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银行前副行长、IMF前执行董事奥塔维亚诺·卡努托认为，IMF下调中国经济增长预期并不出人意料，但这并不意味着中国会出现所谓的莱曼兄弟时刻，也不会出现所谓的经济崩溃。文｜《财经》特约撰稿人 李飞
编辑｜郝洲
近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发布2024年全球经济增长预测，IMF预测2023年全球经济增长3%，对2024年经济增长率的预测下调0.1个百分点，为2.9%。
世界经济增长率低于3%的情况在进入21世纪的22年时间中只发生过五次，每一次都伴随经济或金融危机，从2000年初的美国IT经济泡沫到2008年次贷危机，再到2020年新冠疫情。
鉴于历史经验和当前的逆全球化趋势， IMF在2024年《世界经济展望》报告中指出，虽然有软着陆迹象，但全球经济将蹒跚前行。在这样的大背景下，IMF除了上调对美国经济增长的预测，对多个国家下调经济增长预期，这其中就包括中国、部分欧盟国家以及一些发展中经济体。
IMF将对中国2024年经济增长预期下调至4.2%，今年预计增速为5.2%。这一判断的基础是认为中国的房地产危机有可能会进一步加深，如果中国的消费信心和投资下调太快，会对世界经济带来风险，因此，中国应该摆脱依靠信贷驱动房地产的增长模式。
IMF下调增长预期让中国是否是世界经济引擎的争论再次成为西方舆论焦点。2023年以来由于中国房地产市场出现问题和一些关键经济指数未及预期，一些西方舆论对中国经济预期产生重大转变，从曾经热议“中国世纪”到如今炒作“中国经济崩溃论” ，这种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的论调虽然缺乏根据，却正在改变外界对中国经济前景的看法。
对于这种舆论转变，世界银行前副行长、IMF前执行董事奥塔维亚诺·卡努托（Otaviano Canuto）并不完全认同，他对笔者指出，IMF下调预期并不出人意料，因为中国经济增速是在放缓，房地产市场确实出现问题，但这不意味着中国会出现所谓的莱曼兄弟时刻，也不会出现所谓的中国经济崩溃。
卡努托曾多次来华，在他看来，中国领导人不会让莱曼兄弟那种错误在中国上演。他认为，预估中国经济走势，必须要搞清楚房地产市场问题对于增速放缓有多大影响，中国正在逐渐调整经济对房地产市场的依赖，一个值得注意的事情是中国目前将投资转向高端制造业，未来几年绿色经济增速将超过GDP整体增速。这就意味着，虽然整体增速放缓，但中国在世界向新能源经济转型过程中仍然会是全球经济增长动力必要组成部分。
正如卡努托所言，中国和世界经济都在经历结构性调整。在这样的剧变过程中，探讨中国是否依然是世界经济引擎，既需要了解中国在现有世界经济体系中的体量和作用，也需要审视中国在世界经济新格局中的影响力，这种新格局以碎片化贸易体系和新能源经济为特征，这将重新定义中国对世界经济增长的作用。
中国让世界人均GDP增长翻番
如果说中国是否还是世界经济引擎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那么谁能替代中国成为世界经济引擎就是一个比较容易回答的问题，如果短时间内没有经济体能够替代中国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那么答案显而易见。
中国作为世界经济引擎的作用是不可复制的，因为这既是中国自身经济发展奇迹，也是那个时代全球化经济潮流塑造出的产物。在过去几十年时间里，中国的经济发展轨迹与全球化潮流密不可分，著名经济学家埃斯瓦尔·普拉萨德（Eswar Prasad）在其《新兴市场》一书中指出，全球化进程开始后，发展中国家才逐渐成为世界经济增长的主导动力，这其中就包括中国。
全球化让中国对世界经济的贡献不仅是GDP，而是对世界经济最终需求的影响，也就是中国为世界经济增长带来多少消费和投资，以购买力平价为计算指标，后者是中国作为全球经济引擎的更好参数。
首先，从GDP体量来看，很多人都没意识到中国在2008年金融危机后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是多么惊人。根据世界银行数据测算，2008年至2021年间，世界人均GDP增长30%，中国人均GDP增长263%，中国对全球经济增长的贡献率超过40%。如果将中国排除在数据之外，全球GDP在此期间的增长将不是51%，而是33%，人均增长率将从30%降至12%。也就是说，中国从金融危机中复苏势头强劲，单枪匹马将全球人均增长率几乎提高两倍。如果这还不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贡献，那么来看另一组数据，中国国内生产总值在1992年增长14.2%，2007年达到同样的峰值；在那之后的15年里，中国经济平均增长率约为峰值一半，这是任何国家不可复制的奇迹。
除了GDP，全球化自由贸易还让中国成为全球制造业供应链中心和大宗商品全球贸易伙伴，中国因此深嵌全球产业链并成为大宗商品最大进口国，这些都夯实了中国作为世界经济引擎的作用，其他国家无法轻易复制。例如，亚洲电子产品供应链经济体借助以中国为中心的全球供应链体系取得成功，而当中国经济放缓减少进口时，其中一些国家自2023年上半年以来出口额出现两位数的同比下滑；又如，巴西等自然资源出口国在中国房地产和基建带来的大宗商品超级周期中实现经济繁荣，而当中国需求未达预期时，他们的经济增长预期也随之下调。这种通过供应链和贸易链双轨发动世界经济引擎的影响力是其他国家不具备的。
印度难以复制中国模式
中国作为世界经济引擎的影响力让全球很多工作和生产都依赖于中国，因此尽管自身增速放缓，但仍然被看作是拉动世界经济的引擎，因为没有任何国家目前可以替代中国的作用。IMF在2023年4月的报告中指出，未来五年，中国仍将是全球经济增长的最大贡献者，中国为全球GDP增长贡献份额预计将达22.6%，印度紧随其后，占比12.9%，美国则将贡献11.3%左右，中国贡献率将是美国的两倍。
从这份数据中我们还可以看出，虽然印度被很多预测家看作是替代中国的新经济引擎，但这种预测存在明显的问题，因为印度很多结构性缺陷被忽视了，例如印度制造业近年来其实已经萎缩，而农业劳动力实际上在增长，女性就业不足，私人投资在GDP占比还赶不上十年前的水平；在总理莫迪治下，印度根本没能实现“健康先于财富”的发展前提，这是成为世界经济引擎所必需的基石，中国是先实现了这些才成为世界经济引擎，而印度到目前为止也没做到。
汇丰银行最新研究报告也指出，印度近期令人印象深刻的经济增长不太可能在短期内取代中国成为世界经济的主要增长引擎。该报告认为，印度经济发展动力太少，而中国经济体量太大，对世界经济的重要性不会轻易被掩盖。在可预见的未来，两个经济体之间的差距将继续扩大，到2028年，这一差距将扩大到17.5万亿美元。这相当于欧盟目前的经济规模。2022年，两者之间的差距达到了15万亿美元。
撰写该报告的分析师雷德里克·诺伊曼（Frederic Neumann）认为，即使假设中国经济增长为零，而印度的投资支出增长是近期平均水平的三倍，印度的投资支出要赶上中国还需要18年时间。目前，中国占世界投资的30%左右，而印度的份额不到5%。它在全球消费中所占的份额也低于4%，而中国占14%。
不可否认印度会经历一段经济起步期的高速发展，这会让其对大宗商品和资本有巨大需求，但它无法实现中国作为全球生产供应链的贡献，因为当今碎片化和保护主义主导的贸易体系决定了印度无法在这方面复制中国的成功。
新能源将成新引擎
除了尚无替代者，世界经济向绿色转型也是一个变量。未来几十年的各国经济命运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全球绿色转型的速度和规模，这种转型的规模如此之大，可能带来一场迅猛的全球性新工业革命，不仅是能源，连基础设施、交通、工业和农业也都将被重新塑造和定义。
中国在绿色科技方面的优势很大。近年来，中国的风电装机容量占到全球的近一半，2022年新增的太阳能装机容量也是如此。中国现在还是全球最大的电动汽车出口国。中国经济放缓让外界忽视了这些优势领域带来的新增长动力。2023年上半年，电气机械和设备领域的固定资产投资同比增长39%；汽车领域的固定资产投资增长20%。2023年前五个月，整个民营部门制造业投资增长8.6%，增速低于去年，但仍轻松超过整体制造业投资。
虽然与电子产品等传统领军行业相比，新兴绿色产业规模目前还小。5月，电脑和手机的出口额超过240亿美元，远远超过锂离子电池、电动汽车和太阳能电池总计140亿美元的出口额。不过，考虑到这些新兴产业的增长速度之快，如果中国能保持住领先地位，几年后情况可能会开始改变。中国电动汽车的出口数字尤其惊人，电动汽车出口正在成为拉动中国汽车供应链的重要动力。6月整车及车辆零部件出口同比增长40%，5月锂离子电池出口增长42%。
可以预见的是，随着中国经济从房地产市场等领域中慢慢恢复过来，劳动力将重新转向汽车和电池等新的就业增长引擎领域。这些新兴行业规模会发展壮大，并超过整体GDP增速，中国经济也将在21世纪第二个十年中后期恢复强劲增长。
在卡努托看来，虽然中国经济要经历一番调整，但只要中国未来几年继续在影响全球经济格局的几个关键行业中保持主导地位，那么即使其面临结构性调整、人口和地缘政治等不利因素，中国仍将保持对世界经济的影响力，而那种看空中国的崩溃论则是不明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