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如下场景:在戈壁遭遇险情,只要轻触按键,车辆坐标和信息就可发送,剩下的则是静待救援;即便没有手机信号,还能远程通话;远洋货轮的水手和游轮上的旅客,不用在出发前抓紧拷贝影像资源,路上可以即时追剧;山区的居民、护林员、科考队员也能够实时联网。上述这一切正在由商业航天技术加速实现。
2023年,当手机和汽车都能与穹顶的卫星相连,越来越多的公众产生了相似的感慨,“原来航天离我这么近”。
在这一年里,中国商业航天再一次刷新了自己的发射纪录,轨道级航天发射总量达67发,占全球发射总量的三成,仅次于美国的116发(占全球总量52%),位居全球第二。
商业航天以市场需求为导向,欢迎新技术和新理念,决策、研发、生产流程以效率为先,目标就是降低航天工业的制造成本,促进航天技术普及。
整个产业链分别是:上游的卫星制造,中游的卫星发射、地面设备制造,下游的卫星应用与运营;用卫星在空中组网来提供信号,“让天下没有连不上的网络”,这就叫卫星互联网,是目前商业航天最清晰可见的盈利场景。
2023年,SpaceX首席执行官马斯克公开表示,借助卫星网络为全球用户提供高速互联网的星链(starlink)业务,已实现了现金流平衡。星链赚钱了,加上在俄乌冲突中体现出来的强大的应急能力,国内的企业正在加速摸着SpaceX过河。
速度必须加快。太空轨道是稀缺资源,好的点位有限,奉行先占先得。建立中国的卫星网络需要大量的投入,迫在眉睫。
高效率、规模化、低成本,这恰恰是商业航天的特质和优势,可堪大用。
中国工程院院士、现任国家卫星定位系统工程技术研究中心主任刘经南向《财经》记者透露,中国要推进商业航天发展,只有充分利用民间的资源,如资金、技术、场所等,群策群力,才有希望推出具有市场竞争力的创新产品,从而进一步推动中国航天事业的发展。
在产业的顶层制度设计上,国家相关部门已经有所考虑和布局。2023年12月,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将“以科技创新引领现代化产业体系建设”放在2024年经济工作的首位;“商业航天”首次被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点名”。
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要坚持把发展经济的着力点放在实体经济上,推进新型工业化,加快建设制造强国、质量强国、航天强国、交通强国、网络强国、数字中国。
为了织密中国的卫星互联网,未来几年的火箭订单需要排队预约,旺盛的市场需求让业内信心满满;经过几年的技术积累,业内已经涌现出了一批占据头部地位的企业。更重要的是,航天技术离消费者越来越近,让整个商业故事逐渐走向闭环。
“人类的征途是星辰大海”——600年前,大航海时代,高桅重帆远涉大洋;今天,大航天时代,火箭飞船遨游寰宇。两者颇有相似之处,科学在借助商业化力量开拓新边疆,新技术不断涌现,并走入民用领域;同时,航天创造出前人无法企及的财富机遇,商机无限。
这是一场真正走向星辰大海的史诗征途,正如中科创星创始合伙人米磊所说,错过“大航海时代”的中国人,决不能再错过即将到来的“大航天时代”了。
商业航天,无限商机
一条航天产业链由许多环节构成,从上游研制、发射,到下游运营、应用,几乎每一个环节都能创造千亿级别的市场。
根据美国卫星产业协会(SIA)的统计数据,2022年全球航天产业的总收入是3840亿美元。其中卫星产业总收入为2810亿美元,占全球航天产业收入的73%,主要包括卫星制造业收入、发射服务业收入(约70亿美元)、卫星服务业收入和地面设备制造业收入等。
商业航天已经成为世界大国战略竞争和博弈的主要领域和主战场。泰伯智库认为,2023年至2028年,商业航天产业开始迎来发展黄金期。到2025年仅中国市场规模就将达到2.8万亿元。
位于产业链上游的制造环节可分为卫星总体制造和卫星配套制造,发射环节可分为火箭总体制造、火箭配套制造、卫星发射服务等,而产业链下游则可细分为通信、导航、遥感应用等领域。
卫星制造包括卫星平台和卫星载荷,卫星发射包括火箭制造和发射服务,管控包括平台和业务管控等方面。卫星运营及服务涵盖了卫星移动通信服务、宽带广播服务和卫星固定服务等多个领域。地面设备包括地面运维系统、应用网络以及终端设备。卫星的下游应用广泛,涵盖了政府、行业和个人等多个领域。
自人类开始向太空进军以来,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航天事业长期是国家力量独步的舞台。谈及航天,传统观念里总有些关键词,比如高精尖、大国重器、国防安全、神秘。这种观念曾一度成为商业航天发展的最大桎梏。
长久以来,中国航天事业以重大科研为主的模式,少有真正意义上的工业化产品,形成了以保障航天重大工程为核心的航天工业体系。商业航天模式与传统航天模式相比,更加包容新技术和新理念,决策、研发和生产的流程也更加高效。
“工业化造星是民营卫星制造商的愿景。”时空道宇前瞻实验室负责人侯冰告诉《财经》记者,2021年9月,位于台州的卫星超级工厂制造基地建成,并完成首颗试产星下线,目前通过创新量产AIT(卫星的总装、集成和测试)模式,工厂研制周期大幅缩短,已经实现日产一颗卫星,而且生产成本下降45%左右,“商业航天研制能力大幅迭代,我们正像造车一样造卫星”。
商业航天以市场需求为导向,采用更灵活、更高效的资源配置模式,肩负着更多的使命。探索航天产业融合社会化工业体系共同发展,旨在降低航天工业的制造成本,促进航天技术的普及。
不只是火箭和卫星,载人航天的商业化包括近地轨道载人和货物运输服务,以及太空旅游;深空探测和空间站的商业化开发处于摸索阶段,目前围绕深空探测的商业活动有太空采矿及行星探测器的制造,也逐渐有民营企业参与到国际空间站的商业化开发中,未来或将实现太空居住、太空城市等。
目前,星际荣耀正在研发价格低廉、性能优异的商业可重复使用运载火箭,公司火箭总指挥谢红军向《财经》记者透露,公司的目标是在2025年将发射价格降低到现有运载工具的一半以内。随着可重复使用火箭的商业化,他坚信普通人进入太空将像如今乘坐航班一样简单。
商业航天的发展还将带来更多的工作岗位,促进航天技术在更多领域的融合和扩散。
美国蔡斯经济计量学会的研究显示,NASA在航天科技每投入1美元,就对美国民生产总值产生14美元或更多的经济效益,这是其他产业难以达到的高度。
据《人民日报》报道,中国载人航天工程发展30年以来,已经有4000余项技术成果被广泛应用于国民经济的各个行业。
从先进材料到信息通信、光电传感、智能制造、数据处理,如今提升人类社会智能化信息化水平的大批先进技术创新可以追溯到航天科技:清晨醒来,不愿从柔软被窝起身时,所躺着的记忆海绵,最早就是为了在发射和着陆时保护航天员;出门前,询问天气是否要带伞,实时更新的天气预报正源于气象卫星;轻便超薄的笔记本电脑也最早是为了节省太空空间和飞行燃料;泡面里的蔬菜包也同样源于载人航天计划,是为了给航天员补充维生素,还有净水器、纸尿裤,不胜枚举。
群雄逐鹿卫星互联网
太平洋上风高浪急,船员遇险采用仅有的一格信号的手机呼救成功。20年前,这则通讯运营商的广告曾深入人心,让人们意识到永不失联的重要。
当5G逐渐普及,在网约车上给自己家里叫上一份外卖,回家路上看着在线视频,已经成为一些人心中的常态。但联合国数据显示,全球近30亿人从未使用网络;全球七成地区,难以覆盖移动网络和光纤宽带。
人们将卫星作为移动基站发射到太空,利用卫星通信技术连接互联网,这就是所谓的卫星互联网。卫星互联网不仅具有军事、航空等传统功能,还是推动产业互联网发展6G网络、实现全球网络海陆空360°覆盖的先锋之一。
中国电信副总经理夏冰在2023中国无线电大会上表示,6G下一步将结合卫星通信和卫星互联网,构建天地一体化的融合网络。
接入互联网的卫星中,既有高轨道卫星,也有低轨道卫星,夜晚眺望星空,有时隐约会看到天空中,挂着一条反光的项链,那就是低轨卫星连成的星链。低地球轨道卫星凭借绕行周期短、近地面等特点,能够实现数据的快速获取和传输。
在2023年,这一技术进入中国大众的视野。2023年7月,中国成功将卫星互联网技术试验卫星发射升空,卫星顺利进入预定轨道。同年8月,华为发布新款手机,可支持卫星通话。同年10月,SpaceX星链官方网站全新推出星链直连手机业务。
不仅仅是手机,2023年9月,时空道宇与极氪联合发布了首款量产卫星互联网乘用车,该车型将在极氪001FR上实现车载卫星通信功能,提供双向卫星消息和卫星通话服务。接下来,时空道宇自主研发了车规级高精度融合定位终端。
辰韬资本投资总监杨季超向《财经》记者透露,华为和苹果等行业头部企业通过宣传,提前为商业航天应用布局教育用户,让用户对卫星应用产生感知和好奇,从而促进商业航天卫星应用在消费级产品中的规模化应用落地。
遥感和导航是商业航天此前最常见的用途,在北京微纳星空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高恩宇告诉《财经》记者,即时遥感星座将突破传统观测限制,通过建立星座,实现分钟级快速重访全球任意目标,实现即时、高效的遥感监测。不过卫星互联网是最容易被公众理解、并愿意付费的技术场景。
特斯拉创始人马斯克领导的太空探索技术公司(SpaceX)的星链计划,是全球最大的卫星运营商。截至2023年5月,该公司已有逾150万用户。同年11月,马斯克公开表示,星链业务已经实现了现金流平衡。
“在没有网络覆盖的地方,卫星会成为刚需。”北京千域空天咨询有限公司创始人蓝天翼对《财经》记者表示,卫星在东部地区高速路、城市是提升服务体验,而在更广袤的地方,将成为提供相应服务的必需品。
基于卫星互联网,可以广泛应用于老百姓日常使用的手机、对讲机、腕表、充电宝、汽车、应急包,甚至穿戴设备等日用品结合,通过增加卫星通信功能,为消费者提供通信服务,弥补数字鸿沟。
低轨卫星的低时延和高精度,还将直接助力高级别自动驾驶的落地。此前,业内将自动驾驶的实现逻辑倚重于车辆自身的雷达、摄像头的精度提升,以及道路与车之间的即时通信上,但其均面临投入成本高、全面普及难、特定场景下低效等问题。
当然,高级别自动驾驶下的高精度的定位服务,不但需要卫星,一般还需要地面基准站修正误差。
不只是民用领域,原米切尔航空航天研究所部门主任、美国空军退役少将劳伦斯·斯图兹里姆直言道,当前美军卫星通讯面临带宽不足以承载高清图像,以及延迟过高、互操作性不强等三大弊端。他认为大量发射低轨道小型卫星,不但能改变如上困局,还能借助发射效率高、成本低的优势,以应对来自太空的攻击。目前,SpaceX接受了美国国防部价值7000万美元的合同,定制了一款“星盾”的服务产品,提供专属的加密网络通讯服务。
太空轨道是一种稀缺资源,自然成为各国发射卫星的必争之地。
根据国际电信联盟(ITU)的规定,卫星的频率及轨道使用权采用“先登先占”的竞争方式来获取。卫星制造和发射越快,在卫星互联网这一块就越有话语权,获得的利益也就越可观。
如果卫星公司想让自己的网络覆盖全球,往往需要对每颗卫星的位置都进行精巧地设计,平衡成本和性能。最经济的方案,需要24颗就能覆盖全球。但如果是后来者,没占上最理想的位置,可能就需要部署更多卫星,用更复杂的排布方式,这当然会增加成本。
人类从实现第一颗卫星在轨到1000颗卫星在轨,经历了逾半个世纪的时间;自2010年开始,全球在轨卫星数量呈现出阶梯加速式的增长态势,从1000颗增至5000颗,只用了约十年的时间;最近三年,全球在轨卫星数量已从5000颗增长至8000颗。
SpaceX计划到2027年前将4.2万颗卫星送入轨道,星链已经布局了5144颗互联网卫星,在全球低轨卫星总量中占比超过了55%,组成了目前人类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卫星星座。
商业航天不仅是一种商业行为,而是通过商业化运作来推动国家战略的实施。建立中国的卫星网络,需要大量的投入,包括制造卫星、发射卫星以及终端应用等各大环节。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业内人士普遍认为,从2024年开始,大量的卫星将会被送入太空,此事迫在眉睫。
破冰十年,政策春风不断
破冰之旅始于十年前。此前,商业航天缺乏明显的政策鼓励,审批程序复杂冗长、存在行业准入资质和配套资源受限等诸多掣肘。
2014年,国务院出台《关于创新重点领域投融资机制鼓励社会投资的指导意见》,打破了商业航天政策门槛。上述文件首次提出鼓励民间资本参与国家民用空间基础设施建设。由此,国内商业航天事业正式起步,商业航天全产业链逐渐发展。
自此,一众商业航天公司如雨后春笋般成立,并在短短几年间成功实现了多次商业航天发射。从2019年开始进入快速发展阶段,基本形成了国营为主、民营补充的完整产业链。
“党中央明确把商业航天列为战略性新兴产业之一,我们迎来了中国商业航天发展极好的机遇。”在国际宇航科学院院士、中国遥感委员会主席顾行发看来,商业航天目前在中国的发展势头非常迅猛。
2020年4月,国家发改委公布的新基建类别中,卫星互联网首次纳入其中,成为通信网络基础设施的范畴。
2020年9月,中国以“GW”公司的名义向U提交了星座频谱申请,计划发射12992颗卫星,并将它们逐渐构建成一张星网。中国计划发射的卫星数量仅次于美国,居世界第二位。
2021年,星际探测、重型火箭等写入“十四五”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在上述文件中明确提及要发展空间基础设施体系、星际探测、新一代重型运载火箭和重复使用航天运输系统、探月工程四期、北斗产业化应用等重大航天工程或航天科技发展应用方向。
2021年4月26日,中国卫星网络集团有限公司(简称“中国星网”)正式成立,负责统筹规划中国卫星互联网领域发展,被誉为中国版“星链”。
北京、上海、天津、深圳等各地政府出台针对航空航天产业的支持政策。北京市人民政府办公厅印发《北京市促进未来产业创新发展实施方案》,其中在未来空间领域提出面向未来太空探索需求,重点发展商业航天、卫星网络等细分产业。
2023年10月,上海市人民政府发布《上海市进一步推进新型基础设施建设行动方案(2023-2026年)》,根据该计划,到2025年,将形成年产50发商业火箭、600颗商业卫星的批量化制造能力,以打造“上海星”“上海箭”为目标。
目前,上海松江正在致力于打造低轨宽频多媒体卫星“G60星链”。该实验卫星已经完成发射并成功组网,一期将发射1296颗,未来将实现1.2万多颗卫星的组网。上海联合长三角九大城市共同打造全国首个卫星互联网产业集群。
2023年12月,G60卫星互联网首颗商业卫星在格思航天G60卫星数字工厂下线。上海联和投资有限公司党委书记、董事长秦健介绍称,2024年,通过格思航天卫星工厂数字化生产线生产,并由垣信卫星完成至少108颗卫星发射并组网运营,G60卫星互联网产业基地将形成初步商业服务能力。
还有的城市利用原有产业优势,试图吸引链主入驻,打造生态圈。无锡凭借材料和先进制造,在航空领域积累了丰富的生产经验。目前,无锡正在积极加码打造航天产业,希望借助航材方面的成熟优势,帮助航天产业加速成熟发展。
现在,蓝箭航天在惠山区投资建设火箭高端智能制造基地,旨在与无锡携手打造一个新的产业生态,蓝箭航天空间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创始人兼CEO(首席执行官)张昌武对《财经》记者如是称。
有的地区依托自身区位优势,打造对商业航天更友好的发射基地,并由此延伸开发航天资源。
2024年1月,在山东海阳附近海域,“引力一号”圆满完成首飞,刷新全球最大固体运载火箭、国内运力最大民商火箭纪录,“引力一号”的诞生地和发射地均在烟台海阳。
海阳东方航天港是中国第五处火箭发射场,也是中国首个海上发射母港。海阳总投资263.7亿元,涵盖了星箭研发制造、空天信息应用、航天文旅产业等多个领域。
目前,各地政府纷纷加码,充分发挥自己的比较优势和绝对优势,为产业的发展构建良好的物质基础,这将有助于商业航天这一长周期的产业健康发展,也有助于地方产业的升级,实现双方的良性互补。
政策春风拂面之下,中国商业航天产业的发展逐渐提速。企查查数据显示,中国现存航天、卫星相关企业共21.47万家;2023年新增5.14万家,同比增长42.84%。
中国商业航天发展提速很快,市场需求十分旺盛。
2023年,中国一共将270颗卫星送入太空,其中有137颗是商业卫星,占比65%。这270颗卫星的发射任务中13次是由商业火箭完成的。据专家分析,2024年,中国的商业航天发展还将持续加速,未来五年至十年,将迎来快速发展期。预计五年内,中国在轨运行的商业卫星将超过1200颗。
在业内看来,未来五年,随着国家大的遥感星座、低轨通信星座的建设,商业火箭端明显是供不应求的卖方市场。
“以星链为标杆的卫星互联网应用证明了,火箭市场是一个在迅速打开的市场,厂商之间基本上不存在直接竞争。”东方空间联合创始人、联席CEO姚颂告诉《财经》记者,至少在2030年以前,各家公司只要能造出一个运载能力足够可靠、价格足够便宜的火箭,基本上就不会缺卫星互联网发射的订单。
技术追赶,任重道远
2023年12月初,中国航天科技集团有限公司明确将要对标SpaceX,并表示:在发展观念、科研生产模式、关键核心技术、质量效率等方面,跟马斯克创立的SpaceX火箭发射公司都有着明显的差距和不足,公司整体“大而不强”。
作为中国航天技术代表的国家队企业主动表态对标美国民营商业航天企业,并且诚恳直言存在明显差距,承认“这与我们在航天领域率先实现强国目标还相去甚远,每个航天人对此要怀有深深的危机感”,颇为罕见。
对此,多位航天界人士对《财经》记者表示,与SpaceX相比,国内企业在部分关键技术上,存在十年左右技术代差。
从发射次数上来看,2023年,SpaceX以96次发射独占鳌头,相比之下,中国以67次发射排行第二;发射载荷质量统计上,SpaceX全年发射质量达到1286吨,占全球发射质量的80%左右。这一数字已经远远超过了除SpaceX外的其他所有国家和地区全年发射载荷质量的总和。
目前,商业航天面临着几大关键性的挑战,包括降低卫星制造成本、拓展卫星商业应用场景、降低发射成本、提高火箭运力等。
中国传统卫星为保证发射成功高可靠,使得成本过高、周期过长、功能单一。制造流程往往都是非标准化的,开放度低、难以批量生产,一颗卫星制造周期平均需要36个月,难以支撑商业航天快速发展需求,影响商业卫星星座组网。传统卫星发射后,无法按需迭代升级,功能单一导致利用率低。
在这方面,像上海的格思航天、台州的时空道宇都在探索用数字工厂制造卫星,从而降低制造成本、提升制造效率。不过,这背后更需要整个卫星产业链条的梳理与重塑,探索卫星产品的标准化,实非易事。
目前商业航天发展的阻碍,恰恰就是高昂的发射成本。
鼎晖百孚合伙人刘尚告诉《财经》记者,和所有的运载工具一样,火箭必须降本,降低让卫星上天的成本,进而降低卫星运营商的成本,加快卫星组网的速度,让消费者能够更快更省地用上卫星互联网,最终让整个商业航天的商业逻辑早日闭环并运转起来。
目前国内市场的太空运输价格,从地面到500公里高空,大约需要12万元人民币。然而,由于技术创新和成本降低,SpaceX已经将类似服务的价格降低了5000美元。这表明各家公司仍然具有巨大的潜在价格优势,并且通过不断努力和技术创新,有望在未来使太空运输服务变得更加实惠。
商业航天时代,航天活动遵循以盈利为主要目的、遵循市场机制,因此运载火箭的低成本、大运力是未来的趋势。固体火箭结构简单,易于实现小型化,同时方便存储,可以实现快速响应的发射。
东方空间的“引力一号”是迄今全球运力最大固体运载火箭、迄今国内运力最大民商火箭等亮眼纪录。其运载能力处于目前中低轨卫星星座组网发射运力需求主流区间,不仅可以支持百公斤级卫星的“一箭30星”,实现“一箭一轨”或“一箭半轨”发射,助力星座组网工作的高效推进,还可以发射3吨至4吨重量的小型货运飞船、超大型卫星等。
垂直起落是当前重点发展的回收手段,目前主要由美国的SpaceX引领该技术。液体火箭有更高的性能,同时可以多次启动和推力可调,进而实现火箭的垂直回收,对于降低发射成本至关重要。
2023年12月,星际荣耀的双曲线二号验证火箭在中国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完成了第二次飞行试验,成功完成了一个高度达340多米的“蚱蜢跳”。
“我们计划在2025年底,发射能够成功入轨并可回收的火箭双曲线三号,如果我们能够成功,那就相当于达到了SpaceX在2015年时的水平。”双曲线二号验证火箭型号总师季海波告诉《财经》记者,只有攻破这一难关、达到这一目标,再往后,我们和SpaceX的差距才会逐步减少。
商业航天企业中人,对于SpaceX的发展经历如数家珍,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他们普遍感慨马斯克的敢想敢干,以及NASA长期以来通过订单持续“投喂”,让SpaceX走出了早期技术验证的荒漠阶段;同时也羡慕SpaceX所处的资本市场对于前瞻科技受挫失败的较高容忍度。
此外,还有一些软性实力的差异,比如航天文化。中国科技新闻学会太空文化传播青少年工作委员会委员王君毅告诉《财经》记者,每次对外宣讲,他都会从“航天和航空的区别在哪里”开篇,在他看来,国内航天科普尚处萌芽期,任重道远。
在这方面,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形成了相当发达的航天文化产业:定期开放公众参观,航天员、工程师亲临现场做科普;另外,还会在影视节目中植入自身角色。如此种种,帮助年轻人内心种草,从小向往航天事业;依托肯尼迪航天中心等航天资源打造航天文化、航天科普基地。
这对招引人才具有重大的意义。业内曾有个传言,谷歌创始人Larry Page将NASA视作竞争对手。自己用期权、高工资能从苹果抢来的人才,面对NASA的“降薪”入职邀请,依然甘之若饴。因为后者的事业更大、更好玩。
资本加持,期盼国民共进
商业航天领域刚刚起步,技术还处于迭代阶段,市场处于培育期,因此需要更多政策性支持和更充裕的资金支持。
航天产业投资的高峰期发生在2019年至2021年,直到2021年至2022年,由于多家企业遭遇发射失败,商业航天经历了一个低潮。
不过,从2023年开始,因为国家政策层面开始加大扶持力度,资本市场对商业航天的热度显著升温,不少政府引导基金和对政策比较敏锐的基金重点关注航天产业。
企查查数据显示,融资方面,2023年,我国商业航天领域有133个品牌产品合计完成170起融资,合计披露融资金额超185亿元。
从融资轮次上看,2022年~2023年,近五成融资事件处于股权融资,有160起;A轮23起,占比6.91%;早期融资,如种子轮及天使轮共计42起,占比12.61%。
2022年12月,长光卫星技术股份有限公司向上交所提交了科创板IPO(首次公开募股)申请,有望成为国内首个IPO的商业航天公司。
2024年1月,东方空间宣布完成近6亿元人民币B轮融资,此次融资将用于“原力-85”百吨级液氧煤油发动机研发与生产工作,加速“引力二号”中大型可回收液体运载火箭研制。
不过,航天事业实在太烧钱。重资产运营之下,前期资金需求量巨大,依赖对外融资。航天十二院战略规划推进部测算,巨型的互联网星座建设如OneWeb、StarLink等建设规模达千颗卫星,其资金需求在百十亿美元左右。建设规模在百颗卫星级别的星座,资金需求也在30亿美元左右。
因此,商业航天想要越过“死亡谷”(创业企业在获得正向现金流之前的一段盈亏曲线),需要不小的资金储备。另据卫星与航天市场研究与咨询公司Northern Sky Research的预测,全球只有18%的星座能走到发射阶段,少数公司具备卫星发射能力。
从市场规模看,中国商业航天产业已经初具规模,并且迈入产业发展的快车道;从应用场景看,虽然商业航天仍处于产业发展的初级阶段,但发展空间及潜力极大,这种发展潜能吸引了资本市场的持续投入。但是,随着资本逐步向优秀企业集中,商业航天企业需要加速商业化应用落地,形成先发优势。
商业航天领域投资仍然存在高投入、长周期、高门槛等特点,尚未出现成熟的商业化路径。从投资端看,受准入门槛限制,人民币基金在商业航天领域的投资具有本土优势。
“投资商业航天的黄金窗口还有两年。”新鼎资本董事长张驰认为,商业航天即将迎来大规模发展,头部玩家的先发优势会很明显。而且整个产业链条并不像汽车、芯片那么长,如果看上好项目,出手要趁早。
谈及商业航天和国家航天之间的关系,业内也是众说纷纭。
“如果实现‘国家队’和民企的紧密合作,让这些技术下沉到民企开展的航天项目中去,就能极大节省民企在技术研发的巨大投入,进一步降低风险。”在北京大学地球与空间科学学院教授焦维新看来,来自体制内的力量也能为民营航天企业的成长提供不可或缺的帮助。
对此,张驰认为中国产业链条完备,善于实现规模化、产业化的大规模推广。就像当初Tesla跑通了锂电池造车的商业逻辑和产品雏形,最终中国成为全球最大新能源汽车消费、制造全链条市场一样,商业航天更合适借助成熟技术,不断探索和拓展盈利模式。
事实上,两者之间的互动往往是双向的、共赢的,尤其是创新性商业模式上,商业航天能够让大众体会到航天技术的实惠,加速完成航天领域的国家战略,让国家力量将资源聚焦于更具挑战,更需要长期探索的前瞻和基础研究上。
跳出体制机制的天生差异,或许商业航天还可以换一个思路来理解——“从商业属性上,能够自我造血,谋求可持续高质量发展的航天事业。”这不但要求完善现有航天领域的基础设施,比如上文所述的火箭发射、卫星制造的高效、低价、规模化,更在于整个产业链条的创新,以及创新业务的探索及商业运作。
在基础设施的巨大投入后,如果没有商业化运营、市场化拓展,整个产业的价值便难以得到充分体现,甚至无从体现。万物生华工程技术研究院常务副院长刘雨菲认为,商业航天不应该仅仅是传统航天的补充,还是航天业发展的一个重要方向与转型路径。
前苏联火箭先驱康斯坦丁·齐奥尔科夫斯基曾说过:“地球是人类的摇篮,但人类不可能永远被束缚在摇篮里,而会不断探索新的天体和空间,先小心翼翼地穿出大气层,再去征服太阳系。”
600年前,从大江大河内陆海到大洋,今天从地球到太空的星辰大海。正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中国应该在人类文明探索航天的征途上向前一步,商业航天正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庞大舰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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