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男人决定去“擦边”，出卖身体性张力的景观，去讨好互联网上的看客。他们提供的，是一种情绪价值。
这种现象看似造成了“逆向凝视”，实际上两性间的隔阂与差别并未真正消失。经过短暂的自我说服，男主播们野心勃勃，努力抓住一切力量成为自己向上攀登的垫脚石。
成为擦边男主播
穿着黑衣黑裤，徐晋杰跪在地上手持白色抹布。事先架好的手机拍下这一幕，徐晋杰给它配上字幕“好好擦”，而后，他放上了他擦着地抬起头，露出小鹿般无辜的眼神，认真点了点头的画面。
当他再次向地面俯身时，紫色光线迎上来，裸露着上半身的徐晋杰向前伸直双臂，将身体匍匐着紧贴在地面上，以跪拜的姿势展示线条。
这则擦边视频帮徐晋杰获得了20多万的点赞，成为所有作品中数据最好的一条，至今未被打破。充满遐想空间的拍摄角度，在观看者心中激起无限涟漪。
随着时代发展，自媒体网络直播成为一个收益颇丰的新兴行业，越来越多的男性加入直播行业中，男主播大胆地展示自我，从女性被凝视转变为男性被凝视的过程中，男性气质逐渐呈现出多样化的趋势。
这个夏天，徐晋杰做了个决定：在互联网上当一名擦边男博主。
成为擦边男博主前，他在影视行业中从事武打工作。这是份苦差，收入不固定，上限不高。5月份，他在网上随手发了张露腹肌的健身照，视频火了，此后他如法炮制，学着“卖肉”，流量越来越高。徐晋杰突然发现，原来自己还可以吃这碗饭。现在，他只要在镜头面前摆几个撩人的姿势，就可以赚到和过去卖力摸爬滚打一样的收入。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之后的每一天，他生活的主线，就是要和各种看不见的“线”周旋。
一名擦边博主想要投入流量的浪潮，就要撩拨看客的欲望，把人留住。对徐晋杰来说，撩拨看客的欲望是一门值得琢磨的学问。制造撩拨是一方面，更为微妙的尺度，在于控制这些带着性暗示的画面，不能过分出格触碰红线，否则账号会被平台监管、处罚，失去赖以生存的阵地。
夜晚，徐晋杰开始“上班”。直播间里，徐晋杰把一条银色铁链慢慢缠绕在脖颈上。拖动铁链的声音在直播间弹幕里搅起涟漪，观众被他的动作挑动情绪，发出躁动和露骨的弹幕。当他做出的摸头杀、扯领带的动作，弹幕就会为他骚动，更新得更快一些。
热烈的氛围中，徐晋杰必须更为小心。他身着紧身衬衣，朦胧地露出线条，又不至于由于裸露被平台判定违规。动作也得小心揣度尺度，否则可能招致直播间被封禁的结局。最长的一次，徐晋杰的直播间被平台停播三天。
还有一种处罚，叫做“限流”。两个月前，徐晋杰发布的一条视频，因为裸露过多收到了限流提示。平时他的视频播放量在4万左右，那段时间发布的视频播放量只剩4位数。因为数据下滑，有广告商和他终止了合作。
为了应对，徐晋杰转战健身房，在视频里借运动的名义，继续展示身体线条。
失去的流量很难再回来。一旦被“限流”，之后的作品也有几率会接连被处罚：账号的权重越来越低，如果不能再次创作出“爆款”视频，久而久之就成了废号。严重的，还可能受到封号处罚。
有时候，徐晋杰觉得，谁也摸不清“红线”的尺度究竟在哪。它模棱两可、暧昧不清。
拍摄其他博主拍过的剧情，看起来是一个稳妥的选择。但徐晋杰也曾“翻过车”。内容相似的视频，对方得到了30多万点赞，徐晋杰的视频却被限流。他不服气，在后台发起申诉：“为什么都是一样的内容，封我不封他？”没有人回答。徐晋杰现在相信，最终决定“擦边”命运的，是运气。
陈醒对自己的定位，是一名“胸肌擦边男”。他说，擦边也有细分领域。起初他试着专攻腹肌，水花不大，后来是“擦胸肌”给他带来的流量。靠着胸前一对被粉丝称为“大杀招”的胸肌，2023年1月开始，陈醒接二连三地斩获高赞“爆款”视频，正式开启了“擦边”之路。最近这段时间，他感觉展露胸肌的视频容易触发限流惩罚，感觉难以把握尺度，他正考虑转战背肌领域。
除了把握尺度，吃“擦边”这碗饭，讲究的还有两点——展露优势和藏拙。
陈醒从不在视频中露脸，只展现身材。长相貌美的，露脸可以增加观众的印象分，而对面容不自信的，则把“扣分项”藏起来，也能稳住高分。他对于“擦边流量密码”的研究，总是能在某些时刻帮助到他，“（男性穿）老头背心+臂环=（女性穿）黑色丝袜+腿环” 他总结出这样的公式，并在最近一条势头正猛的视频中，遵循了这条装扮方法。每次刷新后台，系统都提示他增加了超过99条的点赞。
在更加严格的规定面前，陈醒的担忧很快演变为现实。点赞量超过7500后，后台出现了新的“限流”提示：画面涉及低俗内容。
学会如何安全地在红线边缘试探，是这片流量海域的生存之道。
陈醒每次发出视频后，都要时时关注后台的播放数字。按照惯例，点赞量超过5000次时，将会迎来新一轮的人工审核。每当这时，他是既欣喜又害怕，心里直打鼓。既希望流量多一些，又害怕因为通不过更为严格的审核，而被限流。
擦边画面出现的时机，陈醒也梳理出一条简短的原则来：1.3秒原则。前半段视频内容正常拍摄，进度条过半时，咻地转到“擦边”高光画面，秒数最好控制在1.3秒以内，尽量地短，“要不然一下子就被检测出来了”陈醒说，这能大大降低风险，语气中难掩自得。
图 | 徐晋杰的直播道具之一
消费与醋意
在这场贩卖擦边暗示的交易中，看客是重要的一方。
用了半年时间，徐晋杰从无人问津，变成了每天都有陌生网友发私信希望得到他私人联系方式的主播。他略有些感慨，宣称自己年初还是个渴望和女生聊天的胆怯男性，如今“她们甚至会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2023年11月，徐晋杰发布了一条头戴半副面具的擦边视频。他赤裸上半身，对着穿衣镜双膝跪地，随着音乐节奏晃动臀部。在昏暗灯光下展现宽肩窄腰的身材。
视频发出后，他的账号三天内涨了3000多名粉丝。视频的评论区，留言追着他喊“老公”，有男有女，大多是些20多岁的年轻人。
直播的时候，徐晋杰时常“姐姐”、“姐姐”地称呼着自己的粉丝，极力做出少年温柔的模样，加上他样貌乖巧，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利的虎牙，略带稚气的样貌和健硕的身材形成反差。而在肢体上，他穿白色紧身衬衫，袖口挽起，露出带有青筋的小臂，居高临下地面对镜头做出拉扯领带等暗示性动作。肢体动作则在红线之内，极力地大胆挑逗。
他有意识地展现身上两种反差的特质，喜欢成熟风格或喜欢少年风格的看客，都有机会从他身上找到能撩拨心绪的点。
在直播间中，看客为观看徐晋杰的身体和暗示性身体语言而来，而徐晋杰的目的，则是在尽量避免违规的前提下，用表演留住观众和他们的礼物。
徐晋杰说，冲着看他的肌肉而来的观众，也被称为“肉粉”，他们流动性大，可能同时关注很多类型相似的主播，也很难为某个主播消费。
擦边的一部分本质，实则是进行情感劳动，满足看客的情绪价值。
“情感劳动”（emotional labor） 一词由美国学者霍克希尔德提出，用于指涉劳动者私人情感与工作领域的关系。服务业的劳动者在劳动过程中会通过情感管理或表达与，消费者建立某种联系。随着互联网技术的更迭和新媒体经济的发展，男主播通过“屏对屏”的互动，使用话术展演、情感运作等“感情牌”来维系与广大受众的线上线下关系，在很大程度上拓宽了情感劳动的范畴。
所以，年轻鲜嫩的肉体只是吸引“肉粉”们停留的甜头，重点是，要通过聊天培养感情，换句话来说，也就是“关系运营”。
光靠直播间里聊还不够。对于那些有“刷力”的粉丝，下播后，徐晋杰额外会私信去联系方式，持续不断地攻略对方。并非是为了交心，而是希望对方能“独宠”自己一人，让白天提供出去的情绪价值，夜晚能以真金白银的方式回流。
“来姐”是徐晋杰近期的重点“运营”对象。
来姐是8月份来的，当时，来姐和徐晋杰承诺，要帮粉丝量还不到5万人的徐晋杰“出头”。当时，徐晋杰的账号虽然能够接到广告，但每次五六百元的收入难以维持他全部的生活开支。
之后几乎每一场直播，来姐都频繁地刷礼物，很快徐晋杰给了来姐直播间管理员的权利。直播的时候，徐晋杰会和其他主播连线pk，比分和限定时间段内收到的礼物价值挂钩，输的人有一定的惩罚。连线PK时，来姐总是冲在最前头，上分、刷票，发弹幕动员士气，有时候对面的主播支持者多，来姐一面在弹幕刷“家人们，这把需要众筹”的口号，一面带头刷着“跑车”虚拟礼物。在来姐努力下，徐晋杰往往能有惊无险地赢得比赛。
至今，徐晋杰还是搞不清楚，来姐为什么要帮助自己。但不论如何，徐晋杰觉得自己应该热情回应这种照顾。在直播间，他对来姐有求必应，一口一个“来宝姐姐”，叫得亲热。
据学界研究表明，男主播格外关注受众的日常情感陪伴诉求，努力与消费者建立起情感关系，并进行情感援助。
正是由于现实生活中男性情感劳动的稀缺性，才使直播间里男主播的情感满足，成为具备吸引力的“商品”。
来姐喜欢看人跳舞，有一次直播时，来姐点名要徐晋杰连线另一位指定的男主播。来姐也喜欢那位男主播，他熟练一套展现男性性张力的舞蹈，一套组合技下来，五分钟内就勾得对面的“守护”观众刷了30000票，价值折合人民币3000元。
最终，徐晋杰输掉了那场PK。不过徐晋杰很快释怀了这件事，因为当晚，他就发现偶尔的落败，似乎激起了来姐的保护欲。后半夜，他连线上一位量级更大的主播，直播间光在线人数就有1000人。徐晋杰在镜头前故意示弱，“哥哥帮我上下分”，“姐姐帮我压下血条”，不停撒娇。直播间很快沸腾，被挑起保护欲的粉丝们激情澎湃地刷着礼物，特效一个接一个地在屏幕上飞过。
可惜的是，如来姐一般有经济实力的粉丝，往往不会只钟情于一位博主。在给徐晋杰豪掷1800元的那天晚上，来姐也给另一位女主播刷去了1000元礼物。
无论是在直播间刷弹幕，还是私底下一对一聊天，来姐都多次提到，想看徐晋杰跳舞。徐晋杰武行出身，不擅舞蹈，偶尔主播PK输了，他硬着头皮“跳舞”，生疏地摆腰、扭胯，都是一些最基本的动作，每次跳舞都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他内心抗拒跳舞，但决定为了来姐去学——来姐告诉他，那位主播靠着跳舞，一晚上就能赚好几万。
为了满足来姐的观赏欲，徐晋杰曾潜伏进那位深得来姐欢心的男主播直播间，想着学点表演技巧。结果，他在弹幕看到了来姐。来姐开通了对方的直播间会员，弹幕区来姐和主播熟练的互动，证明她也是这里的常客。
开通会员这件事，徐晋杰是知道的。行事前，来姐通常会和他报备，当时她解释给这位男主播开会员的理由是“想和他的管理员搞好关系，拉到你直播间来”。
“我觉得她就是在给我打预防针。她觉得这样和我说一下，就能证明她还是在乎我的。”但对于这些，徐晋杰并不买账。即便了然食客们的滥情，他仍然觉得不满。
陈醒曾为粉丝的留言出动过，也因为发现粉丝的“分心”而愤懑过。
成为“擦边”博主之初，他每条评论都会翻看。有人给他写了一段长篇大论，其中一句是：“你照亮了我黑暗的生命，你为我黑白的世界填满色彩，使我得到新生。”每次看到，他总是感动，觉得那些话都出自真心实意。
直到在其他擦边男主播处撞见眼熟的ID和话术，点进对方的主页一看，果然是自己的粉丝。一模一样的内容，一字不落。后来同样的内容，他又在好几个人的评论区里见到。那时他才知道，这些漂亮话全是复制黏贴的，可以说是批量生产，人手一份。
发现曾感动过自己的留言，原来是批量制造，陈醒感到心寒。有时他气不过，会醋溜溜跑回去评论粉丝：“哟，没想到在这里看见你啦。”对方立刻给他发来一段辩解：“只是刷到随便评论一下，最爱的还是你。”陈醒觉得这种发言如同“渣男”，没有搭理，对方在粉丝群内又解释了一遍，他还是不信。
陈醒说，后来这种事见得多了：“都知道她们是什么样的人，习惯了。”但在口头的云淡风轻之外，他依然难以自处。
很多时候，陈醒总是会忍不住把情绪、感性释放出来。11月，陈醒刚开启直播事业，来的人不多，总共就十几人，越播人越少。开播前，他去粉丝群“摇人”，管理员回了句“困”。陈醒立马圈出对方，回复道：“那就睡觉，不强留。”完了还附上一朵阴阳怪气的“玫瑰花”表情。管理员立马解释：“我很想，但是困得慌。”陈醒继续输出：“何况肌肉男那么多，我留不住。”又是一朵阴阳怪气的玫瑰花。吓得对方赶紧表示，立刻就会去看。
如今，徐晋杰觉得自己已经能不带感情地看待这些主播和粉丝之间的“情感”。
一次直播，徐晋杰顾着和另一位“大粉”聊天，漏看了来姐的评论，迟迟没有互动。来姐当即吃醋发起脾气，留下一句“你觉得她好，你就跟她聊吧”，随后退出了直播间。他忙追上前去安抚，奈何并不奏效。无论如何劝慰，对方总是反复着一句：“你好好播吧，我不看了。”
徐晋杰也恼了，质问她：“你不也雨露均沾，看别人直播，给别人刷吗？”来姐不服气：“我哪里看别人直播了？”“都被我当场逮到了，你还好意思说？”两人就这样吵了起来。
吵架的目的，并非为了逼走对方。相反，带着“醋意”的争吵，恰恰是种调情手段。“只是pua她一下，告诉她我不希望你看别人。”他的语气中透着一丝狡黠，“没必要和钱过不去。”
尽管内心有过积怨，但徐晋杰知道，这种“醋意”无关情感。真正使他不满的，是对方将鸡蛋放在了不同的篮子里。徐晋杰希望，对方能把所有的“钞能力”都花在自己身上，尽管不够现实。
开播初期，徐晋杰曾遇上一位专一的“金主”，是位比他大两岁的女生，一个人在美国打拼。每天，她总是准时守在他的直播间，给他刷了上万元打赏。徐晋杰由衷感激对方，陪伴自己走过了事业最低迷的时期。但这些赏金，平台要抽走一半，剩下的才能到达主播手中。他觉得愧疚，内心天人交战，总觉得在骗人家钱。一个多月后，他陆续停播了大半月，就为了把她逼走。
来姐的花心给了他自我说服的绝佳借口：“她不给你刷，也会去给别人刷。”谈及此，他松了一口气：“现在这样挺好的，猛薅就完事了。”
为了防止生活失控，徐晋杰坚持无论如何不与观众在线下见面。“见了面，成了朋友，对方就觉得自己跟你是同样级别的人，就不会再乖乖为你付出了。“ 徐晋杰解释道。
虚拟世界赋予的光环和层级一旦被打破，博主就失去了高傲的资本。早期，他只有七十几个粉丝，对谁都很卑微。后来粉丝数慢慢增加，涨到几百个，几千个。有人想要他的联系方式，他还是给，从不拒绝。直到某次他发现，加上他微信的粉丝，扭头就取关了他的视频账号。徐晋杰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些人并不是真的喜欢他，只是享受人性中追求跨越层级的快感。
“你必须要冷漠，他们才会觉得你是一个博主，否则人家就不把你当回事。”他在粉丝间制造出距离感，只和足够有财力的姐姐们聊天。即便是对来姐，也严格执行着“绝不见面”的原则。“（来姐）说自己从来不（线下）找主播，都是主播来找她。”面对来姐的“自抬身价”，徐晋杰嗤之以鼻，“我又不找她。我从来没想着要见直播间哪个大姐，我觉得大姐就不能见。”
相比起如何在关系中博弈，如今更让他烦恼的，是如何持续做一个情绪上的供养者 —— 尽管在视觉的享乐面前，女性拥有着和男性一脉相承的“多情”气质。但在表层的浅薄欲望满足之后，她们更加迫切地渴望填补情感缺口。
凝视
和女性一样，选择以擦边事人的男性，也要经过自我说服和面对外界审视的心理阶段。相比女性，我所接触到的男性博主，在自我说服时，更为简单。
陈醒还在大学读二年级。寒假期间，他在家拍摄视频，发出后，父母通过“附近推荐”刷到了他的账号。一看画面背景，瞬间揪出了他的秘密。
之后，父亲时常戏谑调侃他擦边男的身份。有时候家里开饭，父亲总在他房门口高声喊一句“网红，起床吃饭了。”比他小几岁的弟弟，也学着父亲这样喊他。一旦起矛盾，知道他互联网上这种“秘密身份”的亲朋，可能会脱口而出：“快去露身子吧你！”朋友们也把“擦边男”的调侃挂在嘴边。
陈醒不想为自己辩驳：“因为我确实就是这么拍的。”虽然面对非议，被调侃也会难过，但陈醒不打算放弃擦边，粉丝数量还在增加，流量快速涌到面前，他决定暂时把羞耻感和道德伦理抛诸脑后：“说别人的人也就动动嘴皮子，可我坚持下来，最后要是成功了呢？”
2023年5月，成为擦边主播的第3个月，有广告商找上门来，靠着“擦边”，陈醒顺利赚到了第一桶金。尽管只有1000元，但陈醒感觉，周遭嘲讽他的声音消停了下去，从前对他嗤之以鼻的弟弟，也转变态度，不但收起了讥讽，还学着他拍起了“擦边”视频。
相比女性，男性的世界遵守着更加弱肉强食的法则，是否能够创造财富，很多时候成为评判标准，创造了财富，也在某些时刻，可以抵消着一些争议和蔑视。和徐晋杰一样，许多从事“擦边”拍摄的男博主，已经学会心安理得地放下身段吃饭。
他们说服自己接受一切，唯有一种情况例外。
在后台，徐晋杰每天都能收到几十条来自同性的骚扰。有人借着健身的名义打开话匣，没聊两句就原形毕露，问他“一次多少钱”。他没回，隔天又收到消息：“你好，明天中午有空吗？”对方邀请他开情色视频，承诺给他发红包，信息末尾还写了“谢谢”，礼貌下说的尽是粗俗的动机。
情色凝视，使男博主们生平第一次被搁置在了客体的处境上。徐晋杰，感到一种被性骚扰的恶心和失控。
有学者认为，消费为女性凝视制造了可能，女性受众也和男性一样通过直播观看获得了凝视男性客体的权力。然而直播场域中的社交互动，并非以真诚交往为目的，而是以一种娱乐性为导向的社交表演活动，作为吸引流量、博取关注的手段，在娱乐外衣下依旧隐藏着性别秩序中根植的不平等，并未从根本上改变现有的性别秩序。
现在，徐晋杰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回复手机上的消息。睡前的最后一件事，还是回复消息。入睡时，已经是天亮。对异性的祛魅，使得他对爱情的渴求也被连带着丢进了垃圾桶。“每天都有很多人跟你聊天，生活中已经不需要恋爱。”
徐晋杰自认成为“擦边”博主前是个孤独的人，没什么异性缘，渴望和人交流谈心。如今，面对蜂拥而来旺盛的情感需求，他逐渐疲惫，甚至厌恶。即便是那位让他感觉“专情到底”“如初恋般的存在，谁也不能取代她的地位”的首任金主，徐晋杰感激之余也不愿与她有过多的接触，因为“她太话痨了”。
向他频繁索要情绪价值的人中，自然少不了来姐。他记得，在那场暗讽对方“雨露均沾”的小小争吵中，对方最后留下的却是一句令他疑惑的“暗语”：“你不懂我。”品味着这句说辞，他的内心至今不知该泛起怎样的波澜。毕竟他在意的，只是怎样从她那里继续得到礼物，这和“懂或不懂”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不是需要用钱，徐晋杰想自己大概会停止直播，专心拍视频。去年，他离开深圳，回到家乡小县城买了房。目前靠接广告带来的收入，仅能还上房贷，直播收入仍占大头。想要脱离姐姐们的观看，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们总是会和我分享一些东西，但很多话题我都不想接。”徐晋杰说。
“我真的不关心。”
* 文中受访者信息有模糊处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真实故事计划Pro（ID：jingqitanzhang），作者：肖思佳，编辑：温丽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