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我们人类在自我价值评估有些愚蠢。我们要么过于夸大,要么妄自菲薄,仅此一点就衍生出生活里的种种痛苦。
一方面,我们经常夸大自己作为单独个体的重要性,而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在这个地球上还有80亿人同样居住、生息于此,其中秉持同样想法的数十亿人已经拉平了我们那微不足道的“重要性”。
再比如,我们会设想自己存在于这颗星球的这段时期,是崇高的、有意义的,却也因此对另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视而不见:人生80余年,纯粹是140亿岁“宇宙年龄”的沧海一粟。
当然,我们也频繁地容忍低自尊对自己的侵袭,任其戕害我们本已脆弱的心灵。
比如午夜如厕时分。我们经常发现自己被墙壁所包围,在洞穴一般的空间与维度中,沮丧地思考着我们存在的目的。再一次,我们困惑于为什么我们坐在厕所里读着沉闷的《怪物盒子》(Monster Box,一款手游)攻略,而其他同龄人应该在酒吧里玩乐,享受青春,西方的孩子们则在《怪奇物语》(Stranger Things)中尽情代入自己。
过多的教育,或许只会带来沉重的负担。
在风景如画的荒野中痛苦排便的那一刻,远古人类唯一可能担心的是会不会有狮子悄悄靠近并袭扰他们。这可以通过动物观察来推理:如今的家猫仍然保持掩盖粪便的习惯以躲避天敌的追踪[1],也有大量的树懒因为降落到地面上排便之后,便荡然无存(译者注:树懒一星期拉一回,每回能拉出自身1/3重量的粪便。体量大,时间久,排便对于树懒来说是个性命攸关的事情,50%的成年树懒非正常死亡事件中,有超过50%发生在它们排便的时候)。
一些科学家甚至推测,我们控制排便的能力(无论是神经系统还是肛门收缩)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以至于我们自己可以决定排泄的地点、时间和方式。因此,这是一种进化上的优势,因为对捕食者而言,人类的粪便本身就含有丰富的细菌和挥发性气味[2]。
尽管拥有如此卓越的能力,排泄这件事跟那时的社会结构一样直截了当。一般来说,土地辽阔,人口又分散,排便从来都不是需要着重考虑的事情。
但随后出现了农业革命,人们定居下来并形成了密集的社区,排泄物肯定是一场可怕的噩梦。与此同时,食物和野生动物已经不太会让人烦恼,他们就有更多的时间挥霍在其他问题上。
这造成了困扰,因为整个社区都有相同的需求(排泄)。他们非常清楚,他们不能像过去那样拉完便便,掩盖起来,然后提裤子一走了之。社区生活也催生了许多问题,其中之一是“排便礼仪”,这让我们在排泄时需要顾及他人的感受,阶级歧视的诞生使人们的排泄方式开始走向多样化。
对这种理论发起挑战很艰难,因为历史长河中的每一个细枝末节——从人类的排泄物到其他更微妙的问题都被消除了,而自早期定居以来我们只得到了极为有限的信息。科学家提出,第一个厕所是美索不达米亚人在公元前4世纪末左右发明的。然而,考古证据表明,许多“文明”人类确实在罐子里或空地上排便[3]。
古希腊有着更有趣的卫生文化。巨大的房间被用作公共厕所,人们面对面地坐在“厕所平台”上。他们“分享”着彼此的销魂时刻,甚至共用同一件擦屁股用具。
不要对隐私问题感到困惑,因为在当时,这是一个尚未出现的概念。
直到6世纪末,中国人才发明了“卫生纸”这样的东西。研究人员的报告称,在那个分水岭之前,人类确实利用了他们所拥有的一切来擦屁股。一些文明要么用贝壳,要么共享擦屁股用具(类似于希腊人),这些用具以前是由苔藓/树叶与陶瓷碎片制成的。其余的则使用毛皮、布片、树叶、草、玉米芯、雪,甚至……赤手(便后洗手是必须的)。
日本奈良时代的籌木(ちゅうぎ),又称厕简、干屎橛,粤语称搅屎棍,为竹木制的薄片,古人在上厕所以后用来刮清污秽的用具。厕筹的使用在古代印度、中国、日本都有记载。© wikipedia
然而,农业革命确实也激起了阶级歧视——有些人可能享受到了所谓的“擦屁股特权”。
引人注目的是,《英国医学》杂志(the British Medical Journal)上介绍了一个具有2500年历史的玻璃杯,上面刻有一个男人正在给另一人擦屁股的图案。
英国皇室则专门雇人,负责记录和协助国王的排便活动。担任这些职务的人来自地位较低的贵族阶层,享受着丰厚的收入和特权,比如拥有国王的旧衣物和物品,以及在宫殿居住的权利。直到1901年,爱德华七世才废除了这样一个不雅的头衔[4](迄今为止,印度社会中最低阶层的贱民仍被安排收集粪便的工作)。
在城市化进程中,与遥远的美国西部那些美丽的城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当时那里的道路上充满了人类和马匹的粪便。排泄物是如此可怕,以至于需要动用猪来清洁粪便。
在雨天,西部经常被描述成这样史诗般的场景:“人们在黏糊糊的泥土上放上木板,每隔一段时间,当踩上木板时,奇异的黑绿色黏液就会在裂缝间喷涌而出……下水道充满了排泄物,甚至猪也因为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而皱起了鼻子。”[5]
鉴于19世纪城市化的蓬勃发展,废物处理不当确实是霍乱和痢疾持续爆发的先兆。欧洲的公共厕所里充斥着啮齿类动物,也可能是鼠疫爆发的主要源头。一般来说,人们对此并不在意。即使是最聪明的学者也声称,这场灾难必定源于拥挤的城市中激起的“毒气”(因为他们对细菌一样不以为然,即便它们是不卫生条件的起因)。
已知最早用水冲的厕所之一位于克里特岛克诺索斯的宫殿。© UNC Department of Classics
芝加哥的第一个地下下水道系统承担着这种长期不卫生的恶果。尽管如此,这样的系统还是将这些不卫生的废物直接排入了河流。不久之后,随着河流被破坏(考虑到它们是生活用水的主要来源),流行病“卷土重来”。直到人们用氯化钙作为过滤水的元件,情况才略有好转。
© Water Simulation
然而,所谓的“臭臭”噩梦仍然在狭窄且规划不完善的城市和贫民窟中普遍存在。
世界卫生组织报告说,超过20亿人从未拥有过自己的卫生间,很多人因此最终死于传染病[6]。通过实地考察,或是仔细端详老式香港公寓的历史照片,您可能会对这些地方有更多了解。
排便,尽管是自然且无趣的(在现代世界中甚至有些多余),却有着非常严格的要求,而这些要求常常让我们感到恼火。通常,我们会优先考虑此类活动的空间和基础设施,以确保它几乎不会侵犯任何其他生活活动——比如吃饭、睡觉或工作。
每次我们回忆起排便时,它不仅让我们感到厌恶(因为我们生来就厌恶那些可能存在危险的东西),而且它确实具有严重的风险(例如,在考试和工作期间出现胃痛,遇到肠道相关问题,或破坏环境)。
不过,我们是否应该将它——某种程度上是我们自己的生物本能——抛诸脑后呢?
这样一个复杂社会的到来,不仅把排便变成了一个宏观问题,而且还提供了一剂灵丹妙药,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排便需要“做出牺牲”。我们似乎已经非常接近现代社会所提倡的精神生活,从而尽可能地远离那些烦人的生物本能活动。
人们常常放弃吃饭、睡觉,甚至排便,因为这些让他们心烦意乱,占用了他们宝贵的时间并干扰了其他日常活动。
更糟糕的是,我们还拒绝了其他固有的本能,如悲伤、抑郁、愤怒、拖延和绝望。它们或被认为是徒劳的,或是适得其反的,因为它们与社会需求背道而驰,尽管它们是原始的、本能的。
我们无从得知,关于粪便或其他负面的生物情绪是否在以后会被剥夺,因为它们让我们感到不舒服并带来麻烦。当然,我们也不知道,一切是否还像半夜坐在厕所里思考存在问题的那一刻那样快乐和“活着”?
如今,科学的发展已经解决了大部分粪便问题,使它们成为不需要担心的小问题。我们现在有更多的时间来处理其他事情,比如研究古人如何撒尿、如何处理宇航员的粪便、以及医学上的粪便植入。甚至利用排泄物来制作艺术品。
与前述的“排便阶级歧视”类似,尖端技术的曙光仍然没有解决所有根本问题。由于当前人类社会尚未达到最佳结构,虽有数以百万计的资金投入到帮助宇航员排便的技术上,但也仍有超过20亿人没有厕所可以使用。许多人因此而死去。
错误绝不在于宇航员、科学家、政治家、富人或普通人。如果我们挑剔、指责某个人,那么所有的过错都一定是我们自己造成的。鉴于这一问题背后存在许多内在的复杂因素,我们又何必相互指责?
为什么我们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责备他人上、同时为自己不是受害者而暗自松一口气,而不是解决问题,与悲惨的生命分担沉重的负担?
毕竟,鉴于我们的生命短暂,正如宇宙的生命一样漫长,我们的存在并非毫无意义。显然会有你属于的地方,有人渴望你慷慨地伸出援手。
一旦我们感觉到有排便的冲动,一切就不再那么重要了,将排便视为你活力的象征,然后洗手,继续你的冒险。
参考文献
[1]www.livescience.com/33147-why-do-cats-bury-their-poop.html
[2]link.springer.com/article/10.1007/s10151-013-1037-4
[3]www.nature.com/articles/533456a
[4]www.historic-uk.com/HistoryUK/HistoryofBritain/Groom-of-the-Stool/
[5]www.penguinrandomhouse.com/books/316142/how-we-got-to-now-by-steven-johnson/
[6]www.who.int/news-room/fact-sheets/detail/sanitation
原文/mbpedia.com/en/articles/scrutinizing-feces-to-spell-out-the-worlds-development-patterns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利维坦 (ID:liweitan2014),作者:Tran Tien,由译者tim基于创作共享协议(BY-NC)发布,校对:兔子的凌波微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