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经历了有史以来最热的一个夏天。联合国气象组织及其合作伙伴在 8 月 8 日正式宣布, 2023 年 7 月成为人类有气象记录以来全球平均气温最高月份,而且可能打破了至少 12 万年以来的历史纪录。


今年端午期间,中国华北多个城市迎来 “最热一天”。北京市有 556 个气象检测站,南郊观象台自 1951 年建站以来,首次出现连续两天超过 40℃ 的高温天气。


一家电商平台上,北京地区今年前四个月就售出 6.3 万台空调。这个夏天,在北京 1818 条一级城市道路上,每一天超过 4000 辆清扫车、洗地车、冲刷车为地面湿化、降温。在高达 60℃ 的地面上,约 3000 多名交警全天坚守,指挥着交通。9300 余名电力保障人员、 165 套应急发电车辆为北京的供电系统随时待命中。


城市里,人们正在经历着超高温的热浪。有时,高温是他们生活中必须咬牙坚持的一环,因为夏天如此漫长;有时,却是他们生存困境中最容易忍受的一件小事,因为夏天总会过去。


哪有什么凉快的路线,只有最快的路线


人们回想起北京最热的那几天,一个骑手形容 “风吹到脸上是烫的,热辣的那种烫”,一个在亮马河边垂钓的老人把手伸进水里,惊叹 “早晨 8 点水就温乎了”。端午那天,一位来自江苏的游客在故宫游玩了一天,她的手机因过热关机,凉拖鞋也被 70 ℃的路面烫坏后脱胶了。


保安冯瑞的上班路上有几家药厂。当药厂飘出浓烈的藿香正气水味时,他知道,夏天到了。


每天穿上保安服后,冯瑞都会在裸露的胳膊上抹上橄榄油。他从网上听说这样可以保湿、防晒。高温天气里,他唯一能带的降暑装备是一瓶 500ml 的水,他把它塞在自己的裤兜,两小时就喝光了。一天站下来,冯瑞的胳膊汗涔涔的,保安帽也湿透了。


最热的那几天,冯瑞见过好几个穿长裤、防晒衣,戴防晒帽、防晒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路人。他也目睹过一对夫妻因为 “走树荫下凉快,还是走屋檐下凉快” 吵了起来。


大部分时间,冯瑞都无所事事,只是在树荫下站着,耳朵里插着耳机听小说。冯瑞每天上班 8 小时 ,有 7 个小时得站在成寿寺地铁站外,维持治安。只有热到受不了,他才会钻进地铁站里吹一吹穿堂风。他羡慕那些在地铁里做安检的保安,“至少在室内,休息时间也更多”。7 月的前两周,和他一样站在室外的 30 多个同事里 3 个人中暑了。


不过,也有人羡慕他,比如地铁站附近的一个灰白头发的环卫工人。他问冯瑞,小伙子你干这活儿多少钱一个月?冯瑞说,转正后有 4500 元,包吃包住,但年龄要求在 50 岁以下。听到这里,环卫工人叹了口气离开了。


60 多岁的董大成是少数希望天再热些的人,“天一热,瓜就好卖”。他已经连着三个夏天在成寿寺地铁站附近卖西瓜了。上一个夏天,他一天就能卖掉近 100 个麒麟瓜。


热风吹到他满是褶皱、黝黑的脸上,他说,今年的风让人有些喘不上气了。但是比起自己,他更担心在环球影城做导览的儿子,“我好歹能往树荫里站站,他可是一天到晚都站在太阳下”。


和董大成儿子一样,徐晓龙在环球影城做 VIP 导览,常年都穿着长袖、长裤的制服。7 月最热的那天,他在自己的胸前、背部、颈部贴上了 12 块冰凉贴,还在制服上喷上了清凉喷雾。但两个小时后,这些凉意就消失了。他能感觉到汗水沿着袖管、裤管滴落。


徐晓龙带领的游客也没能禁住酷热。一个小女孩在听讲解时就躺在长椅上不愿动了,起身后她呕吐了起来,家长一摸额头,说像高烧一样滚烫,徐晓龙赶紧中断了游玩,送女孩去了医疗站。


那天下班后,徐晓龙感到衣服、裤子都糊在了身上。他并不觉得自己多辛苦。“那些穿着几十斤玩偶服的同事们才是最热的。” 他说。


27 岁的外卖骑手王军强为了这个夏天,特意花 300 多元买了一副变色墨镜。太阳光一照,镜片就变成墨黑色。他的手臂上戴着黑色冰袖,脸上也戴上了黑色的防晒口罩。没跑几单,黑冰袖和黑口罩上渗了白色的盐渍。骑手衫也被汗浸湿,又被风吹干,一天下来变得梆硬。


骑手们的车头都会挂着 2.5 升的矿泉水瓶,一天至少两瓶。水喝太多,王军强觉得恶心,可还是要硬灌下去,“不喝就扛不下去”。他一整天几乎不用上厕所,“喝下去的水靠出汗都出完了”。


骑手群里常讨论 “哪里凉快”,有人推荐一些小区的楼道,有人发现美食城冷气足,物价低,适合大家中午吃个午餐。骑手们愿意去 “南城香” 这样的店铺,不仅能够买一份外卖骑手折扣餐,还能坐下享受一会儿冷气。


超过 40 度的高温天里,骑手接一单能奖励 5 毛钱。最热的两周,王军强每天跑 60 多单,挣了 500 多块钱。过去,他一口气接 5 、6 单一起送,但天太热,他一次只敢接 2 、3 单。他怕跑太急,身体吃不消,“那就挣不了更多的钱”。


热辣的阳光落在十字路口,等待红绿灯的王军强不愿意骑到阴凉处。他始终要骑在白线最前头的那一排。


“对骑手来说,哪有什么凉快的路线,只有最快的路线。” 他说。


1 块钱的特价水、7 平米的临时家


位于北京东南角上的马驹桥,炎热对在这里徘徊的人是一件小事。


这里的商业街上,沿街一排都是 “人力资源”“劳务派遣” 的店铺。店门口五颜六色的手写板上明码标价了这里的生活—— 140 到 180 元的日结钱,以及 20 元一晚的床位、 30 元一晚的日租房。


清晨四五点,天光刚亮,人群从各个街巷走出,汇集到漷通路与兴华中街的十字路口的人行道上。很快,人多得溢到马路上。招工的车一来,人群就呼啦啦涌上车。


“他们大多没有身份证、没有手机号、没有银行卡,都是挤上车,去了再说。” 一家劳务派遣店里的员工张娜说。她来马驹桥两年了,看到人们在此徘徊,“挣一天,花三天”。


在马驹桥,流传着挣到钱后必做的 “三件套”:吃饭、上网、买彩票。商业街上两家彩票店相隔不到一公里,从早到晚都有人光顾。去年 2 月,这里的一家门店中了双色球的百万头奖。这个夏天,有人攥着刚收到的 180 元日结钱,一口气买下 5 张双色球,渴望运气降临到他自己头上。


下午两点,明晃晃的日光射向路面,三三两两的人坐在树荫下的马路牙子上,他们不玩手机,也不搭话,只是耷拉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盯着路面。马路牙子被晒得滚烫,有人捡了塑料瓶垫在屁股下。一栋大楼的大理石台阶上还躺了三五个人,同样面无表情。


此外,整条街上剩下的十几个人都聚在十字路口的人行道上。他们是没有找到活的日结工。张娜摇摇头说,活明明很多,是他们不想干。他们对着路过的年轻女人吹起口哨,聊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一件领子裂开的粉色 T 恤衫,他快一周没找到活,他觉得搬运工太累,工厂又给得太少,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嘴里嘟囔着,“马驹桥是待不下去了”。


十字路口的一家折扣店里,怡宝矿泉水只卖 1 元。“就这,还有人嫌贵。” 老板说。


路边时代网咖的老板深有同感。今年夏天,网咖包夜的价格涨到了 30 元一晚。老板算了算账,今年热得早, 5 月下旬就打开了冷气,一个月 4 万元的电费,空调费占了一两万。


涨价后,来消费的人没有变多,来吹冷气的人反而多了。7 月初,最热的那几天,日结工们走进网咖,把空座椅都坐满了,一些人就直愣愣地站在电脑旁。他们不消费,甚至没有买水的钱,实在渴了,就跑去卫生间打开自来水喝。


在马驹桥,有稳定收入的打工人才会租月租房,不太稳定的就租日租房,“到了夏天,温度高了,很多人就睡在路上”。相比而言,寒冷更可怕。旅店的老板们也发现了这个规律,因此一到夏天,马驹桥的旅馆就开始降价。


太阳落下后,晚风里仍夹着白天的闷热,商业街上人开始变多。有人摆起地摊,卖着不知从哪儿来的牛仔裤,每条 10 元。三五个人在树下铺了张床单后,喝起酒来。大多数人只是坐在沿街的店铺台阶上,玩着手机,或者什么也不干。十字路口依然人头攒动,传出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身穿黑色短 T 的刘洪涛坐在马路牙子上。他是一名工厂工人,今年 34 岁,距离一些工厂开出的 “ 35 岁以下” 年龄限制只剩最后一年。他想干点流水线以外的活,可半年过去,还是只能待在工厂。刘洪涛住在 600 元一个月的月租房里,还是最顶楼的一间。7 平米的房间里除了床、衣柜、床头柜外,只有一台风扇。


7 月最热的那个夜晚,凌晨 2 点,刘洪涛热得睡不着,索性走出家门,花 3 元给自己买了瓶冰可乐。吹着晚风,刘洪涛走在熟悉的商业街上,看见沿街的大理石台阶上、路边木质的长椅上,睡了不少人。


在马驹桥,夏夜露宿也分等级。张娜说,早些时候,银行还不关门的时候是留宿最好的选择,在室内、还带充电口。其次是桥洞下的帐篷,有遮挡。再往后排是大理石的台面,凉快。最后才是公园和路边的木质长椅,伸不直腿,蚊虫还挥散不去。


米拉公园里,一个 50 多岁的男人睡在一张银色的隔热垫上,他坚持称自己是无聊才出来乘个凉。他对走向他的人摆摆手说:“赶紧走,赶紧走,这里没有未来。”


马路两边的夏天


在北京,有 11.4 万统计在册的环卫工人。在全国有 200 多万环卫工人,实际的数字更多。袁金江是其中一个。他是三里屯每天最早上班的一批人。清晨 5 点 ,前一夜丢下的矿泉水瓶、易拉罐、酒瓶散落在工人体育场北路的路边, 53 岁的袁金江开始了自己的一天——每隔一小时他都要在这条路的两个红绿灯之间来回捡垃圾,扫一遍地,一天下来,他走了 3 万多步。


6 点,袁金江扫完一遍,三里屯的几个建筑工人开始干活了。他们比往常早了一个小时,天气太热,又在室外作业,工头把开工时间提前,等到最热的 10 到 15 点,他们就停工休息。


几个小时后,19 岁的贾子毅站在了三里屯 SOHO 的保安亭里。他个子瘦小,戴一副眼镜,白衬衫、灰色西装裤在他身上都显得有些大。他是河北保定人,因为 “包吃住, 4500 元/月” 的待遇来北京打暑假工。他希望两个月攒的钱足够交大专新学期的学费。


7 月初,他刚上岗,运气不好,站的保安亭被风刮倒了,在这个夏天最毒辣的太阳下站了三个小时。他的汗水全兜在衬衫和西装裤里,脸晒深了一个色号。站岗时,贾子毅看很多和他一样年轻的人来来往往。某个下早班的一天,他也成为其中一员,走到对面太古里逛了逛。看着鼎泰丰菜单上的小笼包价格,他想起了自己站岗的马路对面也有家沙县。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马路两头原来差了那么多


太古里附近,同样 19 岁的大二学生崔泽鹏在一辆咖啡车里做暑假工。咖啡车里虽然有空调,但对外大敞着口。崔泽鹏一旦离开空调风口,就能感觉到凉风里翻滚的热浪。他把空调开到了 16 度站到了出风口下,才舒适起来。


几个人来买冰淇淋,他不得不走出咖啡车。同崔泽鹏的老板一样,许多人在这个夏天购入了冷饮式家电。一份来自京东的《2023 高温消费观察》显示,今年售出的沙冰机增长了 3.5 倍,冷柜、冰吧也比上一个夏天多卖出了一倍多。


连打了十几只甜筒冰淇淋后,崔鹏泽的后背渗出大片汗。刚打好的冰淇淋两分钟后像没关紧的自来水龙头一样啪嗒啪嗒滴落。


站在三里屯街头,健身教练李飞宇最大的烦恼是如何分发完手中 300 张传单。今年健身房业绩不好,所有教练都得轮着来街上发传单。李飞宇在 7 月初中暑过,那天,他觉得胸闷,想吐,眼前迷迷糊糊得开始泛白。此外,他没有什么和热有关的记忆。


一个夏天过后,他得出经验,传单要发给那些中午出门的人,他们往往都赶着去游泳健身,因此,收到传单后咨询率会特别高。更多的人选择在夜间运动,一份来自美团的数据显示,7 月的第一周,夜间运动健身订单量比上一个夏天多了近九成,其中人们最爱的前三类运动是台球、羽毛球、篮球。


太阳越大,马路上的人流也越密,路面上的垃圾像无法通关的消消乐,扫除一行,又冒出新一行。上午 10 点,袁金江的脸就被晒得通红,“天一热,人就没劲”。上午班结束后,他在天桥底下坐下来休息。


袁金江扫了 6 年的工人体育场北路,来回走了 17000 多趟,清楚地知道哪里是最凉快的地方。


袁金江指了指三里屯 SOHO A 座附近的一棵大树,“那儿适合打盹,有风,人少,清净”。最热的那几天中午,袁金江走去了路对面不远处的亮马河。他脱掉橙色工服,一头扎进水里,和一群老外比起了游泳,赢不赢都高兴。


这个夏天,人们对水的热情空前高涨。美团上含 “泳池” 的酒店预订量是 2019 年夏天的 3.5 倍 , 7 月,大众点评上与 “室内游乐园” 相关攻略笔记也比去年这个时候多了 8 倍。


在北京,亮马河是六环内 52 条主要河流中备受欢迎的一条。


一对住附近的 60 多岁的夫妻,孩子都移民去了国外,天热时两人就来河边练习跳水 。老先生双手高举过头顶, 屈膝 ,往空中一跃,跳出一条抛物线后落进水里,河里渐起巨大的圆弧形水花。一旁的老伴笑着说:“你腿得绷直,得绷直,往上窜 ,跳得才好看 。”


几个金融行业的白领趁午休,溜出来玩桨板。电动充气筒嗡嗡地响了 15 分钟,桨板就鼓起来了。他们积极地邀请过路人一起加入,收费只要 128 元,是码头上价格的一半。一对情侣心动了,决心加入他们,几个人划了一阵,最后站在桨板上,拿水枪相互扫射和大笑。结束后,他们又回到各自的格子间,继续上班。


附近一个 55 岁的银行保安也来河边溜达,他拿起手机认真地拍着水里的黑鲤鱼。尽管距离退休还有 5 年,但他决定了,退休第一件事就是学钓鱼。另一个已经退休的保安,正准备往家走。为了抵御夏天,他特意在自己的椅子上安了把小黑伞。但中午,阳光照在水面上,晃得他眼睛生疼。他收了鱼竿、鱼饵和小椅子、小黑伞,决心第二天清晨 4 、5 点再来。


环卫工人袁金江游够了泳,赶回三里屯上 14 点开始的下午班。环卫工人工资不算高,每个月 3500 元,外加饭补 500 元。袁金江看上的是有五险一金。“好赖退休有个保障,毕竟现在孩子们压力都大,顾不上我。” 他说。


他有两个儿子都还没成家。袁金江想给儿子们攒点娶媳妇的钱,“现在一结婚最少得 100 万起步。” 他掰着指头细数,三金不说多得两三万,结婚照、彩礼都得要……为了这些听起来有些遥远的数字,他每晚都干到晚上 8 、9 点,拿每小时 17 元的加班费。午休时分跳进亮马河里是他劳动的一天最惬意的时刻。


极热可能只是气候危机的开始


超高温的夏天不仅威胁着人的身心健康,对动物的生存也提出了挑战。每到夏天,兽医冯宇都要叮嘱宠物主人,避免中午出去遛狗,出门记得给狗带水,特别是短鼻腔品种的狗,不能在夏天剧烈运动,而猫咪出门则要注意猫包通风,避免把宠物独自放在车里、阳光直射的阳台上。


冯宇印象中,最严重的一次宠物中暑病例是两年前的夏天。一位主人带着一只泰迪去游泳,由于运动量过大,加上强阳光照射,到医院时,那只泰迪体温超过 40℃ ,呼吸急促,舌头发紫,全身抽搐着无法站立。着急的主人在送狗来的路上跑丢了一只鞋。


冯宇马上给狗输了液,做了冰敷,半小时后泰迪的状态稳定下来,停止了抽搐,一小时之后,它站立起来喝水。


夏天里,猫狗都变得脆弱。高温下,猫粮狗粮容易变质,冯宇每到夏天就会接诊一些得急性肠胃炎的宠物。有个狗主人怕狗毛太厚,过热,给狗剃光了再带上街遛,结果狗被阳光一晒,得了皮肤病。


在北京动物园里,这个夏天供应了约 870 公斤的应季果蔬, 1600 公斤的青饲料。早在 5 月,动物们就开始每天享用 280 公斤的西瓜。熊猫馆在 1990 年建成时就安装了空调,到了 2018 年,金丝猴、黑熊也吹上了空调。


这个夏天,除了泳池、喷淋、泥潭之外,北极熊可享有用鱼和果蔬冻成的 200 公斤 “什锦大冰块”。动物们睡在蒲草席、蒲草垫等凉席上,为它们降暑的冰块被做成竹叶冰杯、彩色冰、麻袋冰等多种形态。


今年 6 月开始,北京急救每天会接到约 30 起与中暑相关的 120 急救电话。7 月 2 日,一名 48 岁的导游在连续的高温暴晒后,倒在颐和园里,死于 “热射病”。16 天后,西城区的一名儿童在户外长时间运动后没有饮水,神志不清,被确诊为热射病,不得不进行插管治疗。


老年人也是易受高温影响的群体。《中国版柳叶刀倒计时人群健康与气候变化报告 2022》显示,2021 年热相关死亡中, 76% 为 65 岁及以上老人。


除了身体,高温天气也容易 “情绪中暑”——当气温超过 35℃ 、日照时间超过 12 小时、空气湿度高于 80% 时,气温会影响人体下丘脑的情绪调节中枢,使人出现情绪烦躁、记忆力下降、对事物缺乏兴趣等现象。


西班牙的一项研究发现,热浪天发生车祸的风险会增加 2.9%。另一项发表在医学权威期刊《美国医学会杂志—精神病学》的研究表明,极端高温的日子里关于心理健康的急诊咨询增加了 8%。还有研究发现,较高的气温可能会暂时引起双相情感障碍患者的病情复发,而较高的阳光照射可能会增加躁狂发作的风险。 


超高温的夏天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一个来自哥本哈根大学社会科学数据中心的研究团队收集了 68 个国家和地区的 741 万条夜间睡眠记录与当地的每日气象数据,发现当夜晚气温高于 30°C   时,人们每晚的睡眠时间会减少 14 分钟。北京理工大学教授、柳叶刀倒计时亚洲中心副主任张弛发表在《柳叶刀》上的研究显示,与 1986 至 2005 年平均值相比,2021 年连续的高温天气导致中国人平均每天多损失 40 分钟的安全的户外体育锻炼时间。


这一年,高温导致的劳动力损失也造成了严重的经济损失。张弛接受采访时说,2858 亿美元因此蒸发,占到这年 GDP 的 1.68%。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就是高温造成劳动力、生产力的损失所导致的经济损失比我们全年的国防预算支出还要高。” 张弛在接受《WSJ 中文版》采访时说。


全球变暖下的厄尔尼诺现象是这个夏天高温飙升的原因。埃克塞特大学气候变化教授蒂姆·伦顿 (Tim Lenton)说,由于温室气体积累所造成的额外热量进入了表面海洋,多余的热量往往会向下混合到更深的海洋,但洋流的运动(如厄尔尼诺现象)可以将其带回表面。当这种情况发生时,大量热量会释放到大气中,从而导致气温升高。


一些科学家对极热之夏的说法提出异议,认为不严谨。不过,不能不注意到正在发生的变化。“但它确实强调了我们生活在一个不同以往的世界。” 这位科学家说。


在 BBC 一篇关于 “为什么今年夏天这么热” 的报道最后,记者贾斯汀·罗拉特(Justin Rowlatt)写道:“显然,我们正在加速走向一个更加炎热、更加混乱的气候未来,但我们确实拥有减少排放的技术和工具。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能否迅速地做出削减温室气体排放的努力,以减缓气候变化的影响,使其保持在可控范围内。”


“全球变暖时代已经结束,全球沸腾时代到来。”7 月底,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发出了新的警告。


好消息是夏天总会过去。在北京,虽然立秋之后还偶有 34 度以上的高温,但最热的日子过去了,一场场的雨连续消解着炎热。


环球影城里的 VIP 导览徐晓龙刚刚收到了雷电黄色预警。对他来说,暴雨比极热更难忍受。作为 VIP 导览,徐晓龙在雨天唯一的装备就是雨衣,“雨一下大,套在雨衣里的衣服也淋到全湿,鞋子也变成水鞋”。


三里屯里的环卫工人袁金江仍沿着工人体育场北路一天来回扫上 8 趟,无论烈日和暴雨,但温度再低就不适合跳进亮马河里游泳了。


夏天过去了,站在马路旁的健身教练李飞也没觉得好受多少。“因为除了热,以后还有刮风、下雨、下雪,和非常冷的天。” 而他每天都得在派完 300 张传单后才能回到室内。


不仅是炎热而已,残酷的生存挑战也不单单胁迫某个城市、某个地区、某个国家。7 月底的连续几天,暴雨侵袭了北京大部、天津、河北中南部、东北部分地区,河北局地累计雨量甚至超过了 1000 毫米。暴雨引发了连续的灾难,很多人还在重建他们被不同程度摧毁的生活。


极端炎热之外,全球变暖还带来了洪涝、干旱、飓风、野火等气候灾害。


印度人口最多的两个邦气温多日超 42℃,因高温死亡人数接近 170 人,一位印度迪奥里亚镇上的灵车司机说自己一天就运走了 26 具尸体。英国经历了自 1884 年有记录以来最热的 6 月,创纪录的最高气温导致运河中的鱼群大量死亡。


极端、持续的热浪循环,令森林中地表和植被中的水分流失得越来越多,干燥的环境让火种迅速蔓延。今年以来,加拿大总共发生了五千多起火灾,烧毁面积超过了千万公顷,大致相当于冰岛或是葡萄牙的国土面积。


英国气象局(Met Office)曾宣告 2022 年为英国有记录以来最热的一年(今年的数据还未统计出台)。如果世界继续变暖,到 2060 年,这样的年份将被视为 “普通”,到 2100 年,这样的年份将被视为 “凉爽”。


我们经历了一个不同以往的夏天,而这可能仅仅是气候危机的开始。


文中董大成、徐晓龙、张娜、刘洪涛、李飞宇为化名


朱丽琨核查了本文的事实和数据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晚点LatePost (ID:postlate),作者:曾诗雅,编辑:钱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