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复杂的戏装扮相,没有外景加成的舞台。

灯光亮起,屏幕中央永远只有一个女孩,一支话筒,一段接一段明快流畅的经典黄梅调。

丁格在抖音开启的黄梅戏直播,始终是个特殊存在。她只直播,不拍短视频段子;只唱戏,不闲聊。

每场3-4小时的直播,屏幕里是整齐的标语,打赏的礼物。主角则只是唱着,演唱中绝没有“谢谢大哥打赏”这样的突兀道谢。

直播间里,她的观众自称听众而非粉丝。直播外的黄梅戏剧院,她从龙套、几分钟的小角色,一步步成长为剧团的副团长。

两年前,她为了有更多唱戏的机会,主动要求增加工作量,进入直播间。未曾想,命运的馈赠就此丰盈。





丁格在直播间里,不止一次地听那些去而复返的故事。她的听众在各个直播间寻找代餐,最终又回到这里准时蹲守每次直播。“还是喜欢听你唱。”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直播间唱戏的机会,最初是丁格主动争取的,但同时也是捡漏来的。

2020年,丁格所在的湖北省黄梅戏剧院因演出受限,决定试水线上直播,可这是演出之外的工作,团里年轻人都不愿去。最后,只有丁格愿意试试。

那年,丁格26岁,喜欢黄梅戏已有20多年,专业学习14年。只要和黄梅戏有关,她始终尽可能抓住一切机会,可属于她的舞台太少了。

丁格原本可以有更顺遂的人生。她出生于湖北黄冈的戏曲世家。爷爷创立楚剧剧团,来此学艺的母亲因此与在剧团里吃着百家饭长大的父亲结缘。姑姑与姑父同样是楚剧演员。

从娘胎里就开始听戏的丁格,自小便耳濡目染,练习基本功,见亲戚下一字马是保留项目。可楚剧世家里,她偏偏听到了黄梅戏。



《黄梅戏大全》光盘 图片来自网络

过年与母亲逛街时,丁格无意间听到音响里播放的黄梅戏,她什么都没说,可在一旁的母亲将《黄梅戏大全》的光盘买回家。丁格如获至宝,反复循环播放,最后整张专辑的歌,全都能熟练哼唱。

她在家里戴着母亲的头饰,用床单作水袖,哼唱黄梅调;在班级的文艺节目,丁格每次都会唱出不同的黄梅戏,她甚至因此获奖。放音响的老师劝她去县城剧团。团长认定她是可塑之才,又推荐她去安徽的黄梅戏学校学习。

父母让她在楚剧和黄梅戏中做选择,还在小学的丁格立刻有了决断:“我选择让我一耳朵就喜欢上的黄梅戏。”

12岁的丁格考入安徽省黄梅戏学校的黄梅戏表演专业,同级同学中,她是年纪偏小的孩子。一同入校的孩子节假日回家,想家时在宿舍偷偷大哭,而她在学校的这几年,除了新年几乎没回去过,始终教室、宿舍、食堂,三点一线的生活。

她并不是老师青睐的学生。虽然咬字发音很标准,舞台表现和韵味过关,可她的嗓子条件不过关,唱不出来。专业老师怀疑她在变声期,不许她多练习,怕练坏嗓子。

班里优秀的人那么多,主角轮不上变声期的她。因自小练功,底子不错,读书那几年,丁格总是被分配到武生角色,少年音的书童,以武戏为主,台词极少。

没有挑选角色的资格,甚至因为没开窍而误以为自己没有合适的嗓子,丁格却不想放弃。她无暇和家人诉苦,而是加紧练习,珍惜着上台的每一分钟。韧带拉伤,她第一反应是沮丧,因为唯一可以上舞台上展现的东西没做好。她看着舞台中央的同学,很快下定了决心。

“舞台上有那么多角色,总会找到属于我自己的位置和行当。站好我的那份岗,就可以了。这样跟主角靠边,也是一种幸福。”

戏份极少的武生就是丁格的角色。

2009年,15岁的丁格完成学业,考入安庆市黄梅戏艺术剧院。在剧院,她依旧不能唱,角色依旧不起眼。不久后,黄山黄梅戏会馆成立,戏份不多的丁格,因此被外派去黄山。



丁格

黄山剧团的老师要求女孩们每天早起练习。其他人不情愿。只有丁格,放下被外派的沮丧,每天早上六点多起床,顾不得洗脸刷牙,就跑去报到。她眼睛都睁不开,却随着老师的二胡声开嗓:民女名叫冯素珍……每天唱到日悬中天。

丁格没资格拒绝外派,此时此刻却可以唱个痛快。哪怕听众只有她和剧团老师。

再后来,她从安庆返回湖北后,还遇到了另一位剧团老师早上带演员们,用美声方法。其他人都过渡得不太好,丁格却发现,她的声音因此亮了起来。

可惜好景不长,不到两个月时间,其他人都不愿来了,只剩丁格。老师心灰意冷,教学不了了之。

她用尽力气拥抱黄梅戏,可在那几年,属于她的舞台太少了。



在黄山,这样的晨练坚持了半年后,丁格被召回原本的剧团。

回到安庆,丁格才发现,嗓子不知不觉间好像唱开了一些,她可以唱戏了。剧团也意识到这一点,推荐她参加当地的黄梅新星比赛。那是为18岁以下的黄梅戏新人设置的比赛,丁格的年纪还符合参赛要求。

第一次上台主唱,八分钟的唱段结束,众人给出一致评价:感觉好像演了台哑剧。

比起那些批评,丁格更在意从不能唱到有机会唱的转变,第二天再上台,她的声音完全放了出来。台下,黄梅戏剧院的老院长第一个为她鼓掌说好。读书时的系主任也在观众席,他四处打听这个演唱黑马的消息,得知是丁格时,错愕不已。

那场比赛,她以最高分获得了黄梅戏新星的冠军。不久后,她偶遇了参赛时演唱曲目的原作者,对方表示天天听她唱的版本,她配得上这首歌。

来自各领域的肯定和鼓励,让丁格重燃希望。在黄梅戏领域,武戏或许不是她的终点,她还有路可走。

那之后不久,她回到家乡湖北的黄梅戏剧院,终于从武生角色晋级为小花旦,可以做配角,大戏里的丫鬟,再后来,也有了《打猪草》里,十几分钟的女孩独唱。

与此同时,积淀也在继续。美声老师的早课结束了,她的自我训练却没有中断。按照老师教过的方法,她每天开嗓,嗓音越来越亮,高音也能唱出来了。而下乡、剧场、公益演出都是她的舞台,也是让她的高音越来越稳的训练场。



丁格演唱《小辞店》片段

在剧团演出时,哪怕没有她的戏份,她通常也会在台下看完整场。那些主角的戏份,她不断观摩,到最后,都能完整流利地唱下来。

当时间来到2020年,直播的机会递到眼前,会唱且愿意抓住一切机会的丁格,立刻接住了。“剧团相信我,我就去试一试。”

她还不知道,唱腔的飞速进步,从此刻已埋下伏笔。

直播从每晚的七点持续到十一点左右,没有什么宣传,直播间总能聚拢一两百人。这是在剧团线下演出时没有的机会。

“在剧团,我们一本大戏最多两个半小时。还有别的角色给主角铺垫,也不可能从头到尾都是唱大段的。但抖音直播四个小时基本上两个小时都在唱核心唱段。相当于我每天比别人多唱。”

一年时间,每天四小时连唱,唱戏的疲累,睡一觉就能恢复。唱得久了,丁格摸索出新的发声方式,发声不再那么累,反而嗓子越长越开。

丁格已经清楚感知到直播带给她的变化,更自信,唱腔有很大的进步和提高。剧团其他人也意识到这一点,陆续加入剧团的直播,众人轮流唱。

而丁格渴望着更多演唱的机会。2021年,剧团工作之外,她在抖音开设个人直播间,和毕业于武汉艺术学校的老公搭档,再次开启高频次的黄梅戏直播,每场依旧是4小时左右。



丁格在直播

误入直播间的观众,很快发现了丁格和其他黄梅戏主播的不同。她只有直播,没有其他的短视频内容。直播时没有黄梅戏的扮相或精致外景。屏幕中间,往往只有一个人,一只话筒。没什么花哨的寒暄,开播即进入唱戏状态。

唱戏期间,不看留言,从没有因夸赞或打赏而暂停演唱,笑着道谢的环节。选段唱完,才开始一一道谢、回复。

观众们接受丁格别具一格表演的同时,丁格也接受着来自网友、戏迷的“半军事化训练”。



观众毫不留情地指出她的问题,太胖,表情误差,某天唱得太业余。来自天南地北的人还会提名各种丁格没有学过的黄梅戏选段,甚至其他地域的黄梅戏。

为此,丁格开始注重健身,注重形象管理;尝试与观众互动;在本职工作的拍戏演出之外,抽出时间专门学上一场直播观众点的选段。

她看过60多岁老艺术家的现场后,将对方的海报放在电脑上以自勉。学新的唱段,遇到拿不准的,便去请教剧院老师,戏曲界名家,不久前,还她向国家一级演员陈燕老师讨教“一失足成千古恨”背后的语境唱法。



丁格

听众和丁格很快都发现,变化来得更快了。

三到四小时的直播时间,丁格的停顿越来越少,唱腔越来越婉转流畅。更多的听众在直播间聚拢。相比只能坐两三千人的剧场,丁格的直播间最多时,曾容纳3万人同时收听。

退休的副主任医师,因一句唱腔而入迷,从此直播间只要有丁格唱戏,逢场必到。有戏迷从去而复返:“我原本觉得主播都能唱得这么好,但我到处转了转,还是喜欢听你唱。”

传统的戏曲开始焕发新的生机。90后00后的年轻人留了下来,自我调侃,喜欢上听戏是不是代表老了。丁格知道,自己贴近现代人审美的黄梅戏尝试得到了认可:“我希望你们能带来更多的年轻人来为传统的中华文化艺术做一些绵薄之力。我能做的就是唱好戏,希望你们越来越喜欢听。”

还有人给出极高赞誉。“一直以为像这样好听的黄梅戏,只能在视频中,看以前的大家唱。遇到你之后才知道,当下现实中也有人能唱这样好听的黄梅戏,足矣。”

有位大哥从丁格直播的第一天开始,逢场必到,他自称听众而非歌迷,说得最多的话是,太棒了!精彩!。

他不仅口头夸赞,也时常打赏。可他拒绝了丁格夫妇私信感谢和回关。所有称赞和打赏,都确实是为了入耳的黄梅戏。

这样的粉丝还有许多。两年时间,24.8万粉丝, 84.9万点赞。他们不仅为丁格带来了自信和唱腔、表演上的进步,也为丁格更好地直播、唱戏和生活填筑了底气。



丁格

过去,夫妻两人在剧团的月收入在5000元左右,仅供维持日常开销和孩子教育。现在,他们靠直播打赏的收入,更新了直播唱戏的装备,电脑、灯光、声卡、话筒、相机,想让听众们听到更贴近现场的黄梅戏。直播之外,他们的收入有了盈余,换了新车,换新房的计划也提上日程。

在剧团,进步显而易见的丁格,被提为副团长,工作也有了晋升。虽然在剧团时,丁格依旧是舞台上的配角,可她已经有了更广阔的舞台。纷至沓来的邀请里,有剧团公益性质的,商业性质的,也有丁格期待了许多年的大戏。

直播间的听众们期待着在线下听她酣畅地唱一场,从襄阳唐城演出到中国黄梅戏艺术节,粉丝一路追着线下舞台的演出。



丁格

可不管再忙,抖音的黄梅戏直播从未中断过,她的演唱也没变过,永远没有寒暄,开播即唱,等着听众们的夸赞或指点。

如今,丁格直播时,常常会连线到读书时的同学。后来她才发现,她们那届3个班总计90多个人,超过一半现在业余时间都在抖音不遗余力地唱和推广黄梅戏。他们为丁格的劲儿而诧异,却又很快想通其中诀窍——直播,不停地练习。

“直播不仅仅是为我,而是为每个想唱戏想表演的演员谋来了春天。大家有了平等唱戏的机会。青年演员没有机会上台表演,就没有机会得到足够的锻炼,通过直播,想表演就能有舞台,就可能有收入。大家能更加便捷地找到不足、从而去改进提升。”

这正是抖音想要达成的改变。2022年起,抖音平台联合权威机构,相继发起助力戏曲传承的“DOU有好戏”计划、助力民乐传承的“DOU有国乐”计划等。《2023非遗数据报告》显示,截至2023年5月,抖音上平均每天有1.9万场非遗直播,平均每分钟就有13场非遗内容开播,众多濒危非遗全类目都通过平台找到了“新观众”。

在湖北,2022年湖北省内非遗类直播超17万场,总观看次数超8.4亿;1.6万名湖北非遗主播在抖音开播,带来超297万小时演艺内容。发轫于湖北黄梅的知名非遗——黄梅戏,不仅是平台观众欣赏时间最长的湖北国家级非遗项目,也是在湖北开播的非遗直播中,获观众打赏最多的类目。



丁格

丁格的黄梅戏直播还在继续唱着。

这永远是她练唱的平台。不过,她不再自我定位为不起眼的配角,心里装下了更大的舞台。

现在,镜头前到每一个表情,每一次开嗓,每一个全情投入的唱段,都是积淀。“不管我以后能不能上舞台,但我一定要时刻准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