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燃烧了半天的大火后,一座三层的工厂变成了这副模样。6月24日上午10时30分,韩国中部京畿道华城市一电池工厂发生火灾,天空被浓烟覆盖。这是当地规模较大的工厂,有11栋3层钢筋混凝土建筑,总面积达5530平方米。
现场消防救援人员6月25日表示,电池厂起火22小时后,现场火势被彻底扑灭。
截至目前,事故造成23人死亡、8人受伤。韩方表示,初步判断,遇难者中有17名中国公民,确切人数还需进一步确认。
23名遇难者中,有17 名女性和6名男性。其中大部分人已被烧焦。因毁坏严重,截至发稿,仍有21名遇难者无法确定身份。
火势是在1分钟内彻底失控的。
据韩国电视台KBS报道,6月24日上午10时30分,京畿道华城市电池制造商Aricell工厂三号楼的二楼电池包装车间率先冒烟。这个车间有着光滑的绿色地面,地上整齐摞着锂电池的箱子和很多纸箱。
现场监控显示,在电池第一次冒烟后的接下来12秒里,工作人员试图清除该区域可能着火的物品,期间却发生了三次爆炸。紧接着,现场有人员试图使用灭火器灭火,但没能止住火势。
多个电池接着发生了连锁反应。火势越来越大。
10时30分45秒,浓烟在车间蔓延开来,闭路电视黑屏。人们再也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况。
6月25日,韩国当地部门公布,23人在火灾中丧生,其中包括5 名韩国人、17 名中国人和 1 名老挝人。韩国籍死者中包括一名从中国入籍韩国的人。
这是韩国自1989年全罗南道丽水国家工业园区爆炸以来,死亡人数最多的化工厂事故。涉事公司名为Aricell,母公司为在韩国证券交易所上市的S-Connect。官方文件显示,Aricell主要产品为一次性锂亚电池,电池寿命10年以上,主要应用于智能电网、天然气石油钻探用紧急电源等军用场景,以及家电和医疗设备等场景。
Aricell生产的电池类型
“自2000年创立以来,我们长期致力提升产品质量,发展技术,以及国内外金属加工产业的竞争。”母公司S-Connect官网介绍道。除了锂电池,它的业务涉及各类电子产品,是三星折叠屏手机铰链的供应商,多次被三星列为年度合作伙伴。
但这家将高质量引以为豪的制造业公司,却对最基本的锂电池安全“失去控制”。火灾发生在 2018年4月建成的三号楼。经韩国当地部门确认,这里存放着 3万多块成品锂电池。锂与空气和热的反应性很高,暴露在高温下或与水蒸气接触的锂电池,容易发生爆炸和起火。
锂电池起火的主要原因之一是 “热失控”现象。当电池阴极和阳极之间的隔膜因撞击或受热而损坏时,阳极和阴极就会接触并产生热量。热量可在瞬间达到几百摄氏度,如果失控,就会引发爆炸。此外,锂电池起火后会产生大量有剧毒的氟化氢,对人体有剧烈伤害。
6月24日下午,当地消防部门在第一场新闻发布会上披露,上午的火势巨大,“我们到达现场时,里面的电池单元不断发出爆炸声,火势迅速蔓延,难以扑灭”。华城消防局防灾科科长金振英介绍,“救援人员无法进入内部搜索”。
电池厂内不断发生爆炸,火势凶猛
据介绍,锂电池起火后很难用水扑灭,因为水与锂电池接触后会产生氢气,氢气与氧气结合会导致火势扩大。金振英说:“该地区没有专门扑灭锂电池火灾的消防设备,(因此),(我们)等电池烧完后,火才能被扑灭。”
直到6月24日傍晚18时许,火势逐渐扑灭。据披露,23名死者中,有 6 名男性和 17 名女性,其中大部分人已被烧焦。截至目前,遇难者中有2人已确认身份。韩国警方计划对其余21名身份不明的遇难者进行DNA采集工作,以最终确定其身份。
而在6月25日下午,Aricell公司终于对外承认,早在事发两天前,“22日下午,也就是周六,2号楼一楼曾发生火灾”。火灾是工人向电池注入电解液的过程中发生的。但因为火势得到有效控制,Aricell公司并未向外界和消防部门披露。
救援现场
一位曾在Aricell工厂工作过的中国人金源告诉我们,去年她在那里工作的几个月内,曾发生过电池两极相碰,摩擦冒烟的事情,但当时火势不大,她没太在意。
该工厂有100多工人,多为中国东北女性。金源说,这家电池工厂多数中国员工年龄在35岁-50岁之间,多是东北地区的朝鲜族。多数人是像她一样的兼职临时工。用韩语说,叫“日当工”,“工资要么周结要么月结”。日当工在这家电池厂领着韩国的最低时薪,9620韩元(约合人民币50元),每天工作8-10小时。
据京畿道政府部门披露,这次火灾中的死者,基本都在起火点二楼被发现。而这些遇难工人还有几个相似点:她/他们多数不是公司正式员工,而是劳务公司派遣的短期工,对这座建筑的内部结构并不熟悉。
京畿道消防救灾本部长赵钟昊介绍:“如果工人们被疏散到二楼车间入口的前面,伤亡人数就会减少。但这次他们都疏散到了被堵住的(车间)内部。工人们不是正式员工,不熟悉内部结构,这是此次火灾造成巨大损失的原因之一。”
2024年是延吉人张杨在韩国打工的第5年。他告诉我们,朋友金悦家(化名)在这次事故中丧生了。这是一位31岁的延吉女性,跟着对象一起来到韩国打工。最早的时候,她与张扬一样,先选择到了韩国首都,在首尔的生产化妆品盒子的工厂做包装工。
这是一份两班倒的工作。正常工作时长8小时,一般需要加班4小时,每周单休。白班从早上8点半到夜里8点半,晚班则反之。
工作内容不难,“除了撒尿吃饭时间,就是不停地往机器扔材料,反复干干干”。但熬夜的工作常让24岁的张扬感到疲累。尤其是一到凌晨2点左右,“时间过得特别慢”。
与金源说法相似,张扬说,在韩国务工的许多中国人,绝大多数是来自东北的朝鲜族。因为语言相近的原因,家乡延吉的很多人都漂到了韩国各个“会社”——也就是到韩国工厂、公司打工。张扬就是跟随父母的脚步,不到20岁跑来了韩国首尔。
签证也是另一个促使朝鲜族的中国人漂向异国的要素。例如,韩国政府面对朝鲜族人员,发布 H2、C38 等特殊签证。C38签证不限户籍,不限年龄,拥有此签证人员五年内可以往返韩国多次,停留期为 90 天。
H2则为访问就业签证,自2007年3月开始实施。据韩国媒体《朝鲜日报》称,实施访问就业制度,旨在发展韩国人不愿从事的3D行业(difficult,dangerous,and dirty,即工作辛苦、危险、脏)。
韩国工厂的工人
2023年,韩国政府还向11万名外国人发了放E-9签证。此滞留资格一般是通过雇佣许可制允许外国人滞留韩国。E9签证共分5类,分别对应制造业、建筑业、农业、渔业和服务业。这些领域都是韩国劳动力短缺的行业。
种种因素促使着许多延吉人来到异国,干韩国人不愿意干的体力活。张扬的月薪在刨除四大保险后,到账约280万韩元(合计1.46万元)。父母也干着相似的体力活。一家三口异国打工的目标很明确:等攒够了钱,“回延吉买房子”。
不过,在人员密集的首尔,房租,消费,伙食等等各类花销都很高。“光是房租、管理费,我一个月就要150万韩元(约合7800元),还不包括吃饭。”张扬发现,他辛辛苦苦,在首尔根本攒不到钱。
张扬告诉我们,好友金悦家就是这样,被高昂的房租劝退。2023年,她从首尔撤出,来到了首尔旁的京畿道。这里有着更低价的房租,分布着密集的会社。韩国起亚汽车的生产地之一就在华城市。招聘网站显示,除了起亚,华城市还有众多汽车零部件厂等小工厂,月薪300万韩元以上(约合人民币1.56万),经常有新的招聘岗位。
只是,谁也没想到,2024年6月24日,华城西部的天空,被一场早有危险预兆的电池厂爆炸,短暂地变得焦黑。
(金源/金悦家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