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小孩》（Little Children，2006）中，凯特·温斯莱特饰演的萨拉某天发现自己的丈夫在属于他的阁楼内，DIY后用过的手纸：


《小孩》剧照。© 豆瓣电影


影片想要强调的是萨拉与丈夫婚姻危机的某些征兆：缺乏性生活自然是一种表象，其实质却是指向夫妻内在精神世界的日益疏离。萨拉的丈夫在阁楼上的确培养出了一些独属于自己的“小爱好”，但如果按照今天文章中“关联性”和“自主性”来衡量的话，显然他属于在基本已经丧失了“关联性”这一要素的前提下，才发展出了一套孤独的技能。


本文指出了当今社会的一个普遍现象，即，在以核心家庭为中心的现实中，夫妻伴侣该如何自处？如何在妥协的过程中不至于逐渐丧失自我？如何维持亲密关系以外的社交？


（以下为正文）


如果你有一个浪漫的伴侣，也许你已经注意到，你们两个在一起已经很久了，而且你们见其他人的次数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多。


或者，如果你是单身（而你身边的许多朋友都不是），你可能偶尔会像我那样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你在一个荒凉的小镇上，就好像有一天早上你醒来发现周围房子都空了，商店也贴上了木板。大家都去哪儿了？


不管怎样，这种感觉可能不仅仅存在于你的脑海中。


赫尔辛基大学（the University of Helsinki）社会学家凯莎·库尔内（Kaisa Kuurne）告诉我，当她在一项2012年的研究中开始绘制芬兰成年人的人际关系图时[1]，她对调查对象感到“有点儿震惊”，该研究旨在调查受访者和谁感到亲近以及他们日常如何互动。


与恋人住在一起的受访者似乎已经完全退缩到了他们的情侣生活中。


当库尔内要求他们对各种关系的亲密程度进行评分（从1到7）时，他们经常只给自己的伴侣和孩子（如果有的话）打最高分；当受访者绘制他们的社交网络时，他们通常会将其他联系（朋友、同事、兄弟姐妹）放在核心网络的外围。


大多数情况下，家庭外的人“并没有融入到日常生活中”，库尔内告诉我。


不同文化之间的关系趋势可能有所不同，但库尔内告诉我，她注意到的模式并不局限于赫尔辛基。美国的研究人员也做出了类似的观察。研究人口普查局数据的经济学家凯蒂·吉纳德克（Katie Genadek）告诉我，自1965年以来，夫妻平均在一起的时间实际上略有增加。


找到爱情当然是一件美好而幸运的事情。一些研究表明，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共度的时光可以让伴侣更快乐（尽管这种关联的强度还存在争议）[2]。但一天的时间就这么多，你与伴侣相处的时间意味着没有机会深化与朋友和亲戚的联系、建立新的纽带，也没有时间去享受独处的乐趣，或者追求那些独属于你自己的兴趣。


如果你把你的关系置于生活的中心，那么其他事情都会被推到边缘。有一种方法可以保持我所认为的“爱情与生活的平衡”，即在培养充满关爱的伴侣关系的同时，保持你的身份和自主权。失去这种平衡可能会对一个人、一段关系和社会造成伤害。


一


也许你会说，都2023年了，伴侣之间不会再有之前那种深度的相互依赖。尽管人们越来越多地讨论友情的重要性，社区也成为一个被滥用的流行词汇，而替代性的关系模式，如非一夫一妻制、 “分居共处”（分享生活但不共住一室）、共同生活等也变得越来越普遍。


当然，女性在过去几十年里在经济和社会上获得了更多的独立性；正因为这个原因，根据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the 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社会学家肖恩·劳尔（Sean Lauer）的说法，许多研究人员认为婚姻已经“个性化”，配偶可以自由追求自己的身份和目标。


但实际情况却更为复杂。


根据吉纳德克的说法，如今夫妻间的“相互纠缠”，部分原因是他们花很多时间一起照顾孩子[3]。尽管在20世纪60年代，父母可能会在孩子们玩耍的时候自己忙自己的事情，但如今他们更有可能共同参与儿童护理。但与1965年相比，夫妻们在一起度过的休闲时间也更多。而且，新冠大流行进一步使一些夫妻与他们的社交网络脱节。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心理学家本杰明·卡尼（Benjamin Karney）告诉我，他和他的同事发现[4]，新冠爆发时，夫妻与其他人的互动急剧减少，尤其是对那些不太可能使用视频聊天平台的低收入研究参与者来说；大约18个月后，疫苗已问世一段时间，这些联系也还远未恢复到以前的水平。


伴侣当然需要优质时间，但问题是需要多少时间，以及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威斯康星大学密尔沃基分校传播学教授艾琳·萨尔斯坦·帕塞尔（Erin Sahlstein Parcell）告诉我，很少面对面相处的伴侣可以保持非常牢固的关系；他们可以从发展生活的其他方面中受益，拥有自己的经验然后与伴侣分享，并珍惜他们所拥有的宝贵的共处时间。共处的时间越多并不一定就越好。


一方面，失去爱情与生活平衡感的伴侣有可能面临放弃重要支持的风险。研究表明[5]，结婚的人平均来说与朋友、兄弟姐妹、父母和邻居的联系要比单身的人少。卡尼告诉我，这种联系的缺乏可能会让他们变得脆弱，特别是当他们最终需要帮助的时候：比如说，如果他们有了孩子，或者其中一方失业或生病了。没有一对夫妻可以独自完成所有的事情。


除了共享时间和资源之外，家人和朋友还提供与伴侣不同的情感关怀。在一项研究中[6]，那些表示在生活中与不同的人满足不同情感需求的参与者（例如，与大学朋友一起玩乐、发泄情绪，但与兄弟姐妹讨论问题），表现出更高的幸福感。而那些拥有类似数量亲密关系但只能满足其中一小部分情感需求的人，则表现出较低的幸福感。


没有人能够回应所有不同类型的感受，或就每个主题都能给出建议。但一些专家认为，今天的伴侣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可能依靠对方来满足他们的心理需求[7]。更糟糕的是：如果这段关系结束，人们可能会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当你过于关注你的伴侣时，不仅可能会影响你与他人的关系，还可能会影响你与自己的关系。一些研究者将这称为缺乏“自我区分”，或者说缺乏明确的自我认知。更能“自我区分”的伴侣可以彼此互相支持，而不会失去对自己愿望的追求。但如果你没有做你会做的事，见你想见的人，或者追求你能追求的目标，那么你生活中被你忽视的部分可能就会凋零。


如果你倾尽大部分精力和时间与伴侣厮守，要避免这种“自我区分”可能会很困难；久而久之，伴侣们甚至可以开始匹配彼此的负面情绪，甚至是皮质醇水平[8]。你可能会真正感觉到自己更像是“我们”，而非“你”和“我”。


帕特里夏·马里诺（Patricia Marino）是滑铁卢大学（the University of Waterloo）的哲学教授，她告诉我，将两位恋人融为一体的浪漫理念是危险的。如果两人的利益发生冲突，那么谁的利益会被忽视？


从历史上看，马里诺说，“我们”这个概念，就是在女性意愿被男性意愿所支配的情况下产生的。今天，这种不平等并未被如此明确地假定。


但是，谁的自我正在消失的问题仍然很重要，甚至在最简单的日常层面上也是如此，比方说，晚上你决定想要做什么。


在一项研究中[9]，研究人员对异性恋夫妇进行了10多年的跟踪调查，结果发现，共享休闲时间和婚姻满意度之间的联系根本不强，这主要是因为受试者将其中一些时间花在了只有其中一方喜欢的活动上。


这强调了一个重要观点：爱情和生活的平衡不仅对个人有益，也有益于伴侣彼此的关系。只依赖对方压力实在太大；只和对方呆在一起是一种束缚，而且，坦率地说，有点儿无聊[10]。即使只是让其他人参与到伴侣的日常活动中，卡尼告诉我，也可以为伴侣提供“新体验、新见解、新视角”，使关系变得有趣。


他提到了一项研究[11]，发现在两对夫妇的聚会中，讨论个人话题的夫妇似乎在之后对彼此感到更多的“激情之爱”，尤其是当另一对夫妇做出积极回应时。看到伴侣在不同人面前展现出不同的特质可能很吸引人，也很有启发性。


如果你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与伴侣一起，你可能不会完全了解他们；同时，你可能也感到自己的个性没有得到充分的表达。


一些心理学家认为，为了真正满足他们的需求，夫妻需要平衡两个因素：“关联性”（relatedness）和“自主性”（autonomy）。“关联性”是指一种连接和亲密感；“自主性”是指追随自己意愿的程度。


澳州天主教大学（Australian Catholic University）心理学教授理查德·瑞安（Richard Ryan）告诉我，有时这可能意味着选择花时间在一起，但考虑到伴侣并不总是有相同的兴趣，自主性最终取决于一定的独立性。


感到更自主的伴侣可能能够更加开放地沟通，更有可能以宽容和包容的方式回应伴侣的过错[12]；而自主性较低的伴侣可能会感到他们的自我感受取决于他们的关系，这可能会让他们在情绪上反应更加敏感。


在一项研究中[13]，对冲突做出最具建设性反应的伴侣，是那些感到他们的关联性和自主性需求都得到满足的人。这两个因素可能看起来是对立的，但瑞安告诉我，二者缺一不可。这表明，最健康的关系根本不涉及自我融合，而是允许亲密和独立并存。


二


实现爱情与生活平衡的最大障碍，可能就是时间。


时间永远不够——做你想做的一切，见你想见的每个人，尤其是如果你有需要照顾的孩子和亲人，或者工作时间长且灵活性差的时候。


这不仅仅是个人问题，还是结构性问题：与富裕夫妇相比，低收入夫妇获得儿童保育服务的可能性较小，而且更有可能在户外从事固定时间更长的工作。不过，不论社会经济地位如何，很多伴侣理论上都希望更均衡地分配他们的时间，只是在现实中往往很难做到。


卡尼告诉我，即使伴侣们希望拥有大致相同程度的自主性和关联性，“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们每时每刻想法都是一样的……我们可能会说，‘哦，我们都想每周有四个晚上在一起’，但我们想的四个晚上可能并不相同。”在这个意义上，卡尼说，爱情与生活的平衡是一个“协调问题”。


但这也是一个价值观问题。库尔内认为，许多人（哪怕只是下意识地）认为亲密关系在定义上就是排他性的。浪漫关系之所以特别，是因为它被赋予了比其他任何事情都更高的优先级。


在日常生活中找到与生活平衡的、更好的爱情意味着创造她所说的“包容性亲密关系”；这意味着想象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中，赋予生命意义的事物不需要被放置在如此严格的等级制度中。


这可不是任何一对夫妇都能完全能实现的任务，但每个人都可以采取一些步骤来实现爱情与生活的平衡。卡尼告诉我，夫妻之间应该有意识地协商分开的时间——为此制定一个具体的计划，并在必要时做出妥协，而不是争论伴侣应该如何厮守的问题。（“谈判比辩论好。”他告诉我，“十次中有十次。”）


对于库尔内来说，在核心家庭之外开放自己的生活意味着接受某种限制。她不能总是在亲朋好友来访之前筹备聚会或打扫房间，但她身边有一群人随时都会出现，无论房子有多乱，也不管她准备了什么。


她爸爸过来帮忙照顾她的女儿。邻居也经常过来；“孩子们玩耍，也许我们会打开一瓶起泡酒。”当她举办更多的家庭聚会时，她会尽量降低准入门槛——没有压力，当然也不需要带礼物。


她试图记住她在研究中学到的东西：为了与人保持联系，你必须分享。这可能意味着具体的资源，但也可能只是意味着分享诚实和脆弱的时刻。她告诉我，有一天，她在吃午饭时给她的好朋友打电话，她朋友的儿子刚刚搬出去，所以她询问朋友的感受如何，并且还说了自己一天的动向。


整个过程中，她都在不雅地咀嚼着食物。当谈到亲密关系时，她告诉我，“你不能只是把它放在一个漂亮的小盒子里。”你需要给予你所拥有的。


平衡生活各方面的斗争可能永远不会结束。每一天都需要新的谈判，一系列新的事情吸引着你的注意力。但扩大你的关注范围不仅仅关系到你和你的伴侣，还关系到你生活中所有其他可能被排除在外的人。


这是库尔内2012年研究的另一面：夫妻们在自己和其他人之间筑起了墙。当吊桥拉起时，情侣堡垒外的人就被留在了那里。


这些伴侣可能没有打算把任何人排除在外；他们只是时间有限。但不管是故意还是无意，每个人——总是——都在选择如何度过自己的时间。


当我问卡尼，是否有关于爱情与生活平衡的智慧可以分享时，他告诉我，他不是提供建议的行家。但他停顿了一秒钟，考虑着他肯定能说些什么。他告诉我，“作为一位关系科学家，我们知道这一点：关系需要滋养。不仅你与伴侣的关系需要，你和其他人的关系也是如此。”


参考资料：

[1]citeseerx.ist.psu.edu/document?repid=rep1&type=pdf&doi=22225c4c3a84d06a614af0b8695a6629e0271800

[2]onlinelibrary.wiley.com/doi/epdf/10.1111/jomf.12255

[3]www.theatlantic.com/family/archive/2023/07/helicopter-parenting-child-autonomy-standards/674618/

[4]journals.sagepub.com/doi/10.1177/01461672231169591

[5]journals.sagepub.com/doi/full/10.1177/0265407515597564

[6]journals.sagepub.com/doi/10.1177/1948550614564223

[7]psycnet.apa.org/record/2014-09142-001

[8]pubmed.ncbi.nlm.nih.gov/20053034/

[9]onlinelibrary.wiley.com/doi/abs/10.1111/j.1741-3737.2002.00433.x

[10]www.theatlantic.com/health/archive/2017/09/we-expect-way-too-much-from-our-romantic-partners/541353/

[11]today.wayne.edu/news/2014/02/12/light-a-fire-in-your-relationship-wayne-state-university-research-says-double-dating-may-be-the-answer-to-a-perfect-valentines-day-5215

[12]selfdeterminationtheory.org/SDT/documents/2005_KneeLonsbaryCanevelloPatrick.pdf

[13]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7057354/


原文：www.theatlantic.com/family/archive/2023/09/relationship-balance-love-friendship-autonomy/675321/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利维坦 （ID：liweitan2014），基于创作共享协议（BY-NC），作者：Faith Hill，译者：tamiya2，校对：t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