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王悦
这个夏天，社交媒体上有留学生发现，明明在国外可以穿S码的衣服，回到国内甚至穿不下XL码。
国内的女装的确在加速缩水。有网友调侃，女装制造商的策略是，与其让童装抢走市场，不如把尺寸做成童装。
不过很少有人注意到，国外的女装尺寸也没有稳定的参照系。国外的女装制造商奉行的是另一套策略——“虚荣尺寸”。也就是说，服装制造商为了迎合消费者的虚荣心，而有意给服装尺码放水，让消费者穿着大尺码的衣服，却误以为自己依然身材苗条。
在尺码上做手脚，无非是为了多卖几件衣服，却无形中给女性平添了许多烦恼。
BM风潮下的缩水女装
早在4个多月前，就有留学生在网上抱怨，每逢回国，自己的身材焦虑就会“上升到珠峰的高度”。因为当她向淘宝网店询问自己合适的尺码时，店家不约而同都向她推荐XL。但就在差不多两年前，这名留学生还只是一个穿M的女孩。在这2年中，她的身高体重没有太大变化，可适合她衣服的尺码却急速变小。
不过这名留学生也指出，国外有身材焦虑的外国人一点儿也不少。尤其在像纽约这样的大城市，有很多美国女性害怕变胖，而且深受媒体的影响。她们虽然接受高等教育，反对贩卖身材焦虑，但在日常生活中，仍不可避免感受到社会审美的束缚。
在社会审美影响下，身材焦虑并不少见
留学生的抱怨，正赶上一波针对国内女装制造商的口诛笔伐。当女明星也卷入了这场讨伐，人们更加确信国内女装的尺码正在快速缩水。在《神雕侠侣》里饰演李莫愁的张馨予，也在微博上叹息：“有个牌子的衣服我很喜欢，可我连他家的大号都穿不上。”按照公开资料，张馨予身高1.69m，体重只有51kg。似乎只有50kg以下的女性才有资格穿国产女装。
人总是以为是自己在挑衣服，殊不知往往是衣服在挑人。近几年风靡的“BM风”“女团风”“辣妹风”都是按照身材高挑瘦削的女性来设计的，短、露、紧是这类女装样式的突出特点。
张馨予在社交媒体吐槽衣服尺寸
BM风不是我国独创，而是源自一家名为Brandy Melville的意大利快时尚品牌。这个品牌的基本款多是紧身针织衫、背心、包臀短裙以及百褶裙，凸显女性锁骨的棱角，小腹的平坦以及双腿的修长。穿得上BM风的衣服而且好看，要求女性必须要瘦，最好瘦到像尚未发育的少女。社交媒体上流传着一张“BM女孩身高体重表”，按照其标准，BM女孩身高超过1.7m，体重只有50kg。
BM风的流行也影响了优衣库这种向来主打宽松舒适的大众品牌。有数据显示，优衣库2023年每一种尺码的女装相比于2010年都变小了。以腰围来说，2010年L的下装腰围是82cm，而到了2023年，同样尺码的下装腰围却减到了74cm。这个数字趋近于2010年XS的下装腰围，也就是73cm。而2023年XS的下装腰围竟硬生生砍掉了13cm。也就是说，只有腰围小于60cm的女性才能穿得下XS的下装。
Brandy Melville门店
衣服尺码在缩水，而女性的腰围却不会跟着缩短。根据国家体育总局2022年公布的《第五次国民体质监测公报》，中国最小年龄段（20-24岁）的成年女性，平均腰围也达到了72.8cm，平均体重有55.7kg，随着年龄的增长，女性的腰围和体重都随之增加。也就是说，即使是20-24岁的女性，也很少有人能穿得上尺码小于L的衣服，更不用说年长的女性。
衣服尺码的缩水让不少女性望而生畏，产生身材焦虑。但不要忘记，焦虑的另一面是欲望。
尺码的虚荣与“虚荣尺码”
直觉上，缩小衣服的尺寸，会让服装品牌失去很多顾客，也会增加商品的退货率。若这样揣测，成衣制造商当然非蠢即坏，其心可诛。但若是再深入来看，国内女装尺码的快速缩水，并非单纯是成衣制造商有意为难消费者。这其中也有投其所好的成分。
人的欲望从来都投射在自己并不拥有的东西上。出于幸运，刚好拥有“白幼瘦”身材的女性，也许会买BM辣妹风的衣服炫耀自己的身材。而对那些身材更为多样的大多数女性来说，欲望总是与焦虑混合。
BM风
当小红书用户纷纷展示她们在小尺码服装中的迷人身材，或者像BLACKPINK这类辣妹女团以曼妙的舞姿扭动瘦削的躯体，很少有人能遏制住自己的欲望。她们幻想拥有同样苗条的身材，穿上同样暴露曲线的衣服。
服装产业迎合“白幼瘦”的审美，把衣服越做越小，不只是出于盲目跟风的心态，也是基于现实考量。因为只有能够凸显瘦高身材的衣服才会促使消费者拍照上传社交媒体，没有商家会甘愿放弃这一零广告费而又能扩大品牌知名度的机会。
女装不再是为所有身材的女性生产，而是为了那些能穿着它们在社交媒体上获得大量点赞的女性生产。在这种恶性循环下，女装被越卷越小，而越来越多女性都被排除在服装产业的目标群体之外。
想瘦的虚荣心终于演变为无衣可穿的耻辱感。
不过，看起来尺码宽松的国外女装，一样也不是稳定的参照坐标。国外的服装制造商同样瞄准消费者的虚荣心，只不过采取了相反的操作模式。
有国内媒体引用一篇发表在《消费者心理学期刊》的研究报告《想象苗条：为什么虚荣尺码管用》来解释尺码缩水的中国女装。但这篇研究报告所讨论的“虚荣尺码”根本是另一套模式。
“虚荣尺码”，使用比实际尺码小的标签，这种做法在国外已经非常普遍。与国内缩水的尺码相比，“虚荣尺码”相当于给衣服的尺码放水。研究者发现，较小尺寸的标签能够唤起更积极的关于自我的心理意象。也就是说，穿着标注尺码更小的衣服，会让消费者以为自己更瘦，但实际上变小的只有尺码，而衣服实际的尺寸并没有变小，有时甚至还变大了。
正因为如此，“虚荣尺码”也被人称作“精神错乱尺码”，它让人活在正能量的幻觉中，并且更愿意购买以这种方式标注尺码的衣服。
《骨瘦如柴》剧照
精神错乱的女装尺码
“虚荣尺码”所带来的不仅仅是消费者的精神错乱，还有不同商家在尺码标注上的混乱。每个服装制造商是自行决定给自家衣服的尺码放多少水，以至于消费者已经不再能根据尺码来挑选衣服。
根据蓝皮书模特经纪公司保存的一张1945年的便签，美国演员、模特玛丽莲·梦露当时身高5.6英尺（约1.7m），体重120磅（约55kg），腰围24英寸（约61cm）。在这些数字之后标注的衣服尺码是12。在1950年代，能穿12码衣服的女性是很瘦的。
玛丽莲·梦露
在现在的美国，梦露适合穿的衣服尺码却要更小。从4-10码都有可能是梦露合身的衣服。从尺码的多样性可以看出，现在美国女装的尺码标注有多么混乱，但总的来看，这些标注尺码都比1945年的尺码要小。2015年一份数据表明，美国当时的8码连衣裙几乎相当于1958年的16码。
实际上，尺码标注的混乱给消费者带来的体验要远为复杂，不是所有消费者都因为买到虚荣尺码的衣服而对自己的身材感到满意。一位名叫苏茜·奥巴赫的心理治疗师则告诉媒体，她的衣服尺码从2-12码不等。她说，我们对自己身体的感觉已经很混乱了，而多样化的尺码则进一步破坏了我们的身体感。有研究表明，当消费者根据以往的经验识破了虚荣尺码的把戏，他们会感到被骗了，再次消费的意愿也会降低。
《超大号美人》剧照
女装尺码在国内的缩水和国外的放水，两者看似相反，但从根本上来说，都是在操控消费者的心理，其所迎合的也是同一种审美。两者都在暗示消费者，只有瘦才是美的标准。有些商家制作比标注尺码要小的衣服，在社交媒体上赚一波流量，而另一些商家则制作比标注尺码要大的衣服，让受欺骗的消费者多买衣服。两种策略都强化了狭窄的关于理想身材的观念。
某些女性个体的确能从商家对尺码的操纵中获益，她们可以在社交媒体上展示自己的辣妹风服装下的苗条身材，也可能只是向亲朋好友炫耀自己穿XS号的衣服。但有学者提醒，这些收益只是短暂的，因为它们是建立在随时间或情境变动不居的衡量标准之上。
更广泛来说，商家随意操纵的女装尺码强化了一种观念，也就是将女性的价值等同于她们的身材和外貌。除非能够挑战这一观点，否则女性还是不可避免会在越来越小的尺码上寻求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