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立三年后,ESG明星基金Inclusive Capital(InCap)于近期宣布清盘,这家基金由华尔街知名投资人Jeff Ubben创立,旨在投资能够履行社会责任、促进经济可持续发展的企业——一家典型的ESG基金。
两周前,Ubben给投资人的memo里写道,Inclusive Capital已经开始结算旗下基金,并把钱返还给投资者。他还表示,虽然Inclusive的任务是投资那些商业模式对社会、环境友好的企业,但很遗憾,他们的投资没能在公开市场上得到回报。
表面上看,此番Inclusive Capital清盘的直接导火索是Ubben在募资上的败北,原计划在管规模扩大到80亿美元,实际上今年Inclusive在管资金只有23亿美元,远低于预期。
但是进一步看,Inclusive募资不顺甚至到了清盘的地步,还是因为它在多个项目上投资失败,比如Inclusive曾持有价值2.2亿美元的Enviva股份,但Enviva被质疑环保问题后股价狂跌98%,Inclusive最近以1美元每股的价格出售了200多万股Enviva。
再深挖一步,看起来很ESG的Inclusive,并非只投那些ESG友好型企业,比如它就投了传统的石油、天然气巨头埃克森美孚(ExxonMobil)。这就让它的策略很模糊,既无法讨好重视ESG概念的LP,又对抱有财务目的的LP没有说服力。
因此,Inclusive作为ESG行业的明星基金,在2020年火热的ESG概念炒作下顺势而起,却在运营三年后,不仅回报不佳,并且也没有专心投资ESG项目,只能以清盘收场。
Ubben在给投资人的信中表示:“我们知道很多投资人已经对投资策略失去信心,并且怀疑我们能否成功贯彻这些策略。”
那么,Inclusive在三年运营中到底踩了什么坑,而这些坑是其他ESG基金能避免的吗?Inclusive的清盘是个体的失误,还是标志着ESG基金的溃败?
首先我们来看Inclusive Capital成立的背景和创始人Jeff Ubben的愿景。
Jeff Ubben是华尔街著名的对冲基金ValueAct Capital的创始合伙人,这家对冲基金在2000年于旧金山成立,管理规模一度达到160亿美元。
2017年,Jeff Ubben把ValueAct的投资项目转交给合伙人Mason Morfit管理,他自己则开始关注影响力投资,直到2020年成立Inclusive Capital,想要打造一支ESG对冲基金,复制ValueAct的干预策略,但投资标的换成了符合ESG标准的项目。
有意思的是,2017年Jeff Ubben“交棒”时,也干过将基金“清盘”的事儿,那时他给出的理由是“市场整体估值太高”,因此决定向投资者返还12.5亿美元。
当时他是这么说的,“整个市场市盈率的中位数已经达到18倍了,只有周期性企业的利润一直保持这个状态,企业税率不断降低并且利率一直保持在低位,这样高的估值才合理,而我对这一切都保持怀疑。”
后面四年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看到了,美股直到2021年初创了历史新高后,才在美联储加息后掉头向下,这期间大概四年多的红利,Jeff Ubben的投资者大概是没有吃到,尤其是疫情头一年疯狂放水,造就的美国一、二级市场大牛市,Jeff Ubben更是连边都没挨上。
简而言之,Jeff Ubben错判了这么重大的趋势,这对于一家对冲基金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因此2020年1月,Jeff Ubben辞去了ValueAct首席投资官的职位,保留CEO的职位,同时继续管理 ValueAct Spring 基金,该基金投资于旨在解决环境和社会问题的公司,相当于ValueAct的ESG基金。
大约半年后,2020年6月,Jeff Ubben离开ValueAct,创立Inclusive Capital Partners,当时Jeff Ubben表示,“传统的投资机会正在枯竭”,而ValueAct的ESG投资和对冲策略让投资者感到困惑,“对ESG感兴趣的投资者会担心错失利润,而去投资普通基金的投资者又担心别人说他们‘不ESG’。”
不过,Jeff Ubben创立Inclusive Capital Partners三年来,并没有证明ESG是一项可以同时兼具影响力和回报的策略,更有熟悉这支基金运作的人认为,Jeff Ubben只是打着ESG旗号,实际上他的部分投资项目很难说是符合ESG概念的企业。
除了埃克森美孚(ExxonMobil)这种传统石油、天然气、化工(生产塑料、合成橡胶)企业以外,Inclusive还投了德国的拜耳集团(Bayer),而拜耳正深陷除草剂成分对人体有害的诉讼中。显然,这些公司都不符合对环境有利,促进经济可持续发展的标准。
对此,Jeff Ubben有一套自己的说辞。他今年在播客上提出了ESG 2.0概念,意思是ESG 1.0时代,大家只投资ESG友好型企业的这套模式会逐渐消失。在募资压力下,像他们Inclusive这种不止投ESG企业的ESG基金将会存活下来,比如他们投了Exxon,虽然它不是ESG企业,但它会让基金回报看起来不错。
因此未来的ESG 2.0模式是基金应该组合投资,并不用拘泥于只投ESG项目,他们应该致力于让非ESG企业减少对环境、社会的危害,这也可以称作是ESG投资。
但这种解释显然不能让业内满意,一位商学院的教授就对《金融时报》表示“对Inclusive Capital的 ESG投资策略感到困惑,连汽水、甜甜圈或者薯片公司对他们来说都是ESG了”。
并且尽管Inclusive Capital是一家ESG基金,Jeff Ubben还是宣称他的基金对所有投资者来说,都是一种“美德活动”,我的理解是,Jeff Ubben似乎把他的基金当成了“ESG公共税”,投资者只要投了就相当于交了ESG的“税”,于是可以在年终报告上浓墨重彩地写上一笔“自己也ESG了”。
结果,还没等活下来,先行清算的是Inclusive自己。
就好像轮回一般,他曾表示ValueAct的ESG基金对投资者来说是“鸡肋”,而在Inclusive,Jeff Ubben对于ESG如此模棱两可的态度,也许他想吸引各路LP,但结果依然是两边都不讨好。
“有些需要投资ESG项目的LP可能会因Inclusive无法贯彻策略而撤资,另一些只在乎对冲基金回报的LP又根本无需投资确定性不强的ESG基金。”
除了在ESG概念上模糊不清,就如同文首所述,Inclusive确实在很多项目上亏了钱,这也是它募集不到新钱,无法给LP交代的原因,除了Enviva外,Inclusive还投资过硅谷著名的“诈骗项目”——新能源智能卡车Nikola。
当时Inclusive拥有Nikola 4.8%的股份,巅峰时期价值约为5亿美元,在Nikola发生欺诈丑闻后,Jeff Ubben还曾经帮助其辩护“正在努力实现电动半挂卡车的目标”,而现在Nikola股价跌到了只有0.71美元/股,相比巅峰时期缩水了99%以上。
其他诸如Inclusive投资的AppHarvest,这是一家以温室为中心的农场系统,今年7月23日在德克萨斯南区申请破产重组了;另外,Inclusive还持有全球纺织解决方案提供商Unifi 10.68%的股份,是其最大的机构投资者之一,该公司目前市值仅为1.1亿美元,相比2021年初市值也缩水超过80%。
所以回到前面的问题,Inclusive清盘到底是例外,还是ESG作为投资策略本身就是无效的呢?
我认为,ESG作为理念是一码事,作为概念是另一码事。
作为理念,要审视ESG的问题是能否逻辑自洽,即从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的三个维度来评价企业经营的可持续性,逻辑是否是通顺的?从长远来看,这个逻辑并没有明显漏洞,做好商业价值和社会价值统一,无疑是可以实现可持续发展的,而“可持续”这个字面背后隐藏的意思,就是把价值兑现向后摊,延迟满足,这也是为什么很多讲价值投资的人乐于接受ESG,ESG这个理念,是践行价值投资的一条路径。
路径是什么?路径是工具,所以ESG在进入市场之后,就承载了理念之外的另一重属性:概念工具。一个理念,能成为在一二级资本市场被接受的概念,必须实现两个前提:一个是前面说的“逻辑正确”,即理念成立;此外,另一个或许更重要的前提,叫“共识”,即理念成为概念,需要为相当一部分人所接受,接受之后达成某种程度的共识,共识塑造出概念,比如“新消费”“fintech”“AIGC”“大模型”。
当然不同的人对一个概念会有不同的理解,但起码能在同一个叙事逻辑下谈问题,这才有交易的可能性,而只有实现大规模的交易,理念才能在市场上成为具有生命力的概念。
ESG当下的问题,就是作为概念被祛魅了。换句话说,不是ESG行不通,也不是ESG突然变得不科学、被证伪了,而是交易者的情绪已经不再接受ESG了,它无法再串联起LP、GP、基金、企业之间的共识了,这种概念上的祛魅过往发生过无数次,最近的可能是web3/元宇宙,无可否认它们后续会继续在小范围内继续运行下去,但想要重新成为共识,可能最需要的是,全球再回到头几年那种史无前例的“乐观”。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投中网 (ID:China-Venture),作者:竺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