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9日,2023(第二十一届)中国企业领袖年会将在北京召开,同时也将第二十一次发布“25位年度影响力企业领袖”名单。它始自2003年“非典”后一个夏夜的头脑风暴会。二十一年过去,对被报道者和报道者来说,都可称得上“物是人非”,一场年会与一个数据发布能坚持如此之久,背后必然有支撑其发展的精神力量。


中国企业家群体的自我身份认同感曾非常薄弱,这份“影响力”名单为标识这个重要而独特的群体建立了坐标系——从来没有标准答案告诉我们关于如何将企业家的影响力量化,通过观察那些仰望星辰大海与低头赶路拉车的人,我们也在不间断调整焦距。


每份名单都伴随着一份年度主题,若将二十一份名单及年度主题展开,就如同一部二十一世纪以来中国商业史的流动画卷。风云人物从卷轴不同部分登场,或者意气风发,或者满脸凝重,卷轴画到今天,有人穿越周期依然活跃在一线,有人几番沉浮遁入烟尘。


这幅画卷涂满了光荣与梦想,也刻录下问题与挫折,你能看到类似的故事反复上演,也能感受到时代的车轮永远向前。打开它并非回顾我们自己的历史——这显得过于自恋,我们只是尽好“旁观者”的本分。恰如彼得·德鲁克在《旁观者》中所述:他(旁观者)是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并反复思考——他的思索,不是像镜子般的反射,而是一种三棱镜似的折射。


2003年第一次推出名单,年度主题就是“我们关注影响力”。我们认为,企业领袖更多是通过影响力,而不仅仅是财富与权力来建立自己的权威。彼时加入WTO不久,企业家已开始承担更多元角色,成为潮流的引领者,商业规则的制定者,商业道德的维护者,企业文化的传导者,化解冲突的协调者。财富与影响力并非强相关,首次登上名单的25位企业领袖中,只有8位是福布斯富豪,且名次都不高。


有趣的是,今日中国汽车市场上的销量冠军比亚迪,其创始人王传福在2003年名单上只位居54,与物美的张文中、顺驰的孙宏斌、盛大网络的陈天桥,出现在“未来影响力”子名单上。


2004年的主题是“创始人影响力当道”。当时中国企业还未进入企业交接班高峰期,25人中,任正非、柳传志、鲁冠球、宗庆后都刚好60岁,马云、王文京、张朝阳恰逢四十不惑,25人平均年龄为47.36岁,恰是掌舵企业的黄金年龄。


决定“影响力”的关键因素有三项:国际化,这也是这一年商界最为重视、最迫切地想找到答案的课题;资本市场,2004年中国公司IPO热潮涌起,有六位名单上的企业家在2004年独立上市或借壳上市;宏观调控,这一年贯穿全年的主题就是对过热投资的遏制与反遏制。


2005年与2006年的年度主题,分别定为“影响力无边界”“他们的影响力”。2005年托马斯·弗里德曼跑遍了大半个地球,写出了《世界是平的》,比尔·盖茨说,这是所有决策者和企业员工都必须读的一本书。书中断言“新的参赛者在新的舞台上发展出新的水平合作方法,这将是塑造二十一世纪初全球经济和政治最重要的力量”。在书中,中国是最高频出现的单词。


我们也发现,在互联网与全球化等多种力量的推动下,中国企业领袖们正在完成进化升级、新旧交替,这个扁平化的过程中,可以用一连串的排比来描述他们当时的状态:任正非是幸福的,杨元庆是焦灼的,李东生是痛苦的,鲁冠球是谨慎的……


2006年第一次设立了“终身成就”,他们是柳传志、张瑞敏、鲁冠球,他们用自己的20年实践诠释了什么是影响力。这一年的名单上首次出现了9张新面孔,变化之大超过了历届,这既反映了商界日新月异,也是因为我们优化了影响力指标,将国际化、创新力与社会责任感作为名单变化的三大指针。在无边界的潮流中,另一个方向的话题恰是“边界”,围绕主业的“出走”与“回归”,专业化与多元化之争,是彼时全球性的课题。


2007年主题为“繁荣时期的领导力”,恰如其意,2007年中国国内生产总值比上年增长11.4%,增速创1995年以来新高。至此,中国国内生产总值连续五年实现两位数增长,人民币成为最强势货币,股市和房市竞相飙升,企业纷纷爆出创纪录增长。到处都是热钱与宏伟建筑,几乎所有人都在信心十足地预测着“黄金十年”。


这是镀金时代还是黄金时代?当时中国处在一个微妙的十字路口,而解答这个问题的部分责任正落在企业家身上。他们三十年前还一无所有,如今却掌管着巨大的财富,他们是时代的宠儿,也接受着时代严苛的考验。他们的一个想法、一个决定、一个行动,都牵动着千万人的生活与福祉,他们不应该只是赤裸裸的经济动物,也应该是肩负重任的社会公民。


五年前,聚光灯寻找的还主要是商界的超级明星、企业家精神的卓越代表,到2007年,“企业领袖”体现出更高的要求:仅仅埋头驱动自己的公司已经不够,还必须表现出代表明日社会所需的积极力量,这一年唯一的“终身成就”得主王石就已超前实现了这种转变。


然而盛宴之后,即为荒年。2008年金融危机席卷全球,美联储前主席格林斯潘撰文指出:“有一天,人们回首今日,可能会把美国当前的金融危机评为二战结束以来最严重的危机。”2008年的主题即为“潮退时的影响力”。复杂时代对商业领袖提出了新的要求,最好的企业领导人永远不会指向窗外,把坏时光归咎于外部环境,领导力应该是根据隐而不显而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实采取行动。


2009年的主题中没有再出现“影响力”,而是“站在商业的新起点”。2009年的中国企业领袖,如同公元前480年誓死捍卫温泉关的斯巴达勇士,冲过了中国企业史上前所未有的惊险关卡,成为最终的胜利者与幸存者。


郭广昌在这一年没有掩饰自己利用危机崛起的雄心,他在内部年度大会上说:每一次萧条中必然会诞生一批伟大的企业家、投资家。马云则用他一贯的语气说:我们的过去一切归零……这世界呼唤一个新的商业文明。已调任中粮集团董事长的宁高宁,在这一年提出从上游到终端的“全产业链”发展战略。低调的沙钢创始人沈文荣,在2009年将沙钢变成了一家财富500强公司,过去每一次宏观危机,都是沙钢逆势增长的机会。


2010年的主题为“中年中国说”。所谓“中年”,即60后成为名单中的中坚力量,如果说50后是“民族的”,60后就是“世界的”。如果说70后是嬉皮,60后就是雅皮。如果说80后是“独唱团”,60后就是“老男孩”。如果说90后是如花少年F4,60后就是似水流年F40。


这是进入二十一世纪后的第一个十年,全球经济持续动荡不安,尚未从金融危机中恢复元气,中美之间货币战争剑拔弩张,中国面临通胀风险,房市、股市以及企业的生存环境险象环生,风光无两的企业家开始转向低调谦卑,转向在刚上线不足两年的微博中寄养身心。


2011年主题为“祛魅年代”,所谓“祛魅”,指的是企业家群体性卸下光环。这轮祛魅源于2008年,那也是上一轮景气结束之年,一部分转型进程中的受损者、弱势者将批评的矛头指向市场,同时,在金融危机之后,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纷纷采用凯恩斯主义政策来应对危机,进一步冲击了私营经济。祛魅不应意味着被“驱”。如何让企业家在“祛魅”(此处“魅”指受到不加分辨地崇拜与追捧)后发挥出更有质量、更有担当的影响力,成为政府与社会应思考的真实课题。


转眼到了2012年,“无边界”再次进入主题, 即“无边界生存法则”。在科幻大片《2012》中,世界将在这一年化为一缕青烟,当然,灭顶之灾在现实中并没有降临,但传统商业世界正在土崩瓦解,毁灭的力量并非来自超级火山,而是“无边界”的商业趋势,它不会导致人类文明之灯熄灭,反而会制造新企业物种。


自2010年进入移动互联网时代,两年后朋友与敌人都要重新定义,软件公司在变硬,而硬件公司在变软。马明哲、马云、马化腾“三马”联合,开拓虚拟财险新产品;王健林与马云就电商与线下零售的未来有个一亿的小赌约;周鸿祎创建的奇虎360将触角伸到了雷军的地盘,他也准备下场做手机;最轰动的口水战发生在张近东与刘强东之间,苏宁大船调头,向电子商务转型之际,与京东迎头相撞。


不难理解,我们将2013年的主题定为“互联网焦虑症”,这一年所有登上名单的企业家都有类似表述:如果我们不革命,早晚会被别人革了命。为了避免“昂贵的失败”,大公司冒险进入未知的非舒适区,进行血淋淋的左右手互搏。


这一年,渠道变革、产品序列扩张和品牌价值的概念都被重新定义,所有终端设备都成为智能中心,商场正在消失,教室正在消失,纸质书正在消失。最重要的是,用户主权被重新界定。他们不仅仅是消费者,而是参与到生产流程中。旧世界被颠覆,新世界秩序还未建立。


“焦虑”也不全是坏事,美国塔夫茨大学医学院精神病学教授加米博士曾写过一本书,叫《一等一的疯狂》,书中主题是,历史是由伟人以及他们的精神病创造的。而商业史,同样由企业家群体一次又一次焦虑所创造。2014年的主题就是“初心——颠覆此刻”,过去两年移动互联网加速了对传统大公司的侵袭,实际上,关于什么是“传统公司”,也正在重新定义。


BAT创始人虽然近年来一直在名单上,可他们在移动互联网中的江湖地位并不像PC时代那样固若金汤;新东方曾经是教育体系中创新力量的代表,可随着线上教育大热,它也成为挑战者的标靶;这一年名单中的金融家特别多,其中平安与民生,都是在互联网金融领域衔枚疾行的代表。


何为初心?日本著名禅师铃木俊隆在《禅者的初心》中解释:“初心”就是“初学者的心”,初心是一颗空的心,是一颗准备好要去接受的心,对一切持有敞开态度的心。对中国企业家来说,他们不缺“精进之心”“战斗之心”“谦卑之心”,但对“初心”,却普遍有陌生感他们急着奔跑,急着创新,急着做风口上的猪,这曾是屡试不爽的成长策略,但当最大对手成为自己,就需要一次彻底重启,通过“初心”。


2015年的主题是“巨婴诞生”,用这个看似奇怪的名字,是因为这一年最令人激动的故事都来自整合。滴滴与快的,美团与大众点评,58与赶集,携程与去哪儿,阿里与苏宁,京东与永辉,经历了数年的血腥搏杀后终于牵手,这些大交易正式宣告互联网合并同类项时代到来。


从大环境看,移动互联网经过五年爆发式增长,人口红利接近瓶颈。2010年互联网用户只有3个多亿,五年后的数字是9亿。大交易背后,离不开投资人作为主要推手,因为以持续烧钱、亏损换增长的边际效应在逐步递减。企业整合的动力之一,就是要产生规模效应以及定价权。


2016年主题看似寻常,背后却都是血泪。“自我迭代”,多数头部公司都经历了新的上升瓶颈。之前风头最健的贾跃亭公开发表《自白书》,承认乐视在烧钱过程中粮草供应不足,这是乐视帝国坍塌的开始;雷军的小米第一次走入低谷,手机出货量快速下滑;快递大亨王卫带领顺丰烧了十几亿培植社区业务“嘿客”,却无功而返;即使在大牛市中谨慎发展的万科,也遭遇宝能系、安邦系、中国恒大联合多家公司股权围猎者的狙击。


2017年的主题是“争夺未来”,移动互联网进入下半场后,数字化时代接踵而来。最早意识到这一点的是腾讯创始人马化腾,他认为,整个经济社会都迈入了全面数字化进程。在数字化背景下,不同产业与区域生态之间,开始发生越来越多的实在关联。它们可能将不再羁于行业、地域等因素带来的条块分割,而是紧密地交错起来,在跨界地带产生丰富的创新空间,从而形成一个“数字生态共同体”。


这一年最令人动容的瞬间,或许是大国手柯洁在和AlphaGo(Master)下第三盘棋时突然落泪。就在这一年,几乎从BAT掉队的百度,宣布All in AI。


2018年是改革开放40周年,因此年度主题是“改革共同体”。接受访谈的多位企业家认为,改革共同体是一个动态的概念,它处在不断形成、打破、进化的过程之中。构成改革共同体的阶层,可包括官员、企业家、白领、产业工人、学生,几乎囊括了全社会各个阶层。就像“中产”这个概念一样,只要认为自己在改革中受益,认同改革开放历程中形成的基本共识,就可以被认为是改革共同体中的一员。


著名经济学家吴敬琏在这一年的新书《中国经济改革进程》中谈到,“中国的改革开放将继续呈现出巨大的复杂性和艰巨性。”这一判断也适用于对改革共同体的描述。


这一年社会上也传出种种奇谈怪论,如“私营经济离场论”“新公私合营论”等,让一些民营企业家产生了不安情绪。2018年11月1日,习近平总书记亲自在京主持召开民营企业座谈会,并发表重要讲话,指出: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进而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新征程中,我国民营经济只能壮大、不能弱化,不仅不能“离场”,而且要走向更加广阔的舞台。


2019年,主题为“创造商业新时代”。5G、云计算、物联网、区块链等新技术,正在形成新一轮集成式创新的基础,站在旧技术周期末尾,新世界初现曙光,就连74岁的宗庆后,也在为给娃哈哈数字化转型探路。在此背景下,比财富更珍贵的是人才,从互联网到零售,从房地产到医疗重工,从国企到民企,从上市公司到家族企业,各行各业,各种机制体制的企业,都为吸引人才、激励人才进行了深水区探索。


2020年、2021年这两年时间似乎格外快,2020年的主题为“拥抱数智化浪潮:不确定中最大的确定”,2021年的主题是“重估边界”。两年来疫情席卷全球,彻底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和经济增长方式,也改变了全球供应链格局。固有的国际经济秩序面临巨大挑战,企业亦在疫情冲击下求生存。数字化转型按下加速键,已成了一道必答题,而不是选择题。


之前我们曾多次描述过“突破边界”“无边界”,但在2021年这个特殊节点,开始思考“边界与安全”。一个个“大而不能倒”的神话破灭了:总资产近万亿元的巨无霸海航集团破产重整,恒大、泰禾、华夏幸福、花样年、蓝光、佳兆业等百强房企接连暴雷,“效率优先”这个被中国企业集体奉为圭臬的准则,开始转变为兼顾公平与效率。资金链安全、产业链安全、数据安全与合规经营安全,列入了企业家最关注的事项清单。


2022年主题为“致敬行动派”,这一年党的二十大胜利召开,非凡十年成就辉煌。我们认为这一年企业领袖最重要的影响力,体现在“行动”。行动派任何情况下都拒绝躺平,可行动不是乱动,更不是盲动,而是有策略、有计划、有部署地采取行动。行动派在这一年的标志性动作之一,就是做深产业链,名单上的比亚迪创始人王传福与宁德时代创始人曾毓群,就都在新能源汽车领域沿着产业链上下游快速布局。


行动派的底色,要具备强大学习能力与好奇心。周鸿祎就告诉我们,怕自己变得暮气沉沉,于是经常问身边人,“老周是不是变得固执了?是不是别人不能说我了?”


2023年,我们将主题定为“ ‘实’力致胜”。求“实”,也是2023年中国商界的典型特征。所谓“实”力,可以归纳为“三实”:首先是实体,在对互联网沙文主义的狂热退潮之后,实体经济的价值再次获得重估,今天的新实体经济也在进化中,它们既直接承担商品和服务的生产、流通任务,能直接雇佣大量劳动力,又具备科技性与生态普惠性;实在,善于利用最新技术,能够进行全流程智能化改造,并具备一定的体量“吨位”,是所在行业的基座型公司;实心,即具备长期主义价值观,压不垮磨不断,经历苦难与打击后能快速复原,同时打造出扎实的战略、管理、组织等基本功来落地。


2023年“影响力”名单上的企业家其群体性特征,可概括为:走最长的路,干最苦的活,想最酷的事,帮最多的人。


每年一度的企业领袖影响力名单,是对商界集体情绪的扫描,也是对商界主流变化的凝练,当然,这也仅是大变革中的零光片羽。


写完本文,已是凌晨,初冬的街道清冷而静谧,我想起米兰·昆德拉的名言:“有如激情的涧水,在时间的乱山碎石中流过,两岸的景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溪流将流向沃野还是沙漠。”


关注溪流的方向,才是“影响力”名单的价值。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中国企业家杂志 (ID:iceo-com-cn),作者:何伊凡,编辑:马吉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