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淮安人，掼蛋的火爆让我在诧异中又带有一些惊喜。
掼蛋起源于江苏淮安，是一个几乎人人都会玩的纸牌游戏。作为当地人，我从2017年高中毕业就开始接触掼蛋。每逢寒暑假期间，一定会和同学朋友四处约战，已经玩了近7年。
2023年春晚，沈腾马丽合作的小品《坑》中有一句台词“回头发咱们掼蛋群里”，我的朋友敏锐地听到了这一句话并转发到了我们的好友群中，我们开玩笑说“掼蛋火了”。
没想到，从2023年年中开始，掼蛋真的火了。
先是有不少媒体报道，掼蛋在金融圈中地位愈盛，俨然有取代德州扑克成为新晋社交顶流的趋势。接着，愈来愈多的数据表明，全国范围内的掼蛋爱好者在增加。年末，新周刊的年度评选还将年度游戏的荣誉给到了“掼蛋”。
据全国社会组织信用信息公示平台数据，截至2024年1月29日，全国共有159家掼蛋社团组织，其中有40家成立于1年内。
一时间，掼蛋风头无两。不会掼蛋，似乎就等同于被“上流社会”抛弃。
不过，回到掼蛋的发源地兼我的老家淮安，在这里，掼蛋仍然是一个单纯且普世的娱乐方式。下至放假期间的高中生，上至已经退休的老头老太。只要有两副牌一张桌子四个人，就可以随时开掼。在这里，没有证券分析师和金融行业高管，只有普通的邻居朋友和牌搭子。
饭前不掼蛋，等于没吃饭
“饭前不掼蛋，等于没吃饭”，是一句在掼蛋圈中已经流传颇广的俚语，用以形容掼蛋爱好者对掼蛋的痴迷。但对于淮安人来说，这却并非是什么夸张的描述，而是事实。
在淮安，不少县区政府都会举办掼蛋比赛，我一位同学的父亲还曾拿过县级掼蛋比赛的名次。大一点的公司，也会在内部做类似的比赛，用以团建，既能自娱，也可发奖品算作对员工的福利。
最贴近这句俚语的，当属淮安酒店的布置。不少淮安地区的酒店包间中，都会放有方圆两张桌子。大圆桌用来吃饭，小方桌则用来打牌。我人生所见的第一场掼蛋牌局，就发生于我16岁时的高中同学聚会。饭局开始之前，4位同学已经开始在小方桌上角力。
爱好者的痴迷促成了掼蛋和“饭局”无形中的绑定，而本身就带有社交意味的“饭局”，又间接将掼蛋和社交捆绑在一起。由此，掼蛋成为了一种既杀时间也能破冰的社交利器。
对于淮安本地人来说，学习掼蛋是一个人生中的必选项，区别只在于学习时间的早晚而已。但对于近年来才学会掼蛋的外地人，接触掼蛋的时间点，几乎都在社交场景。
朴石集团副总裁梁宗新告诉我，他是地产行业负责投融资的高管，平时多有投资拿地的社交活动。2020年，他在江苏宿迁看一块地，对公业务结束后，当地政府和企业相邀，饭局之中提出打一局牌，因此学会了掼蛋。
另一位资深媒体人也跟我说，他是在前年与一位互联网大厂的公关负责人吃饭，席中还有他的几位朋友。中途有人提出要不要打一局掼蛋，他于是上阵顶上，学习了规则。此后在多次和同行的聚会中逐渐加深对掼蛋的理解。
吃饭聊天需要“话头”，社交聚会也需要事做，掼蛋作为社交游戏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空白。在熟人聚会，掼蛋可以充当社交粘合剂，能让朋友之间感情更融洽。我从17年高中毕业开始有了一班固定的朋友，平日里倒也没有太多话聊，但每年假期的掼蛋局必定参与，一来二去，也就逐渐相熟相知。
在陌生场合里，掼蛋则既能充当破冰游戏，也能帮助快速建立社交感情，当然，有时候也不免要打一下“商务牌”。
梁宗新就跟我讲了一个相当典型的案例。某一年他去江苏某地参与招标拿地，对公业务结束后参加饭局，他与当地一些领导玩了一局。结果他手气较旺，一直和对家打到K，扭头一看领导的脸色不太好看。对家给他使眼色，于是两人开始放水，顺利让领导从2打过A，赢下这轮，双方皆大欢喜。
不过，最后他们也没有拿到这块地，毕竟他们上头也有投资纪律和底线，最终该地在投拍时被另一位竞争对手拿下。
如今，梁宗新已经是当地的资深爱好者。学会掼蛋后，他又转头教给几个银行行长及他在发改委和税务局的同学。每周他都至少会在自己所在的金融圈子中组织两次掼蛋活动，潜规则是喊以4为倍数的人来，方便组局。去年，他甚至还尝试在当地掼蛋协会，但因为已经有相关备案而作罢。
“枪不打四六必治”
一位2024年刚接触掼蛋游戏的朋友告诉我，在他看来，掼蛋就像是扑克届的幻兽帕鲁，缝合了众多扑克游戏的有趣玩法因此而独冠群雄。实际上，这种说法不无道理。据淮安地情网，掼蛋就是结合了“争上游”“跑得快”“五百分”“斗地主”等多种扑克玩法的优点融合而成。说是“缝合怪”，完全没问题。
但这种缝合却又都恰到好处，每把的升级和最终的任务，让掼蛋有着“升级打怪”的爽感。进还贡和按输赢结果升级的规则，则让每一局游戏都会对下一局游戏产生影响，让玩家不得不重视每一把牌的输赢，红桃逢人配和同花顺的存在，又往往能让手中的牌型千变万化，有时甚至能让一把废牌起死回生。至于拉长战线的牌局，又让运气成分大大降低。
更重要的是，相比于一些其他活动，掼蛋文明优雅。梁宗新开玩笑回忆道，作为山东人，此前他聚会时常常需要大量喝酒，在当地的酒桌文化中，如果没喝醉几个人，就会被认为是“感情不到位”。但如今，只要说起吃完饭还要“掼蛋”，大家就都不会喝多，毕竟还要留着脑子打牌。
即使同在牌类游戏中，掼蛋也有特殊的长处。德州扑克和斗地主等传统的热门扑克游戏都需要一些“彩头”助兴，但掼蛋无需“小赌”也能怡情；够级和拖拉机等地方棋牌规则复杂，也难以凑人，但掼蛋只需四人就能开一局，规则也相对简单易懂好上手。至于和麻将相比，掼蛋的优势就更加明显了，不需要赌钱也好玩，也没有场地和设备上的限制。
种种因素之下，只要对掼蛋有一定的了解，就会不自觉地感受到掼蛋的乐趣，并因此深入其中。阳仔从10岁开始掼蛋，至今已经玩了15年，每逢假期必定会呼朋唤友；梁宗新自从学会掼蛋后，已经成为了当地资深爱好者，每逢周末就会拉人组局。至于媒体人Tim，也曾在公司团建时和同事玩得不亦乐乎。
在Tim看来，掼蛋除了对于少喝酒有帮助，也更能增进社交感情，是成本最低、性价比最高的社交方式。
梁宗新则既是扑克游戏爱好者，又恰好是金融圈中人，用此联络感情促进社交。而资深爱好者阳仔则纯属于对掼蛋这个游戏本身的喜爱，在他看来，掼蛋最有趣的地方在于观察对手和配合队友。每个人的理牌行牌思路不同，有时能看出不同人的性格。
“牌品如人品”，有的人缺乏耐心，手气不好摸到烂牌就会急躁，几番下来，本来能赢的牌也会打输；有的人爱耍小聪明，看到刚好趁手的牌就会立刻接上，不管队友的需求；有的人自私，一昧要队友配合自己；有的人不思变通，完全不会分析场上的局势只顾闷头打牌。有的人死板，理好的牌型就不再变化，眼睁睁将胜局打成死局。
当然，也有的人正直，绝不打暗号给暗示尊重游戏规则；有的人乐观，无论牌好牌差总是笑呵呵；有的人老谋深算，看一步想三步甚至还记好了牌；有的人沉稳，不到关键时刻绝不出手。
正如掼蛋本身的特殊口诀“枪不打四”和“六必治”等等一样，牌风如何，足见性格，牌品如何，堪见人品。牌品和人品，也几乎像口诀一样可以一一对应。正是这样的特色，更加能够帮助牌局中的人互相了解，促进接下来的社交连接。
掼蛋经济学
今年年初，东方财富董事长“其实”当选上海市掼蛋协会第一届理事会会长的消息传出，又让掼蛋愈加火爆。吃瓜群众们讨论着身家400亿富豪执掌掼蛋协会的消息时，有人已经先行一步，瞄准了掼蛋产业链。
一方面，是围绕着掼蛋本身做产业升级，诸如“掼蛋专用”扑克牌，仅仅对牌身牌面做了一些特殊处理，就可以价格翻倍卖出。诸如比赛专用的桌游牌架以及发牌器等等，也只是相对简单的发明。当然，在短视频平台，也少不了掼蛋的教程和技巧直播等等。
另一方面，是相关线下场所也开始瞄准掼蛋的蛋糕。据大众点评数据，在北京至少有27家以掼蛋命名的棋牌室。在我朋友圈也能看到，一些曾经的桌游馆和剧本杀店，也悄然增加了掼蛋的体验项目，没有人愿意轻易放弃这一波天降流量。
掼蛋爆火，淮安也早已参与布局。2019年开始，淮安当地文旅部门就尝试将掼蛋融入旅游特色中，让游客边掼蛋边旅游。2023年掼蛋大火，淮安发布公众号一年内发布了7条掼蛋相关的内容，远超此前1~2年1条的频率。
在棋牌类App上，掼蛋也大出风头。其中直接以掼蛋命名的游戏App一年之内在AppStore免费游戏排行榜上从前300名冲到了前80名。腾讯旗下的欢乐斗地主在AppStore界面也特地增加了掼蛋玩法的字样，用以留住已经对斗地主不大感兴趣的玩家。
种种添火加油，让这个已经发明逾50年的游戏突然在2023年迎来了“爆火元年”。在一传十十传百的口口相传和人人相教中迎来了它的鼎盛时刻。甚至有统计称，掼蛋在中国已经有1.4亿玩家，不可谓不传奇。
不过，在我的老家，普通人对这样的待遇并没有太大的体感，金融圈离他们太遥远，陌生人社交则是一个稀缺品。年轻人们倒是知道掼蛋的影响力，但并不妨碍他们在掼蛋之外再继续体会别的社交游戏——不同村规的麻将，或者是有趣好玩的桌游。
普通人仍在继续将掼蛋当成简单快乐的娱乐方式，一个普通的下午，几个已经退休的老头老太撑起了一张桌子，四个人团团而坐开始打牌，旁边还有几个看牌的观众。此时此刻的他们或许不会想到，中国的某一个地方，身价400亿的富豪或许在跟他们玩着一样的游戏。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刺猬公社 （ID：ciweigongshe），作者：首丞，编辑：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