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加拿大总理杜鲁多指控称,加拿大安全机构已确认锡克教领袖尼贾尔6月于加拿大被枪杀事件与印度政府特工有“可信联系”。
印度外交部当然不认账,不仅驳斥加方此番指控“荒谬和居心叵测”,同时又反过来指控加拿大“为反印恐怖分子提供庇护”,提醒在加印公民保护好自己,不要去相关锡克教徒社区。
目前,印度和加拿大都采取了驱逐两国外交官的制裁措施。部分激进的印度媒体措辞严厉,称“巴基斯坦是过去式,加拿大才是印度头号敌人”。
尼贾尔究竟是否真的是被印度政府的特工刺杀,尚未有定论。
但自己国家的人被其他国家派遣的特工刺杀,怎么看都是打脸的丑事。再加上同作为美国的合作伙伴,印加两国之间本无仇无怨且合作密切,加拿大无缘无故去给印度扣黑锅的可能性不高。
与之相对的,对于刺杀加拿大这位锡克教领袖,印度可以说有着充足的“作案动机”。
而这一切得从印度政府和极端锡克教徒之间持续数十年的恩怨纠葛说起。
被枪杀的锡克教领袖尼贾尔
“尚武”的锡克人
作为世界上第六大宗教,锡克教是现存的最年轻的主流宗教之一,教徒数量大概2500万人,其中绝大多数目前分布于印度旁遮普邦地区。
因为头顶上鼓囊起来的头巾帽和下巴那浓密的胡须这两个极具辨识度的特征,人们几乎可以很轻松地从一群印度人里分辨出其中的锡克教徒。
要素齐全的锡克教徒,看起来不太好惹
事实上,除此之外,有的锡克人还会带发梳、戴铁手镯、 配短剑、穿短裤。
对于锡克人而言,这五个显著的身份标志并非只是简单的装饰作用,每个标志对锡克人都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比如长发长须象征着睿智与勇敢,而铁手镯象征锡克人兄弟团结之情,头巾帽象征着灵性之冠等。
而之所以说印度锡克教徒是印度人里比较特立独行的一个群体,是因为锡克教的教义教规与我们印象里的印度人形象有很大不同。
印度社会最臭名昭著、饱受质疑的两大痼疾莫过于种姓制度和妇女歧视了,前者以种性划分人的高低贵贱,后者严重侵犯印度妇女人权。
印度每年因此发生的凶杀、残害女性刑事案件不在少数。
在这一点上,锡克教可以说与主流社会格格不入,锡克教义中不仅主张人人平等、反对种姓分离与歧视妇女,更是规定教徒要持守“五戒”即不偷盗、不奸淫、不抽烟、不吸毒、不叛教。
当然,锡克人最让人称道的还是其尚武精神。
由于旁遮普邦地处印度西北边境,经常受到突厥、阿富汗等国外敌入侵,为了生存当地的锡克人不得不奋起反击,很多锡克人从小就被教授战斗技巧以抵御外敌。
为了鼓励锡克人的勇气,每个锡克男性名字中间都会加上Singh(辛格)一词。该词意为狮子,即希望锡克男性像雄狮一般勇猛。
就连曾在旁遮普任职的英国殖民者都忍不住称赞,“锡克是印度最勇敢和最具武士精神的种族”。
也正是这种尚武精神让仅占印度人口2%左右的锡克人,在印度动荡不安的那段近现代史上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锡克教设立正儿八经的军队是在莫卧儿帝国时期。
当时莫卧儿帝国统治者贾汉吉尔认为,崇尚平等、自由的锡克教信仰传播已经动摇到帝国的政治根基,便对锡克教采取严酷镇压与迫害措施,多任锡克教上师即领袖也因此被公开处以酷刑而亡。
直到戈宾德·辛格成为锡克教第十任上师,为了反抗莫卧儿霸权和保护锡克教徒群体安全利益,戈宾德开始着手建立锡克人自己的军事组织--卡尔萨。
卡尔萨的建立将原本相对松散的锡克教徒组织了起来,锡克人就此展开了反对莫卧儿帝国的武装斗争。
以宗教为纽带的卡尔萨军队战斗力爆棚,不仅与莫卧儿帝国之间展开多轮作战,在穆克察尔之战中大败莫卧儿军队,此间还多次击退周边其他帝国的入侵,并在旁遮普地区成立了锡克人自己的帝国--锡克帝国。
1839年锡克王国疆域
锡克教分离主义萌芽
事实上到了锡克帝国的建立时,与其说锡克人是一群有着共同信仰的教众,倒不如说更像一个民族。
同作为锡克帝国的一份子,他们有独立的共同体认同、共同的信仰和文化、共通的语言。
这样的民族认同与外部侵略者的一次次冲突对立中不断加强,而锡克人的渴望独立的种子也因此孕育而出。
在英国对印度殖民统治即将崩溃的关头,印度教徒和伊斯兰教徒的矛盾激化,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分治已然不可避免。
主张印巴分治的穆斯林领袖和主张统一的圣雄甘地
夹在中间的锡克人,既不想成为以穆斯林为主的巴基斯坦的一份子,也不想加入以印度教为主的印度斯坦的一份子。
由锡克人组成的阿卡利党趁机提出了“自由旁遮普”,并提出建立属于锡克人的独立主权国家“卡利斯坦国”的要求。
显然,这个要求并没有得到通过,否则之后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了。
“两害取其轻”,教义里甚至禁止了所有清真饮食的锡克教信徒们自然选择了加入印度而非巴基斯坦。
印巴分治后,原本的旁遮普地区也一分为二,属印度旁遮普地区的穆斯林群体和属于巴基斯坦的旁遮普地区的锡克教与印度教信徒开始疯狂的双向逃亡之旅。
双方一旦狭路相逢,针对对方的袭击、屠杀就难以避免,仅一个月内就有50万人死于仇杀,但凡谁走得晚一步,结局可能就是死。
虽然印巴分治导致250多万锡克人迁移到了印度旁遮普邦地区,旁遮普邦的“锡克”含量进一步提高。
但锡克人也还是只占到该地区人口的35%,印度教徒数量在当地还是占据了绝对优势。
这一点反映到到了当地的政治格局上,即旁遮普邦的治理权基本处于印度教徒占绝对多数的国大党手中,而非锡克教人自己的阿卡利党。
另一方面在印巴分治之前,为了拉拢锡克人的印度政府许下的政治诺言,在锡克人确定归属之后也不了了之。
迁入旁遮普邦的锡克人不仅在政治上被边缘化,经济形势上也面临严峻问题。
由于旁遮普的产业结构一直以农业为主,工业发展相对滞后,这意味着当地人的就业需求得不到释放,大量适龄却没有工作的锡克人不得不加入分离主义运动队伍。
锡克农民
双方的矛盾在 1980 年初在旁遮普邦选举中,阿卡利党又败给了国大党这一事件中终于爆发。
蓝星行动和总理被刺案
主张旁遮普自治的锡克教徒终于摊牌了,宣布建立卡利斯坦政府,甚至就连卡利斯坦国的国旗、地图、护照乃至货币都也安排上了。
不知道的都以为旁遮普邦真的已经独立了。
当然,尚武的锡克人自然知道光喊口号自然没用,于是开始了一系列的抗议游行等活动。
第一个撞在“枪口”上的是印度教烟民们,锡克教信徒的五戒中就包含了不吸烟,但印度教却没有这一说。
为了抵制旁遮普邦吸烟的印度教徒,分离主义运动领袖发起了一场禁止在阿姆利则城区内出售烟草的运动,期间有预计2万锡克教徒参与,而印度教徒不甘示弱,发起支持烟草的游行。
双方表面上争的是禁不禁烟的问题,实则争的是旁遮普邦老大的地位。
除此之外,在阿卡利党的组织下,锡克教徒还展开了多次游行活动,包括“反对歧视锡克人运动”、“不服从运动”,规模也进一步膨胀,动辄以10万计。
部分锡克教极端分子开始在全国各地频繁策划暴力袭击事件,仅旁遮普地区发生的暴力事件共达1200多起、400多人死亡,共计12个县的37个铁路站被袭击。
为了及时控制骚乱局势,防止类似印巴分治的历史再次上演,时任印度总理的英吉拉·甘地宣布旁遮普邦临时成为“总统治理”的“骚乱危险地区”。
大量真枪实弹的军警被派往旁遮普邦,但实际收效甚微。
随着锡克人自治运动进展白热化阶段,锡克教信徒和武装人员占据了号称锡克教圣地的金庙,并以此为据点,继续进行寻求旁遮普邦独立的自治运动。
1984年6月2日,为了挽救来年的大选局势,英吉拉·甘地决定动用武力手段,实施名为“蓝星行动”的军事行动。
5个步兵师约10万人的军力进入旁遮普邦,并于6月5日突击锡克教圣地金庙的锡克人。
经过彻夜激战,印度政府军队最终拿下金庙,而锡克教精神领袖宾德·兰瓦拉和500余名锡克教武装分子被当场击毙。
此后的行动收尾阶段,部分阿卡利党首脑被逮捕,而印军试图哗变的锡克教士兵也被围歼。
“蓝星行动”
尽管挫伤了锡克教中的极端主义分子锐气,但却也引起了所有锡克人的不满与愤慨,认为这是对圣地的亵渎和锡克族的屠杀。
部分极端分子更是潜藏到旁遮普邦的农村地区,重新组织起寻求自治的锡克人,与国外的锡克人呼应,建立起总部在伦敦的“卡利斯坦国”,准备针对英吉拉·甘地的复仇。
曾担任政府大使职位的哈林德·辛格,用巨额奖励买通了总统府卫队的两名锡克教士兵本特·辛格和萨特万特·辛格,三人计划起了刺杀印度总理英吉拉·甘地的阴谋。
1984年10月31日,本特和萨特万特二人在英吉拉办公的路上,用30余发子弹近乎发泄似的枪杀了这位印度首位女总理。
大量的印度教信徒听闻总理噩耗按捺不住愤怒之情,开始针对锡克人的疯狂报复,屠杀和焚烧事件接连发生。
据统计,首都新德里2500多人死于骚乱,其中大部分是锡克人,导致新德里剩余的锡克人不得不返回旁遮普邦避难。
直至下任总理拉吉夫·甘地上台,采取刚柔并济、分化软解的手段,同阿卡利党内温和派合作,这场世界闻名的旁遮普暴乱才得以平息。
“蓝星行动”的后续
在“蓝星行动”之后几年,锡克教极端分子又多次展开了夺回金庙的行动,但都被印当局强力镇压。
于是,试图建立“卡利斯坦国”,追求锡克人自治的锡克教分离主义分子开始出逃印度,试图在海外以迂回的方式组织起锡克人的自治运动。
他们的据点几乎遍布世界各地,比如马拉西亚、新加坡、美国,以及锡克教领袖被枪杀的加拿大。
而过去几十年内,当初“蓝星行动”的策划者,锡克人的清算也从未停止。
2012年9月30日,“蓝星行动”指挥官、退役中将布拉尔与妻子米娜在晚餐后步出饭店被四名锡克教信徒袭击,其中3人企图以短刀对布拉尔割喉,但在其反抗后身受重伤被送医院,救了回来。
布拉尔(左)和作案嫌疑人(右)
如果说和印度打了好几次战争的巴基斯坦是印度外部敌人的话,那么这些活跃海外的锡克教分离主义分子,则是可以牵动印度内部数以千万计锡克人神经的内敌。
以强腕手段著称的莫迪政府,对锡克人态度的态度素来强硬,对于这些给予煽动锡克人独立的锡克教分离主义者以庇护之地的国家,更是多次严厉谴责。
尽管关于锡克教领袖暗杀事件充足证据尚未得到完全呈现,但没有过多解释辩解,印加直接采取互相驱逐外交官等一系列制裁行为,已然代表双方早就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