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6日起,2024年考研初试成绩陆续公布。


在这场438万人的竞赛中,只有不到30%的人能成功上岸,剩下的七成,被称作“炮灰”或“陪跑者”。


就业焦虑下,留给这群失利者伤心和迷茫的时间并不多,超过300万人仍要继续寻找人生新的可能性。


2024考研出分之际,“新浪蜂鸟”联系了几位曾被考研折磨过的年轻人,试图了解他们在考研失败后重启人生的历程。


“新浪蜂鸟”发现,就部分专业而言,考研是学生和职场之间信息差的派生物,有些目的地,可以通过考研抵达,也能自己游泳上岸。


我们挑选了3个故事,以第一人称的方式进行讲述。试图在记录的同时,为这个春天失意的三百万年轻人提供参考和安慰。



胡玥,传播学专业一本,目标北大,考研一次,现供职于体制内顶尖电视台


现在回想起来,我决定报考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专硕的决定还是有些草率。


2021年在传播学专业读大四的我,还没想好自己要往哪个方向走,投了一些简历后发现要不就是被卡学历,要不就是被卡专业,于是我就放弃了找工作,开始随大流考研。


下决心考北大,不是图它的名声,单纯是因为高中留下的一些憧憬。


记得那时候,我经常翘一些课外班,沿着魏公村走去北大,看到未名湖和博雅塔的时候很受触动,想有朝一日能坐在北大的图书馆里读书,在未名湖畔走路、散心,成为这里的学生而不是游客。


距离2022考研还有半年,2021年7月1日,我正式入住了考研集训营。集训营位于北京的一所职业学校内,周边没有任何娱乐场所,甚至外卖都没有几家。


这个集训营持续到考研前一天,班主任负责所有科目的复习,费用在万元左右,包住宿不包餐费。食堂不贵,只是不好吃,有一股浓重的铁锈味,不太卫生,吃完了之后容易得肠胃炎。


早上我一般7点半就到了教室,一直学习到凌晨,最后几天甚至连续通宵了好几个晚上。


集训营的环境并不好,当年8月下了几场暴雨,渗水的屋顶整片整片塌下来,碎了一地。潮湿的环境中,黑黄相间的马陆虫一点点爬到我的腿上、掉到我的胳膊上。


为了备考,我光资料打印就花了七百多块钱,在网上普通A4纸双面打印一页只需要花0.3元。


进入12月,我得了一场非常严重的感冒,高烧不退、哮喘频发,时常胃疼到只能蹲在走廊里背书,最久一天曾学过18个小时。初高中曾折磨过我的抑郁症也复发了,学习期间毫无征兆地出现了痉挛。


考研前一天,我通宵背书做最后的冲刺,那时嗓子基本上已经完全失声,又赶上了生理期,非常疼,是前所未有的疼,至今依然记忆如新。


晚上10点后整个教室就剩自己一个人了,我强忍着身体不适,一边背一边流眼泪,回头发现爸妈就在身后,准备接我回家。


要问我有没有想过放弃,好像确实没有,那时的我被梦想的热情鼓舞,不断告诉自己这是通往北大的必经之路。


然而,这一切都在2021年12月25日启封试卷袋的那一刻结束了。在原本擅长的专业课中,我发现题型和复习的完全不一样,有一篇特别长的英文材料阅读,此前从未出现过。我懵了,完全没看明白,最后这门专业课只考了70多分,平时模考我的成绩最高达到140。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在梦里,我会大哭着把一摞考研书狠狠推倒,在妈妈面前发疯般大喊“我想去死”,在父亲面前大哭着让他带我去安定医院。好几次,我哭着醒来,不知道这种痛苦什么时候能够结束。但在人前,我仍是那个“坏情绪沉默”的人。


考完几天,我就在手机上下载了许多招聘软件投递简历,准备寻找实习。第二天,一家央企打来电话,我参加了人生中第一次工作面试。


很快,我决定加入一家公益组织的品牌传播部门,面试中我没问过薪资、工作内容、实习时长,就是想着换一种心情和环境,就入职了。


但工作强度超乎我的想象,接连的熬夜和长时间的久坐,让原本就有腰椎间盘突出的我无比痛苦,三个月后我难以忍受下去,有了想要谋求其他单位的想法。


找工作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很快有一家国企给我发了offer。但入职一直在推迟,从4月份拖到7月份,最终在我的不断催问下,8月初公司告知我经营受到疫情影响,春招录用的人员全部取消。我尝试着打电话过去理论,但再也打不进去,只能再度踏上找工作的旅程。


那时,耳边也出现了别的一些声音。我备考过雅思准备出国,后续又转战到事业编的考试,两次考试都未通过。同时,我也在网上继续投递简历,九月中旬,转机再次出现,一家国企告知我被录用。


历史总在重复,2023年3月16日,公司告知我,企业因疫情经营不利进行缩编,录用取消。


我开始变得焦灼,因为快要失去两年应届生的身份,这会让我找工作的难度雪上加霜。本来很多单位就只招聘当年毕业的应届生,能招收两年内毕业生源的只有少部分,让我在夹缝中得以一息尚存。


不过,一个半月后,我收到了来自现在单位的面试电话,这是一家国内顶尖的电视台,也有编制,符合我在不确定性中找寻一丝安定感的需求。原本在我的规划中,考研成功上岸后,也要投简历到这家单位。经过两轮面试和笔试后,我终于在6月5号到单位报道了。


虽然没有考上研,但似乎我也曲折走到了想去的地方。我发自内心地喜欢现在这份工作,在电视台负责音频技术工作,让一档节目播出,外出采访和转播,都给予了我很大的职业成就感。


去年,我用人生的第一笔年终奖,给姥姥买了八盆最喜欢的鲜花,给姥爷买了新的手机和平板。


如果说现在有一点不完美,大概是抑郁症在2023年9月严重复发,后续转为了双向情感障碍。这和工作的快节奏无关,大概率是过往的求学经历造成的恶果。因为病情,我的注意力和读写能力受到影响,难以静坐超过20分钟,很难用正常的逻辑思维清晰地表达。


虽然饱受病痛折磨,但我在工作中会尽力保持最佳的状态。台里一位领班评价我,“你就像是个小太阳一样,总是在笑,一年四季都这么阳光”。


现在,我尽量保持着工作状态,努力康复。又到新一年考研放榜,我也重新思考了一路走来的经历。


如果让我回到抑郁症复发的那个时候,我会选择合理地宣泄自己的情绪,不再会一味地忍耐。有病就要治,如果初中或者考研期间就接受了正规治疗,或许一切会再好一些吧。



许佳,财经类一本,目标央财,考研一次,现供职于顶级券商


“不要过度美化自己没走过的那条路”,是我给予自己的一条忠告。


我今年25岁,在国内顶尖的证券公司工作,但因近几年的股票行情并不乐观,面对一筹莫展的KPI和不乐观的收入,我会时常想起自己考研失利的那段日子,如果当初读了研究生,现在的我会不会有些不一样?


2017年,我以高出河南省一本线100分的成绩进入一所财经类一本。即便那年的题比往年难很多,分数线也降了三四十分,但我依旧考取了还算不错的成绩。


填报志愿时,发现自己的专业选择并不自由。父母想让我填报金融专业,但以我的分数,像国际贸易、经济学等学校的王牌专业并没有机会,于是就选择了分数线要求较低又能与金融行业有些关系的保险专业。


金融行业整体较为内卷,我选择的保险行业无论从竞争压力还是强度上看都没有那么大。出身小城市的我,周围人一直对保险行业有很大的偏见和刻板印象,选择保险专业的原因之一也是想去了解、去学习,改善周围人的的保险意识和污名化的理解。


但当时我对保险行业谈不上热爱,包括现在也是。我只是认为既然选择了一件事,就要尽力去做好,考研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


2020年,即将升大四的我,对未来和大多数人一样,迷茫且不知所措。考研和就业是摆在我面前的两扇旋转门,门后是名利场还是寡淡的生活,我也不得而知。


考研对于我来说是开启人生下半段的一个答案、一种选择,但我不会把它的成功与否视为全部。我的生活里没有最优解,能走下去的、适合自己的那个就是最优解。


和大多数考研学子一样,我抱着尝试的想法和对未来的迷茫开始了自己的考研计划。


起初的信念感并没有多强,只是觉得别人都在考,自己也尝试加入其中。2020年3月,已经是大三下学期的我,开始着手准备考研,由于当时疫情肆虐,自己也被困在家里,没能回到学校,学习计划执行得较为松懈,经常是学一会玩一会的状态。


真正系统化的学习是在七八月份暑假和开学之后,更高效率地学习则是在10月份之后,那时基本没有课程了,每天都在准备考研的学习。


我每天都是早上七点起床,洗漱、吃早餐,八点之前到图书馆学习,中午十二点到一两点是吃饭加午休的时间,下午差不多两点左右起床,又要去图书馆学习,晚上基本十点多从图书馆回到宿舍休息,养精蓄锐,第二天睁眼继续竞争。


那时,我对考研的心态有些转变,从刚开始的无所谓,到后来也希望努力会有结果,开始对考研有一些美好的寄托。


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走到了考研战场,考试那两天,过得很快,也并没有很紧张,和往常一样云淡风轻。


2021年的2月下旬的某一天,是考研“开奖”的日子。从容之中带有些紧张,输入身份证号和准考证号后,弹出来了一串数字,我定睛到最后一行,356分,凭借我的经验应该是过了国家线,但距离目标院校中央财经大学,还是有些差距。


欣慰之余更多的还是失落和愁闷。


按照以往来说,中央财经大学的分数线要到380多分。自己的分数只能通过国家线来调剂,调剂到的学校水平都是本科以下水准,我考研的目的不是一定要读一个研究生,执念并没有那么强,可以说考研这一路,并不是抱着非读不可的心态走的。


走出考研失利的阴影差不多需要一两周,好在我还有后路。


考研和秋招我是同时进行的。考研前,我就已经获得了国泰君安证券所的offer,但并没有完全答应,想再看看别的机会。


我开始着手准备春招。当时投了业内大牛——中信证券,还记得HR给我打电话的那天,我正在学车,刚考完科目二,从车上下来,就接到了HR的电话,也是那一天,我经历了最狼狈的面试。


在科目二的考场周围找了个相对僻静的地方,身后是一幢大楼的白墙,作为我的面试背景板,简单地梳了下头发,用手呼了几把脸,掸去脸上的尘土,整理了衣领,匆忙地接受了面试邀约。


HR简单地问了些个人信息和业务方面的问题,大概15分钟就结束了。


两天之后,面试反馈被告知通过,半个月后开始实习期,为期一个月,实习答辩通过后,就可以和中信证券签署第三方了。就这样,考场不如意的我,运气似乎都留给了职场。


工作后,也学到了在学校课堂上不曾认识的东西,实践的魅力更加迷人。


同样,考研的过程也令我有所收获,一个理论在之前的45分钟课堂上,学习的深度有限,可能只是浅层了解,但后来在考研过程中,才能有时间往更深处去研究,懂得了许多理论背后的知识。


考研的意义也是如此。对我来说,不一定非要获得那一纸研究生文凭,更重要的是,在备考过程中,那一份独特的体验,独自钻研理论的那份成就感,这才是最珍贵的。


入职后,可能会有同期的研究生同事,他们的底薪会比我高些,但我并不眼红,我知道多出来的那些钱是他们花两年或三年的时间换来的,我也不会去纠结于这几百元的差距,更不会去假设如果当年考上研究生了,自己现在会如何。不管哪种道路,自己走的那条都是最适合自己的。


想要成功的道路本来就不止一条,不存在只有通过A才能达到B的说法,在一方面缺失的,终究会在另一方面弥补回来,柳暗花明又一村。


以后如果自己还是想继续进步,不断提升的话,会考虑攻读金融相关的非全日制的研究生。又或者会选择考心理学或艺术学的研究生,都不一定,未来总是不确定的。



古氘,双非一本,目标北大,考研四次,现供职于互联网大厂


2024年2月26日,北京大学公布2024年硕士研究生初试成绩。


看到这条消息时,我已不再像前几年那样或紧张或麻木。只是到这个瞬间,我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走向北大南门的路,已经蔓延了四年之久,占据了人生1/6的时光,相当于重新又上了一次大学。


在过往的求学时光中,我学得辛苦,但总能坎坎坷坷走到预设的远方。不过这次,曲折是一样的,只是我始终没能抵达理想的金字塔尖。


2024年,是我报名北大研究生的第四年。四次机会中,我失败了两次,放弃了两次,目的地没有变过。这一年,我亲手为考研画上了休止符,同时却以另一种方式成功“上岸”。


一开始,我考研的目标就很明确,想从事非虚构写作。


我自小成绩不错,高考却考得并不理想,学习传播学并非心之所愿。为了纠正这个人生的“误答”,我努力学习,整个学年搭乘地铁的次数只有寒暑假回家的4次。用这样封闭和辛苦得来的换专业机会,最后却被我放弃了。


我不想用所谓的新闻理想或新闻热情来刻意拔高这个选择,但实在说不出原因。这些细碎又模糊的感受很难分条列点说出来,文字的力量深深吸引着我,那样宏大又具体、冷静又共情、深刻又生动的表达,是在小镇长大的我从未感受到过的“外面的世界”。


虽然知道特稿的“黄金时代”已近黄昏,但一向做“现实最好”选择的我,依然决定逆着时代潮流,将非虚构作为理想选一次。


瞬间的抉择并未带来更清晰的就业道路,如何在一个已经向下的行业里,找到成长的通道并同时生存,经历几次实习之后,我没能找到答案。


于是,我回到了自己当时最擅长也是最习惯的“舒适区”——学习,幻想着学历提升之后,或许能到更大的平台,得到写非虚构的机会。


所以,我把目标定在了北大,当时的想法是,这块闪闪发光的“金字招牌”,不仅能让我拥有全新的学习体验,更重要的是能给我一张通向非虚构岛屿的“船票”,让我不必非得游泳前往,时刻担心溺死在半路。


第一次考研,和疫情同步开始。和大多数考研的应届生一样,我的学习备考没有太多特殊之处,一样的起早贪黑、破碎又自愈。唯一不同的,或许是在居家封控期间,我一向稳定、安全、和谐的家庭迎来了一次崩溃危机。


记忆中最辛苦的时刻,是在学习14个小时后,打电话给表姐、小姨等一切能联系到的亲人,拜托他们照顾我脆弱的家人和家庭。


身处1200公里之外,我一边怨恨自己插不上手,一边又庆幸自己远离矛盾中心,那样的无力和下意识的躲避,让我第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虚伪和矛盾。


家庭插曲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我飘忽的心灵和不足的实力,最终导致了第一次考研的失败。


很久之后,好朋友无意提到,“考研,基本在考完的那一瞬间,你自己就知道结果了。”我才惊觉第一次考研时自己的伪装。


即便知道考得并不理想,但等待成绩的过程中,我依然做了无数遍阅卷老师心软、力排众议给我高分的梦,有时一天对三遍公共课答案,但这些愿力没能化成分数,在2021年的考研出分日,我在零点的第一分钟进入了系统,在第三分钟退出来了。


我失败了,离复试线差10分,公共课排在前五,但一门专业课失利,直接将我推出了复试资格名单。


知道结果的夜晚,并不那么难熬。我用一晚上写好求职邮件和简历,定时在次日8点发送,剩下的时间都在浏览职位信息。


回想那时,考研失败的遗憾更像一种氛围,裹挟着失利者陷入无止境的自我怀疑,隔离对世间美好的期待,阻挡未来的可能性。虽然心理感知并不难过,但生理上真实的头痛和呕吐依然袭来,那晚是我人生第一次通宵。


但生活依然要继续,因为丰富的实习经历,我求职未遇到太多阻碍,很快拿到了3个offer,不过和所谓的“大媒体平台”都有差距。我把没能走上非虚构写作的原因归结于考研失败,认为拥有更好学历,进入更大的平台,才有可能接近非虚构。


每次面试官问到是否有继续考研的想法,我都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实际上,那时找工作只是为了给自己留在北京的理由,我新一年的全部精力是要放在考研上的,我在心里默默想着。


毕业后,我选择了一家财经媒体,在所属的垂类领域里较为知名,虽然薪资不高但胜在KPI不重,我为自己规划了一条严格的在职考研之路。4月报完考研全程班之后,我发了一条私密朋友圈,“压力更大了,但曲折的过程总能带来美好的结果,继续加把劲!”


2021年,第二次考研开始,我小瞧了初入职场的冲击和变化。这不完全来自于工作的压力,财报分析虽然陌生,但要写到基准线并不困难,但我忽视的是人的欲望和取舍的困难。得到一次领导的认可就想得到更多、创造一次阅读量的高点就想创造更多、采访一次学习到东西就想采更多,人生第一份工作想要做好的欲望和考研学习的心相互撕扯,我用脚投了票。


那年的考研,因为社保记录未满6个月,我需要回到户籍地湖南考试。开考前夕,户籍地爆发了一次小规模疫情,我明知道不影响考试,但依然以此为理由逃离了考研。


考试结束那天,最好的朋友在湖南考场给我打来电话,说今年感觉不错,问我情况如何。我们是同一个考场,也是同样的从外地回家赶考,那一刻,对比带来的羞耻感充斥着脑海,我胡乱说了几句,慌忙结束了通话。


考试几天后,我妈给我打电话,说到一句“你总是不坚持,像考研一样假装努力然后就过去了。”我像被踩中了尾巴,直接挂断了视频。


和亲子关系一道遇到危机的,是心灵的自我认知。我逐渐意识到了考研带给我内心更深层次的变化。


那天晚上,我罕见地给爸妈发了一则长长的小作文,里面细数语言暴力和攀比打压带给我的伤害。里面提到,当最好的朋友跟我说考试状态不错时,我竟然说不出来一句夸奖的话,也没有任何祝福的心意。我不敢告诉爸妈,因为一瞬间的分享带来的可能是无穷尽的比较。


当时,我以为是爸妈的教育方式让我变成这样,但现在看来,是考研的执念、半途而废的悔恨和羞愧,让我人性的阴暗正在滋生,对于一个自认为豁达善良的人,这比任何身体上的疲惫都更让人挣扎。


2022年,北京经历了几轮疫情的冲击,我所在的朝阳区,更是处在漩涡的中心。5月开始,漫长的居家经历,让我有时间思考工作之外的更多东西。那时,非虚构已经变成了内心的“火种”,我不再把它宣诸于口,但当大家谈论到工作和未来,我总会提起它。


疫情封控限制了我触达非虚构写作的更多渠道,考研再次成为了我的“理想救命稻草”。7月到12月,我基本是7点起床背专业课,9点上班,中午回家学习1小时,晚上工作到23点,再继续学习到凌晨3点,一天睡眠时间维持在4~5个小时,学习时间勉强维持在7个小时左右。


听起来辛苦,但我知道自己仍未尽全力。第三次考研尽管保持了自律,但没能克服心理上的杂念。经历几轮裁员之后,部门只剩三个记者,为了鼓励大家产出,公司采取了多劳多得、计算稿酬的办法。


我的敌人变了,那时已初尝现实拮据的我,无法在金钱的诱惑面前保持清醒。


尽管知道有些时间和稿件可以放弃,但我再次用脚投了票,每天工作到凌晨才肯放弃,剩余的时间虽然也在学,但效果肯定是大打折扣的。


慌乱之中,我第三次站上了考研的战场。再回北大,我发现一切似乎都没变样,甚至还能清楚地指出当年考研的教室位置。但是,就是在这样的不变之中,时间已经流逝了两年,我却好像还是那个冻得发抖、对未来一片迷茫的学生,依然在原地踏步。


这样的认知让我极为恐惧和挫败,虽然并未准备充足,但依然坚持考完了最后一门。走出北大校门时,我收到好朋友的鲜花,上面写着“恭喜你又勇敢地闯过一关,我们终将去到想去的地方。”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抵达远方,但仿佛预知到了和北大的缘分即将摁下暂停键,我第一次拍下了北大的校门。第二天,刚刚阳康的身体再次高烧到了39度,给我留下了纠葛数月的后遗症。


第三次出成绩的那天,比前两次都要紧张,我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不停地刷新着考试界面。2月21日15:30,成绩出了,我花费八成时间准备的专业课,考得比两年前更差,反倒是没怎么准备的专业课,仍维持着较高的水平,这仿佛是另一种嘲讽。


得知结果后,我沉默地走了半个小时到神武门。故宫是我的“灵魂调休所”,承载了我的许多情绪,那时我觉得只有看着城墙,才能抑制住逃离北京回家的念头。


整理了10分钟心情,我打电话给我妈,在说完结果后就开始哭。电话那边的声音轻松又自然,家人安慰我说没关系,不要紧,我却越哭越凶。


三次考研,我从未流过泪,这次却好像刹不住车了。故宫的保安小哥犹豫地走过来三次,前两次只是伸着头看我怎么了,仿佛害怕我一头扎进护城河的冰面。第三次他不知道从哪拿了卫生间常用的卷纸,迟疑了两分钟,走过来递给我说,“这儿风太大了,别在这哭,你妆都花了。”


我被这样笨拙的善意逗笑了,对电话那头的妈妈说,“我一定要再考,我就不相信了,必须要考。”


第三次失败的刹那,我马上决定了考第四次,那是一个“好学生”的不甘,我没再想最初是为何考研。


2023年开年,公司的第三轮裁员和降薪接踵而至,伤心之余,我认识到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在这家媒体两年半,我收获了财经稿件的写作基础和良好的团队氛围。但随着行业的下行,我的采访机会越来越少,写作稿件也越来越单一。直系领导都说,我到了离开的时候,闭门造车没有任何好处。


虽说有两年多的工作经验,求职似乎简单一些,我到面的职位基本都收获了offer,但从另一个角度说,在媒体求职变得比两年前更难了。经济不再高速增长,与之相互依存的媒体也开始了节衣缩食,条件越来越苛刻,待遇却不断下降。


最有冲击性的一次,是在一家知名党媒,经过两轮面试、一轮笔试、一轮投票,我获得了进入这家媒体的“入场券”,虽然是财经口,但这家媒体曾以深度报道见长,我曾畅想过考上研后,能进入这家媒体实习工作。


但最终,不到3千的底薪和复杂的薪酬体系,让我不得不放弃。那天下午,挂掉放弃offer的电话后,我经过一家普通的小饭馆,上面写着招收洗碗工,月薪5~6千。那一刻,我深深地怀疑过教育的意义和理想的标价。


半年里,几乎面试的每一家媒体,都在强调保持焦虑状态、狼性文化、优胜劣汰,我被这样的氛围感染,在面试中一次又一次自述会为工作拼尽全力、放弃其他一切欲望,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考研。陀螺般周旋在投简历、面试、笔试之间,在生存危机面前,我的考研进程陷入了停滞状态,心理上也出现了不妙的信号。


在一个周末的午后,我计划下午去故宫散心,但午睡后醒来发现已经赶不及闭馆的时间点。


本是一件小事,却让我突然失声痛哭起来,整个人仿佛坠入了火山熔岩般焦灼,我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连去故宫这样的小事都失败,越想越崩溃。最后直接冲去洗手间,拿着冷水就往头上浇,20分钟后,才浑身湿漉地、失神地走出来。


不过,就在信心感最低的时刻,我接到了一家互联网大厂的面试电话,他们正在组建深度原创团队。


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的男声,看过几篇作品后,他并不满意,直指许多地方缺少细节。对此,我没有太多反驳,两天前,我曾被一家财经杂志的主编直指能力欠缺,她拿出一篇稿子,据说是碾压了我的作品,我细看发现是一篇公关软文通稿。


回想起那样可笑的瞬间,我自然以为又是“昨日重现”。于是只承认了他说的部分问题,然后拿出了两年中我认为最接近非虚构标准的一篇稿件,对方似乎是发现了一些亮眼的细节,转变了态度。


那是北京的一个普通冬夜,气温徘徊在0度上下,于我而言却并不普通,毕业三年,第一次有人和我聊起了非虚构、聊起特稿。


那个电话持续了近40分钟,我也穿着单衣在室外待了40分钟,心理的力量似乎有时真能盖过生理的感知,我没有感觉寒冷。毕


业后,我第一次看到了理想实现的希望,那时我想,哪怕没有offer,聊一次也值了,至少知道有人在这样的时代和我怀抱着一致的信仰。


电话挂断后,我收到了来自对方的一条信息,“写稿的去路不知如何,但我记忆里的来路,是一种相信。相信好内容的力量,和自己可以。”入职很久以后,我依然能清楚地复述出这条信息的内容。那晚坐在对面的朋友说,她在我眼里看到了一些亮光。


我把这点亮光理解为,夜晚飞机降落,冲破厚厚的云层和黑暗后,万家灯火刹那间出现在眼前。


在考研的前一个月、求职的第6个月,我入职了这家互联网大厂,拥有了一次写非虚构的机会。工作节奏比想象中更加忙碌,通宵写稿和熬夜采访成为了常态。不过,正如想象的那样,理解一个人物、为时代做注脚是有趣的。


每一次累到极致时我总在想,自己终归是幸运的,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找到了想走的路,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未必能找到。在这个强调业绩和资源的时代,我不仅能安心走在非虚构创作路上,而且还幸运地有人带领,并且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前行,这是莫大的好运。人要知足,我这么想。


又一次大稿的准备过程中,第四次考研的时间悄然降临。前一晚我在床上纠结了很久要不要去。第二次考研时的逃兵感受仍在心头,但我又确实需要一天来缓解疲劳,迎接更繁忙的日程。最后,我把选择权交给了身体,生理会告诉我该怎么选择。


2024考研当天,我一觉醒来已经是上午10点,一夜无梦。中午接到了主编的电话,赶一篇热点突发稿件,整个下午都在咖啡和键盘打字声中度过。晚上约了前司同事聚餐,聊天中,被裁员的同事开启了新的职业生涯。


在这个稀松平常的夜晚,我放弃了第四次考研,但这个句号已不遗憾。


时间线拉回到现在,我仍然在工位上乐此不疲地充当“码字女工”,在采访中见识着更有趣的人和更广阔的世界。要说是否后悔放弃考研,我的答案是不。


入职后,我发现身边的同事都是本科,学历原来不是我进入互联网大厂的必要条件。偶然得知我曾四次考研,领导很惊讶,说他在招聘时从未看过学历,都是看作品和能力。


我说自己考研是为了写非虚构,他更加困惑,说想写非虚构有许多办法,可以联系知名媒体递交作品,可以向非虚构作家当面讨教,再不济背个包拿个本,直接就溜达着出去采访。他说,“如果是为了写非虚构,这些办法比拿个学历有用得多,你考研纯纯浪费时间。”


那一刻,我是被刺痛了的,因为曾亲历过那些混乱纠葛的时光,无法接受别人指责它们无用。我向领导争辩着一个普通学生和从业者的无奈,但从内心讲,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有些目的地,途中有鲨鱼、有漩涡、有暗礁,不得不需要考研这张船票才能抵达。但像非虚构这样的岛屿,你可以通过考研抵达,也可以自己努力游泳上岸。


四年里,是我自己屏蔽了外界的声音,把考研当成了人生的唯一解。


现在,如果有人问我考研不考研,我会说暂时不考了,有机会的话可能继续考,也可能留学。研究生从追梦的钥匙,变成了远方的风景体验,虽然吸引人,但眼下的每一篇稿子、每一次采访,都比那张校门更加重要,我需要这些基石,铺就通往远方的道路。


我觉得自己现在过得挺好的,脚下和远方都是想走的路,很幸运。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浪蜂鸟(ID:fengniaosina),作者:张子悦、徐准、王枻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