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触角延伸到村镇,有的农村女性做起了“陪玩”职业。匮乏的乡村与城市磨损的孤独灵魂,被一根网线连接到一起,女人们付出情感劳动并获得金钱。
这是一种典型的双面生活。眼前的日常是喂猪、做饭,而屏幕一亮,充斥着喧嚣与物欲的电子社会徐徐展开。女人们侧身其间,赚取好处的同时也被暗暗改造。
双面生活
28岁的陈颖第一次“结婚”,是在语聊直播间。
婚礼现场是一个被夕阳金辉与巨大水晶吊灯照亮的欧式圆顶礼堂。新郎新娘、司仪、伴郎伴娘的头像悬浮在网页上。司仪主持仪式,新郎新娘交换戒指——价值520元的虚拟钻戒。嘉宾送上祝福,刷礼物作为“份子钱”,幸运者可以收到新郎送的1314元的回礼。1000多个网友点进婚礼网页领取5.2元的红包。
屏幕上不断闪过展现情侣恩爱的精美动画特效,都是“新郎”送给陈颖的礼物。每个折合人民币都在3000元以上,有四个价值5200元,最贵的一个18800元。这些礼物归入陈颖的账户,她能以礼物价格的60%提现。
婚礼在春天的一个下午举行。陈颖坐在湖南老家乡下自建房二层的卧室,电脑桌正对窗户,抬头可望见池塘与成片的菜田。白天的村庄静悄悄,她的耳机里响动着DJ音乐、情歌、喧闹的祝福与“新郎”的甜蜜承诺。
两小时的婚礼,陈颖赚到了近八万元,整场婚礼总花费可能高达十数万元。在湖南的村镇,这笔钱可以支付彩礼并举办一场像样的婚宴。陈颖参加过多次这样的乡村喜宴:在自家空地搭一个棚子,亲友赶来吃流水席。
陈颖是一名职业互联网语音陪玩。婚礼是一场网络秀,为她一掷千金的“新郎”则是来陪玩网站消费的金主。男人无意间点进陈颖所在的语聊厅,陈颖与他搭话,教他怎么充值划算。男人被陈颖的善意与声音吸引。认识不到一周,他就花费十几万给陈颖办了这场轰动整个陪玩平台的豪华婚礼。一切都是为了玩。
图 | 陈颖房间外的池塘和菜田
2019年回到村里,单身的陈颖无所事事,开始尝试全职做陪玩。陪玩需要有较多空闲时间,因此,许多从业者都会选择兼职,比如家庭主妇或是大学生。数据显示,2021年国内游戏陪玩市场规模已超过了140亿元。陪玩行业门槛不高,通常并不期待女性拥有高超的游戏技巧,更多是提供情绪价值。
像陈颖一样,收入少、闲暇较多的农村女性很容易加入到这个行业。获得经济收益的同时,她们也面临各种风险。
陪玩的工作将念秋的生活划出两个世界。两个世界的分界点是孩子睡着。白天,念秋需要做好一个农村留守妻子的一切。丈夫进城工作后,她一人料理家中所有事务。家住四川内江农村,比陈颖还要小两岁的念秋,已是两个男孩的母亲。
每天一早,她要骑着电瓶车把两个孩子送到镇里上学,然后回家收拾家务。上半年,她养了八只母鸡下蛋,清晨喂鸡时却见到一溜血迹和鸡毛,鸡一只一只地被黄鼠狼叼走了。在村里,多数女性除做饭、照料家人之外,还要喂猪下地,有时还得干重体力劳动。等到孩子放学,念秋得忙着接送、做饭,辅导孩子的功课。
午后、夜里孩子睡去,陪玩念秋就上线了。7年前和丈夫结婚借钱盖了房子,却没钱装修,四面都是水泥墙,色调暗沉。房间里只有客厅有信号,座位是200多块钱淘来的二手沙发。念秋打开手机,屏幕里上的语聊厅界面花哨绚丽,是整个房间里最鲜明的斑点。
图 | 念秋家的客厅
“念秋”这个网名有些文艺,是因为人生第一次工作、恋爱、玩狼人杀都在秋天。念秋在语聊厅的头像,是个一头波浪卷发,穿着明黄色长裙,身材纤长的风韵女人。而现实生活中的她个子矮小,眼角因年轻时出车祸留下一块疤。她觉得自己不苗条,因此总穿黑灰色的衣服。
偶尔念秋也会尝试在孩子旁边工作,效果不佳。别的陪玩主播会用精致撩人的嗓音呼唤金主“哥哥”,而她却要一边制止小儿子的玩闹叫嚷,另一边切换四川方言督促大儿子写作业。因此,很多网友都知道她已婚且有小孩,这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她的收入。
一些陪玩平台会以点单的形式交易,金主按小时给陪玩付费,而在念秋和陈颖工作的平台,交易的形式则是由金主刷礼物,比起明码标价,这个形式更为晦暗,取决于陪玩与金主的关系。平台规则导致许多陪玩真正关注的,是寻找有消费能力的金主,与之建立亲近甚至暧昧关系,得到金主的长期赞助。
陪玩们被要求鼓励金主消费,给语聊厅带来流水。念秋平常只在语聊厅陪金主聊天,类似真心话大冒险,又或者是玩狼人杀的游戏。平台规定,达不到流水任务会拿不到基本工资。念秋在流水上不占优势,就尽力增加工时,一个月能赚2000多元。
业绩一般的念秋时常被排到深夜值班。凌晨三点,孩子在身侧睡得正香,闹铃一响念秋就把它按掉,她准时上线,在空荡的客厅里对着一个个深夜点进语聊厅的用户说着“欢迎回家”。
圈钱术
金主烧钱,陪玩收钱。虚假并非陈颖这场网络婚礼的全部。从认识到“结婚”这七天,陈颖和她身后的同事,有着周密的策划与推动。
语聊厅偶遇的第二天,那位金主就给陈颖刷了许多礼物。根据在平台充值金额,平台会为金主们标注“爵位”,低等的有骑士、男爵、伯爵,往上进阶是国王、皇帝、玉帝、天帝,最高等级是至尊。想要达到“天帝”的爵位,需要充值50万元以上,而要达到“至尊”的爵位,至少要充值100万元。
金主显现出的不俗实力,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陈颖和同事建有小群,平时会交流维护金主的细节,群内同事鼓动她加快进程,赶紧与这位金主发展暧昧关系。陈颖去问男人,可不可以在自己的ID前面冠上男人的名字。男人同意,在平台上这意味着两人组起了“情侣关系”。
在这之后,男人变得黏人,陈颖尽力配合。男人想玩狼人杀的时候,陈颖的同事都会去凑人数,一起陪玩。男人喜欢的另一个游戏陈颖不会,她就叫会玩的男同事去作陪。
陈颖的管理员和运营看中男人的消费潜力,想要通过办婚礼来增加语聊厅的流水。他们协商出哪天办婚礼能带来最高的收益。管理员告诉男人平台有“结婚”的板块,沉浸在暧昧中的男人爽快地答应了办这场婚礼秀。
“结婚”后,陈颖与男人会互叫“老公”“老婆”,每天互道早安晚安。陈颖想到,也许真的可以和男人相处,发展成现实生活里的亲密关系。认识七天,尚未见过对方模样,就有了豪华“婚礼”,甚至假戏真做。一切都有些疯狂。
曾几何时,陈颖也是一个为爱走天涯的女孩。在一所三类大学读书期间,她和网恋对象奔现走到一起,热恋中的两人见了双方父母。两人满怀憧憬地计划了未来:一起去新加坡读书工作几年,攒钱回国后就结婚,在老家做点小生意。父亲不同意她出国,她的奶奶、姑姑和小姨给她凑了几万块钱。
到新加坡半年,男友突发重疾,住进了医院。陈颖开始去餐馆、工厂工作,挣医药费。她每天下午坐一个多小时地铁到医院探望男友,晚上到流水线上做工到凌晨,再坐班车回家。她说,最累的时候一天只睡三个小时,白天根本没有精神听课,作业全靠同学帮衬。
为得到更好的治疗,男友先回了国,陈颖继续留在新加坡赚钱。渐渐地,她察觉到两人的爱情变质了。男友只在需要钱的时候联系她,鲜少关心她是否辛苦。有一天,男友又管她要了一笔钱,说要买治疗仪器。过几天陈颖叫男友拍张仪器的照片给她看看,才发现男友根本没有买。钱不知道花在哪了。暴怒下,陈颖与男友分了手。
毕业后,陈颖又在新加坡工作了一年。2019年回国时,她自觉没学会什么本领,倒是有了些积蓄,买了辆车。
陈颖在国内找了份催债的工作,公司承诺她转正后月薪有9000元。准备去工作之前,她在家打了几天游戏,偶然发现陪别人打游戏能挣钱,一下子就陷入到易得金钱的愉悦感中。她没去公司报到,留在村里专心做陪玩。
刚开始做陪玩,陈颖经历的还都是“点单模式”,金主花钱买她的时间,他们之间是相对纯粹的劳动雇佣关系。相处久了,一些金主会给她额外转账,附带一些关心的话语。她能感觉到对方对她抱有情感需求。
一开始,她不好意思接收这些转账,都退回了。公会里资历老的陪玩劝陈颖把钱收下,她们告诉陈颖,金主想要的就是看到她开心地收下钱,因此收获情绪价值。要是一直不接,以后就收不到钱了。
被说动的陈颖第一次试着去按下收款按钮时,依旧满心忐忑。钱到账的那一刻,心底涌起快乐。之后快乐反复出现,逐渐掩埋了不安。
她渐渐开始与金主搞暧昧。金主在电话里让她撒娇,她推脱不了,就硬着头皮叫男人“乖乖”。
当时她特别佩服一个资深陪玩。那个女人即使在众多旁人在场的语聊厅里,也能随时跟金主撒娇。有时女人来了兴致,会教陈颖她们一些“圈老板”的技巧。陈颖时常观察女人的行为,也在短视频网站上学习,逐渐把圈钱的技术内化于心。
她成了一条变色龙。刚认识一个男人时,她会试探对方喜欢什么类型的女性。如果对方喜欢“傻白甜”,她就装作没见过世面,询问金主一些事情要怎么处理,收到礼物表现得受宠若惊。如果对方喜欢知心大姐姐,她就耐心听对方诉说,适时附和。
有的金主心软,陈颖就对他们卖惨。她让同事故意发一些苛责她的消息,转发给金主说自己没完成流水任务被批评,出于同情,金主会给她转账。有的金主很吃“激将法”,她就适当营造两个金主争抢她的氛围。
做陪玩做得愈发顺手,陈颖几乎没再外出工作,常年呆在乡下,连房间都很少出。她总是通宵陪不同金主打游戏一整晚。清晨,母亲把早饭端进她房间。
在陈颖的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麻将机,村民喜爱一同玩乐,她的父母白天也会外出打麻将。久居家中的陈颖显得另类,同村的堂哥调侃她像古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小姐。
生活在农村的人情社会,陈颖却对种种礼节不熟悉。父亲责怪她去亲戚家不知道带礼物,总是提前帮她准备。过年难得外出走动亲戚,在麻将桌上她会同时做陪玩任务,亲戚们已见怪不怪。她有自己的社交方式,把金主买给她的口红、首饰送给同村的表姐们。
在众人眼里,她和善、大方,做着来钱很快的工作,表姐们笑称她“陈老板”。
每天的晚餐是陈颖吃的唯一一顿正餐,她这时才会下楼。吃过饭后,她会陪家人看一会电视。有金主打来电话,她也不躲避,就外放声音接听。金主在电话里叫她“老婆”“宝贝”,母亲听到了笑话她,她会拍打母亲几下,拿着手机上楼。
与陈颖不同,念秋刚进入社会时曾到大城市打拼。16岁那年,她在成都做销售,卖鞋、卖楼盘。一场车祸切割了她的人生。有天下班后她坐着男友的摩托车去玩,在路上出了车祸。她左眼的眼角留下一大块疤,两眼变得一高一低。摔伤了右腿,左腿却留下后遗症,肿痛得厉害。
出院后,她发现当时的恋人和朋友都与她断了联系。原本性格飞扬的她变得沉默自卑。她回到农村,20岁刚过就和没有多少感情基础的丈夫结了婚,接连生下两个儿子。
村里住着的几乎都是留守老人,他们白天干农活,傍晚在院子里闲聊。念秋与他们没有共同话题,她习惯了长时间独自在家,偶尔出门赶集。
图 | 念秋居住的村庄
网络给闭塞的日子撕开一道小口。2021年,她在网上看到一个语音交友软件的广告,好奇地下载后却不会使用。过了段时间,生活在重庆的表弟回家探亲,她看到他经常用那个软件玩一个叫“狼人杀”的游戏。她追着表弟问,学会了玩。之后经人推荐,她到平台做起了狼人杀陪玩。
丈夫不理解这份工作,觉得她整天抱着手机不务正业。有天晚上九点多,念秋独自在卧房主持语聊厅的活动,丈夫在客厅喝酒,孩子在一旁哭闹。男人嫌她没有出来哄孩子,砸坏门锁冲进房间,掐住她的脖子。
整个语聊厅的人都听到了这场暴力。这样的事,后来还发生过几次。
今年丈夫辞了在老家的工作,去城市谋生,倒让念秋松了口气。与丈夫共处一室时她感到压抑,照顾两个顽皮的孩子时常令她烦躁,做陪玩成了唯一让她觉得轻松快乐的事。假期丈夫回家,两人坐在一张桌前不说话,她做着她的陪玩,把丈夫当空气。
每个月语聊厅要组织“拍卖”活动,各个陪玩轮流上场,提供的“拍卖品”往往是一些浪漫承诺,比如做一天金主的“小跟班”,随叫随到。金主们竞价,有时为抢一句虚无缥缈的情话都能出价上千。
念秋不喜欢这个活动。她的金主很少,万一流拍,头像杵在页面上,她觉得尴尬。今年双十一拍卖,她当晚给一个相熟小半年的金主发去消息:“快来拍我”,男人原本在忙,还是抽出时间捧场,给她刷了300多块钱。
她从来没收到过这么多钱。以往,请金主给她刷个几十块钱就说得过去。她给男人发消息:“头一次拍卖这么多,你吃啥药啊。“男人回复说只是帮忙,希望她能有面子。
漩涡
在平台上结婚后没几天,一个陌生女人找到了陈颖。女人是陈颖的“老公”在现实生活中的妻子。她登录了丈夫的账号,发现丈夫给陈颖刷钱。当时,他们的孩子才刚刚满月。女人还去语聊厅里控诉,陈颖所有的同事都知道了男人的身份。
在这之前,陈颖和同事都觉得男人老实可靠,没想到他做出抛妻弃子的事。
她拉黑了男人。男人追到了湖南,在一家电竞酒店住了一个月,给陈颖发消息说想见她。男人的妻子到处找他,还请陈颖去见面套他的话。陈颖不敢去见。
男人再度联系到她,是请她帮忙把他的账号卖了。
金主来来去去。两个多月后,陈颖又找到新的稳定金主。那位金主热衷制造浪漫,每天都要给她寄送一束玫瑰。陈颖没告诉金主自己的详细地址,她说村里不能收快递,叫他把花送到镇上的快递点。
一束13朵的红玫瑰在一堆土色的快递盒子间茕茕独立。她总是懒得取,把花冷落在快递站一晚。
花拿回来从不拆开装瓶,就原样摆在床头和桌上,她只偶尔瞥去几眼。连母亲都开玩笑说,下次让你老板送点别的,这花又不能吃。不过,她还是拍了几张花的照片发给金主,说:花挺好看的,每天一束花,真好。
这个金主做美食电商工作,陈颖说自己平时打游戏顾不上吃饭,想吃零食,他就成箱成箱地给她寄去时下流行的零食饮料,有时他问陈颖的口味,有时自作主张。他给陈颖寄过一箱沙棘原浆,她从没听说过,尝了觉得味道奇怪,一家人都喝不惯,后来就把一箱果汁全扔了。
玫瑰花何时开败,陈颖从不在意。枯萎的花被母亲清理了,她也没有察觉。
图 | 陈颖在乡下的房间
男人把她当作女朋友,时常给她发长段的情话,还说忍不住想去找她。陈颖觉得肉麻,但还是适当地去扮演一个恋人。她这样哄男人:“好久没跟你说话,冷落你了乖乖。”收到男人的快递,她回复说很心疼他破费。男人对此很受用。
从一些微小细节里,她发现男人对她倾泻的爱也有所保留。男人承诺给她买金手镯,告诉她快递已经送到了,实际上她没收到。她还在平台上看到男人回复别的陪玩的私信。
同一时期,陈颖还与另一个金主在聊。那个金主给陈颖刷的钱不多,但他谈吐风趣,陈颖更喜欢他一些。后来又出现第三个金主,这个男人不满陈颖的不专一,就去那两个金主那里告发陈颖“另有老公”。
送花的金主感到受骗,给陈颖发去“小作文”指责她。她则表现出比男人还生气,说他轻信别人,却不愿与她沟通。她一时哄住了对方。
陈颖运气好,与多个金主周旋,遇到的最危险的境况大抵如此。她的金主大多只是向她示爱,不会表露对她身体的欲求。有一个金主提出过带她旅游,还跟她说自己平时找“外围女”消遣,他被陈颖拉黑了。
在语聊厅的公屏上,陈颖见到过有金主炫耀自己与好几个妹妹裸聊。陈颖觉得那些女孩脑子坏掉了,钱没赚到,反被白嫖。
陪玩这份看似轻松的工作里,暗藏着着种种涉性的骚扰与冒犯。有金主会向陪玩讨要泳装照,有陪玩和金主聊天时,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粗重的喘息声。有陪玩听金主说过,男人们会有群聊,在里面各自分享与陪玩的亲密照片与视频。
平台会处理站内的涉黄信息,但在陪玩与金主的私聊中,面对露骨要求,她们难以求助,往往会选择委婉拒绝,迂回化解。
关于“奔现”的八卦也在陪玩之间流传。大家几乎默认,与金主见面,就意味着要发生性关系。平台不鼓励奔现,却会在情人节打榜活动中,给消费金额最多的金主与陪玩送上豪华酒店券。
有位陪玩为了激励金主在活动中多消费,专门在情人节与板块里充值金额最高的金主见面。同事们笑谈,金主就坐在她对面给她刷钱。这位出身底层的陪玩学历不高,管理她的运营私下称她是“傻子”,她不懂工资条上扣除的“税”是什么,运营总得反复向她解释工资构成与平台规则。
这位“傻子”后来让运营们刮目相看。她时常在朋友圈转发成功学鸡汤,还兼职微商。做陪玩,她在线时间长,把平台上最富有的用户圈成自己的固定金主。
她还不甘于只做一个普通陪玩,试着去自己开了个语聊厅,做管理者,一个月做出一百万的流水。
这样的成功故事在陪玩圈凤毛麟角。念秋发现,她的同事里不少都是农村的年轻女孩,家境尚可但读书不多,年纪轻轻也不去外面工作,就在家里全职做陪玩。
她们极其容易沦为网络“猎物”。
念秋曾有个同事也是已婚女性,年龄比念秋大,却凭着娃娃音装成22岁。她与金主关系暧昧,后来不满金主花心,与金主起了冲突。平台封了她的账号,她自己的婚姻也破裂了。
念秋不想拿自己的婚姻冒险,暧昧的话也确实说不出口,便从不隐瞒自己的已婚身份,与金主们保持距离,大部分时间只喊他们玩游戏,偶尔在厅里用开玩笑的口吻叫金主刷几个金额不大的礼物。
做陪玩让一些出身底层的女性从贫困中挣脱,但这并非坦途捷径,而是一个搅动着金钱与危险的漩涡。平台的游戏规则吸取着金主们的钱财,也同样会剥夺陪玩的口袋。
陈颖做陪玩两年就攒下了30万元。钱流失得也很快。她引导老板消费,自己也忍不住花钱,在平台玩类似刮彩票的“开箱子”,花18.8元买个“银箱子”最高可以开出价值5200元的虚拟礼物,几率是0.06%。侥幸心酿成赌瘾,她有时聊天的功夫就能随手花两三千去开箱子,大多时间是亏的。她还热衷打麻将,最多的时候一场就输了9000。
图 | 做陪玩后,陈颖有了闲钱出国旅游
当陪玩后陈颖渐渐养成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钱花光时才觉得后悔。生意紧缩时,她就去参与“跳单”,8个陪玩同时在线,轮流自我介绍,由金主选择挑谁来陪。最近一次,轮到她开麦时她声音慵懒,刻意放慢语速,吐字清晰,刚说了四个字,金主就决定选她,懒得再听别人。
她心里也清楚,陪玩不是能做一辈子的工作,总有熬不动夜的时候。
25岁那年,陈颖在村里参加了家里最年长的表姐的喜宴。表姐30多岁,家人对她的结婚对象不满意,那个男人脸上、脖子上长着瘤子,待人接物也不太有情商。陈颖猜测,长辈觉得表姐这个年纪找对象会越发困难,就勉强同意了婚事。也许表姐自己也放宽了择偶条件。
那时母亲也催她结婚,她一再拒绝。随着年岁增长,她对婚姻的期许渐渐淡薄。18岁时她在村里参加发小的婚礼,那时发小和一个有钱人奉子成婚,现在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羡慕发小成为衣食无忧的阔太太,也曾想找个能与她两情相悦的富人结婚。大学时和同去新加坡的男友在一起时,她见男友家是做生意的,以为他们婚后能有个殷实的未来,没想到最后自己成了被消耗的那个。
后来她意识到,世界上有钱人很少,也不见得喜欢她。做陪玩这些年,她见到的有钱人,有的抛妻弃子,有的婚内找刺激,都不那么靠谱。
去年夏天,她选定与那个并不富裕、但风趣幽默的金主确立恋爱关系,放弃了那个送花的金主。正式恋爱后,男人从家乡飞来与她一起生活。她搬去城里,住进租金低廉的楼房。男人不再工作,吃、住都靠陈颖花钱。两人一起去打麻将,也都是陈颖买单。
比起经济上的支持,她看中的是男人给予的陪伴与情绪价值。她觉得自己原本的性格独断,脾气有些大,在金主面前她得呈现温柔,和男友相处时才能按照她自己的意思来。
最近几个月,那个找“外围女”的金主给陈颖转去了1314元,求陈颖恢复他的好友。
看到男人的转账,她想着没必要和钱过不去,还是通过了好友申请。男人向她承诺,年底做工程赚来钱了,就给陈颖买房。
他们现在以朋友的身份处着,男人偶尔会有些暧昧的举措。他在电话里叫陈颖“宝宝”,陈颖的男朋友在一旁听着觉得不舒服。陪金主打完电话,陈颖想凑近哄哄男友,却被他推开。有时,男友会在陈颖打电话的时候独自躲进房间。
陈颖相信,两人的信任根基不会松动。她觉得男友有小情绪,但心里明白那只是工作,陈颖最终还是会陪在他身边。
有时陈颖会问男友想吃什么水果,男友说想吃葡萄,陈颖就在外卖软件上细心挑选,然后把结账页面发给金主,说自己想吃,让他代付款。
* 文中受访者信息有模糊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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