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要：
1. 11月7日，中山二院乳腺外科医学生集体患癌的消息引发公众关注。中山二院否认这一消息的真实性，并作出说明：个体癌症发生的诱因极其复杂，诚挚欢迎有关部门组织第三方机构进行评估调查。《CC情报局》特约专家庄时利和认为，按照目前获得的信息，暂时没法判断和实验直接有关，同一单位内发现多人患癌的情况越来越普遍。科普作家、医疗从业人员陈仙男建议，如果怀疑自己的肿瘤与实验室环境相关，应尽量保留肿瘤的标本。
2. 根据国际多项工业医学回溯研究，癌症研究实验室工作人员罹患部分“特定癌症”（乳腺癌、脑癌、非霍奇金淋巴瘤、黑色素皮肤癌等）的风险较高。目前，国内还未见到有类似的回溯研究。部分研究认为，实验室内化学品处理程序和通风设备的功能必须受到持续监督。
3. 在关于中山二院学生集体患癌的讨论中，有网友认为可能是实验室给动物造肿瘤模型的试剂意外进入人体导致学生患癌，然而，在人体免疫力正常时，人体会迅速杀死误入的肿瘤细胞，不会罹患癌症。但是如果癌变细胞因某些原因，逃避免疫的监视排斥而增殖到一定程度时，肿瘤的发生便不可避免。
网传多名研究生集体患罕见肿瘤？院方通报三名确诊
11月7日，有网友在网上发文称，中山大学第二附属医院（中山大学孙逸仙纪念医院）某苏姓导师及宋姓导师所带课题小组，出现集体患癌的情况。
该微博网友爆料，苏士成团队有学生在上半年出现腹痛症状，并在就医后查出患癌，病理分析为胰腺未分化癌。此分型之占胰腺癌约2%，且多见于老年人。随后苏某在未与当事人沟通情况下将该学生踢出各个群聊。该用户还爆料，目前该乳腺癌研究中心已有多位学生确认患癌（三个博士一个博士后），包括胰腺癌+转移、罕见型乳腺癌、腹膜后肉瘤等。
此事曝光后，人们对为何会出现“集体罹患癌症”进行了分析。据网友发布的聊天截图显示，“中山二院‘苏某某’的学生集体患癌，我觉得是试剂的问题，会不会是他们实验室的造模试剂造成的，试剂给动物造肿瘤的模型，结果给自己造上了，今年乳腺那边，6个学生CA（医学术语，癌症），有个还是胰腺癌肝转移，3个博士1个博士后，全是罕见型，要是罕见型都发生在一个组里就能说明问题了。”
另有网友称，中山二院可能发生了实验室事故，实验室主要研究内容是促癌机制。此次事故疑似与上述学生所在实验室二甲苯泄漏有关。但上述讨论均未获证实。
11月8日，中山二院与苏某本人在否认上述为假消息后不久，即再紧急发布情况说明：近年在乳腺肿瘤中心实验室工作、学习过的人员中有3名罹患癌症，其中2名现为我院乳腺外科医生，在临床工作；另外1名不是我院职工或学生，为外地来院进修人员，已回原单位工作。该实验室无在读学生患癌。
通报披露，罹患胰腺癌患者为黄某，今年10月被确诊后接受手术，目前情况稳定。另一位乳腺科医生姓刘，今年6月被确诊患滑膜肉瘤并接受手术。通报还指，“针对将患癌与实验室或者试剂接触进行关联的关切，鉴于个体癌症发生的诱因极其复杂，诚挚欢迎有关部门组织第三方机构进行评估调查。”
同一个导师的多位学生罹患癌症，这件事非常反常。
生物学博士李雷认为，细看中山二院这个报告，有几个细节：
1. 这3名患者的共同交集是都曾经在乳腺肿瘤中心实验室学习或工作;
2. 这3名患者的确诊时间都是2023年;
3. 其中两名可能同一篇文章中署名（此处因为不清楚确切名字，纯靠论文猜测）；
4. 该中心累计培养200多名学生，2人确诊癌症，累计工作人员未知，已知1人患癌;
5. 由于癌症成因复杂，所以论述因果关系还有待更多证据。从年龄上推测，这3人应该都在30岁附近，其实这个年龄段，出现如此高比例患癌还是不多见的。因为癌症是个年龄相关性很高的疾病，根据官方数据，这个年龄段癌症的发病率应该在千分之一左右，但总体上，肺癌、胃癌、结直肠癌、肝癌和乳腺癌是前五名，所以他们这个比例还是高了点。
科普作家庄时利和在接受凤凰网《CC情报局》访问时称：“按照目前获得的信息，暂时没法判断和实验直接有关，要证明因果关系需要多项证据。但是，如果最终确认在同一单位短时间内，确实有多名非高危年龄段人员患癌，则要考虑是否与实验以及周边环境有关。目前同一单位内发现多人患癌，这种情况越来越普遍。广州市某Top3医院，每年职工体检能发现几十个早期肺癌。现在体检中，几种常见癌症的发现率越来越高，主要跟检测精度增加有关。”
庄时利和同时警示：“医学和生物学实验存在一定风险，新进实验组的同学在上手之前要认真学习一下，了解哪些试剂有毒性或者致畸/致癌风险。实验要认真做，但你自己不应该成为耗材。同时做实验的各位朋友，记得认真写好及保存好自己的protocol（协议），主要是为了改进实验用的，也可以将来指导师弟师妹，最后在某些时候也能保护自己。”
科普作家、医疗从业人员陈仙男也建议，如果怀疑自己的肿瘤与实验室环境相关，应尽量保留肿瘤的标本：这种肿瘤的起因和追责，已经超出了医院内临床指南和病理科镜检的鉴定能力。首先应对比一下免疫组化的结果，看看这几个学生的标本是否有同样的免疫组化表征。如果是的话，则可以怀疑肿瘤细胞株的单克隆种植。如果考虑基因调控试剂的污染，首先排查实验室的敲低/调高试剂，手术中/穿刺取得标本后，送基因检测甚至测序，才能明确是否是试剂污染。假如标本已经丢弃/有意销毁，那么以目前的法律体系和技术能力，不仅无法追责，连明确是不是实验室/团队负责人的责任，都极其困难。哪怕测序明确了同一个高度可疑的靶点，能不能上庭用作追责证据也存疑。
那么，癌症研究实验室工作人员会有“集体患癌”可能吗？癌症研究实验室会使用各种生物化合试剂，这些试剂在实验室中必然会有非常低浓度的存在，它们对工作人员有风险吗？
实验室工作人员罹患癌症的风险是否比常人更高？
2007年，《耶路撒冷邮报》刊载了题为“实验室工作人员患癌症的风险稍高一些”的报道。据以色列卫生部发布的一项研究结果，实验室工作人员的癌症患病率略高于不在实验室工作的人。
超过9000名医院、健康基金和大学实验室工作人员（其中大多数是女性）接受了询问，这些工作人员的工作时间大多为20年或以上。实验室工作人员组中每1000人中有1.2名癌症患者，而不是每1000人中有1名癌症患者（对照组）。乳腺癌在实验室工作人员中更为常见，黑色素瘤（皮肤癌）、唇癌和非霍奇金淋巴瘤也是如此。
以色列卫生部其后成立了一个指导委员会，为全国各地接触化学品、辐射和其他潜在有害物质的实验室工作人员组织工作安全计划。该研究反映了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的工作状况。研究人员写道，从那时起，工作条件和安全性得到了显着改善，因此实验室工作人员今天面临的癌症风险可能会降低。
但事实如何？
据2000年12月美国工业医学杂志的一篇研究文章，研究人员回顾了45篇已发表的关于生物研究人员和密切相关领域工作人员癌症风险的研究，以及基于常规收集数据的大量报告。结论是：生物学研究人员可能与胰腺癌、脑肿瘤和某些血液病的风险升高有关。总体而言，这项研究表明研究人员患胰腺癌（风险比范围为0.5至6.3）和脑癌（0.7-9.4）以及非霍奇金淋巴瘤的风险可能较高（0.6-51.5）。
另据1999年《癌症原因控制》杂志上一篇题为“医学研究和常规实验室技术人员的死亡率和癌症发病率（瑞典）”的研究论文，在对1950年至1989年间受雇于斯德哥尔摩卡罗林斯卡研究所和卡罗林斯卡医院的2553名女性和男性实验室工作人员的死亡率和癌症发病率进行了调查。
结果表明，曾经受雇于化学接触可能性较高的实验室的工作人员中，淋巴瘤的标准化发病率（SIR）有所增加。在高暴露实验室工作10多年后，女性患乳腺癌的风险增加。恶性黑色素瘤的数量超出了预期。
这篇论文提示，实验室内化学品处理程序和通风设备的功能必须受到持续监督。从国际上这些工业医学回溯研究中，不难发现，癌症研究实验室工作人员罹患部分“特定癌症”（乳腺癌、脑癌、非霍奇金淋巴瘤、黑色素皮肤癌等）的风险较高。目前，国内还未见到有类似的回溯研究。
乳腺癌细胞溅射到眼睛，会被感染癌症吗？
在关于中山二院研究生集体患癌的讨论中，有读者认为，“会不会是他们实验室的造模试剂造成的，试剂给动物造肿瘤的模型，结果给自己造上了？”这个推断引发了许多人的恐慌。
那么，在癌症研究过程中，如果不小心将癌症细胞溅射到人体内，将会怎样？
人体免疫系统里有“抗肿瘤免疫”。这些抗原也会被人体免疫系统识别，癌细胞就会像体外入侵的病原体那样被“抗肿瘤免疫”清除。
人体免疫力正常时，会迅速杀死这些癌细胞，不会罹患癌症。在没有癌症诱变剂的情形下，人体每天大约会产生3000多个癌细胞（一般是在人成年之后，儿童极少，年龄75岁以上时，数量会激增，所以有生理性癌症的说法）；人体内的“自然杀伤细胞”（NK），专门攻击、消灭癌细胞，维持身体健康状态。正常情况下，机体依赖完整的抗肿瘤免疫来有效地监视和杀灭癌细胞，因此不会罹患癌症。若癌变细胞因某些原因逃避免疫的监视排斥而增殖到一定程度时，肿瘤的发生便不可避免。
癌细胞和抗肿瘤体液免疫、细胞免疫的平衡如果被打破，癌细胞突破了抗肿瘤免疫监视（immune surveillance），癌症就慢慢发展起来了；一些肿瘤细胞在外周血中也能发现，叫循环血肿瘤细胞（CTCs），更多的情形是在器官内从几个细胞逐渐长成很大的肿瘤（一般需要一年到几年）。
知晓了上述非常简洁的抗肿瘤免疫原理，就能理解癌症细胞溅到免疫力正常的实验室人员眼里，也不会得癌症。
在癌症研究中，常常需要在实验室内把人的肿瘤细胞接种到小鼠身上，做成“荷瘤小鼠”用于研究，荷瘤小鼠也叫肿瘤小鼠模型。“荷”即负荷的意思，荷瘤小鼠就是“身上背着肿瘤的小鼠”。它们被应用于：评价抗肿瘤免疫治疗的疗效、作为抗肿瘤药物筛选模型、为肿瘤转移研究提供更好的研究平台、为研发抗肿瘤转移性药物提供良好的实验工具。这些小鼠没有正常的免疫力，不会对接种的人肿瘤细胞有排异，肿瘤细胞接种上去后，一般几周后就长成了一个肉团一样的肿瘤用于科学试验。
实验室工作人员常见给小鼠注射药物方式操作图（灌胃、腹腔、尾静脉及脑内注射）。
也正是在这样的试验中，在向小鼠体内注射人肿瘤细胞时，意外会发生于注射器刺破手套或者由于小鼠乱动导致细胞飞溅到操作人员眼里、嘴里（这样的意外是非常少见的，但不能完全排除）。尽管如此，从理论上分析，这种意外导致实验人员罹患癌症的可能性极小。
癌症研究发现了检测、治疗癌症的各种方法、药物，是生物医学研究中的热门领域。国内各大医院、医学院自1990年代以来，建设起了众多的实验室。可以说，现在只要有肿瘤科的医院基本都建有癌症研究实验室，人数不详，总数应该在数万人左右。这些实验室难免不和医院的实验室、病房共居在同一栋建筑物里，细细去找，不在少数；即使没有集体患癌的风险，这些实验室的管理也远比专门的医学实验楼宇要难。
医学生们都不容易，请善待他们。
参考文献：
[1] Juan Pérez-Crespo，Multiple Chemical Sensitivity in Chemical Laboratory Workers，2018 Dec;9(4):473-478. doi: 10.1016/j.shaw.2018.03.001. Epub 2018 Mar 9.
[2] 2000 年 12 月；38(6):651-65。doi: 10.1002/1097-0274(200012)38:6
[3] doi：10.1023/a：1008892830922。
[4]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629355942/answer/3280040999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CC情报局 （ID：cancer-weekly），作者：常荣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