平凡治愈的音乐,强烈的音画反差,也放大了旋律与歌词的泛用性,打破了电影故事与真实生活之间的次元壁。
而得益于抖音、小红书等社交媒体加速发酵,以及电影高口碑的算法加持,互联网上涌现出大量UGC内容。网友们自发将剧情二创延展到各个领域,从歌曲翻唱到场景演绎,从新型职场洗脑到恋爱脑受害者应声忏悔,《新造的人》以独立成曲的方式撑起了千奇百怪的二创。
在用户不断分享与表达的过程里,《新造的人》也不再只是某种小众审美的趋同确认,而日益成为用户之间常谈常新的话题。而这样独立成曲、自成话题的音乐作品,在互联网的加持下方能够乘上流量的翅膀,让子弹多飞一会儿。
那些不为洗脑的OST,是如何成功的?
当然,我们事后去回溯一首OST的成功,不免有些马后炮,但当我们总结那些不为洗脑而生的OST作品时,不难从中发现一些成功的规律。这对音乐行业和影视行业的从业者来说,同样重要。
大胆畅想,假如创作需求是为一首敏感题材的电影创作一首朗朗上口的“圣歌”时,内地电影音乐的创作者们会怎么做?
按照内地电影近年来的工业化创作方式,或许会再次选用相熟的音乐制作人、OST演唱歌手,用门德尔松的《乘着歌声的翅膀》或《Christ is Born》这类宗教类型音乐,或翻唱或简单重置,即可高效炮制一首稳妥合格、且能保证流量热度的电影OST作品。
这类操作手法所带来的歌手同质化、曲风同质化的后果,似乎在资本压力下已经成为赢下豪赌而被默许的代价。但很明显,《新造的人》并没有遵循这套安全牌的“组合拳”,而是在服务影视剧的基础上,以作品思路驱动,这使得OST在成为OST之前,本身首先是一首好的作品。
比如2008年《海角七号》电影原声《国境之南》便斩获第45届金马奖最佳原创电影歌曲奖,编曲巧妙地融合了闽南本土乐器月琴与沙铃的演奏,抓住了影片特有的原住民文化的同时,也稳稳把控着本土传统音乐和流行音乐之间的尺度,引起不同年龄层听众的共鸣,这首歌也迅速霸占当年百度MP下载、手机彩铃、KTV等多个场景。
在内地电影中,同样出彩的还有2016年《大鱼海棠》周深演唱的《大鱼》。一如歌名点题,歌词也成为电影价值观的补充表达,周深在结尾部分用美声唱法来演绎中国传统的五声调式,唱出影片特有的悲伤情绪的同时,也增强了音乐的宿命感,更成功开启了如今周深的“OST大户”之路。
去年上映的《消失的她》OST《笼》也成功出圈,叫好叫座。歌名直接对电影剧情,让抽象化的表达更加可感,而歌词预埋着电影情节里的线索,与电影自身的悬疑特征相贴合,其歌曲片段在互联网引起超200万用户翻唱、演绎。
复盘来看,这些OST作品都呈现出四个关键特征:内容大于营销、抓耳大于炫技、编曲贴合影片文化背景、歌词预埋剧情线索,这也使得歌曲即使过去多年,依然可以成为经典被听众铭记。
说白了,影视OST虽然要服务于电影,但更需要与听众具备更深连接的可能性,如果作品与受众的现实生活较为割裂,甚至完全仰仗于电影热度,很难称之为真正成功的OST作品。
结语
《新造的人》作为一首千万级小成本电影的OST作品能够出圈,堪比一场酣畅淋漓的商业蒙太奇效应,其成功也印证了电影与OST之间相辅相成的共赢关系。
在排除营销玩法的变量之后,主创人员对音乐和原创内容的深度尊重,成为创作难能可贵的温床,而电影制片李烈与音乐总监卢律铭的加入,也加强了对OST创作的把控能力。
《第一财经》在采访作曲家B6的一篇报道提到:今天,决定电影配乐风格的可能不是作曲家,也许是盗版音色库,或者取决于导演最近看过的好莱坞影片,又或是最近抖音在流行什么。
然而,流行是作品产生共鸣的结果,是创作者感知生活、理解剧情、贴切创作的必然,也只有真正触动人心的内容,才有机会引发真实的传播与讨论。
强行启用导致流行的元素,工业化批量生产造出违背自然规律的“流行”作品,也只能造出如《银翼杀手》中人造人一般的作品——看似完美,却只能拥有极为短暂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