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最早接触的有关“梦”的文学启蒙,或许是“嫦娥奔月”“后羿射日”等神话传说。
在不能理解恒星和行星的区别时,中国人先理解的或许是月宫庭畔的那棵桂花树;或许是“大闹天宫”,云彩之上举办的盛宴该是何种热闹,神仙的佳酿该是何等醇香——比起“天堂”在现下的流行,“天庭”更能传达中国人对遥不可及的大气层的神往;或许是唐朝的传奇和动辄碧落黄泉的诗篇,在出门九死一生、不便远行的古代,这些离奇的梦幻故事和超越物理的想象,让许多人在恍惚间即可忘却置身其中的柴房和农田,倏忽访遍日月星河。
比起“天堂”在现下的流行,“天庭”更能传达中国人对遥不可及的大气层的神往。
造梦者无处不在
中国人的梦是《桃花源记》:“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 ,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梦中的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与世隔绝。武陵人被酒食款待,乘船离去,虽然做了标记,却仍是刻舟求剑,再寻不得——焉知梦不是一汪长河呢?——醉时同交欢,醒后各分散。
中国人的梦是《聊斋志异》,王生慕道,闻劳山多仙人,负笈往游。一天傍晚,他回到观里,看见两个客人与师父共坐饮酒。天色已晚,仍未点上蜡烛。师父剪了一张镜子形状的纸,贴在墙上。过了一会儿,那纸竟化作一轮明月照亮室内,光鉴毫芒。一个客人开口说:“承蒙赐给我们月光来照明,但这样饮酒还是有些寂寥,何不呼嫦娥来?”于是,他把筷子向月中掷去。见一美人,自光中出,起初不到一尺,等落到地上,便和常人一样了。纤腰秀项,翩翩作起“霓裳舞”,唱道:“仙仙乎,而还乎,而幽我于广寒乎!”梦虽绮丽,终归要醒。王生下山后,夸耀自己学会了穿墙术,不想却撞到坚硬的墙上,额头留下鸡蛋一样的大包。
中国人的梦是庄周化蝶:“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陶渊明、蒲松龄、庄周,都擅长做梦,因而,一个人的梦成了千千万万人的梦,成了数百年、数千年为更多人所光临的梦。这样的文化延续不是一句暗示空虚与幻灭的“梦幻泡影”所能言尽的。
自人类拥有想象力以来,造梦者无处不在。
当代人的“梦幻”消费
跨入工业时代,造梦者呈现梦的方式比古人更加丰盛,也更具有想象力——他们所依仗的也是前任造梦者的成果。
新浪潮导演沃纳·赫尔佐格用摄影机,追逐原始丛林里的土著,拍摄航行在南极的破冰船,捕捉火山爆发的瞬间,让“陆上行舟”成为可能;今敏用动画,在现实世界重现梦之迷幻——《红辣椒》《未麻的部屋》《千年女优》《回忆三部曲》,并在生前为世界留下一个《东京教父》的美梦。电影和动画这种工业时代的技术能否像庄周梦蝶一样传递千年不得而知,但梦的疆界和梦的范式,无疑被他们拓宽了。
有人干脆做起了梦的生意——和至今在各种地域存活的“解梦”“塔罗牌占卜”“催眠师”不同,工业时代后的人做的工作更像“织梦”的裁缝。
以华特·迪士尼和罗伊·迪士尼于1923年10月16日创建的“迪士尼兄弟工作室”(Disney Brothers Cartoon Studio)为序幕,迪士尼已经建立起庞大的造梦帝国。从史上第一部有声动画片《威利号汽船》问世开始,迪士尼创造出了米老鼠、布鲁托、高飞、唐老鸭等形象;用最新的技术将文字剧本和小说搬上银幕,《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金银岛》让每个读者各自构想的画面和故事情节最终有了统一的出口;1955年,位于美国加州阿纳海姆的首座迪士尼乐园建成并开放,至今,全球多座迪士尼乐园作为一种实体造梦空间,向无数人提供一处安然入梦的所在。
一百年过去,这个崭新的、年轻的、工业时代造就的梦,成为了一桩屹立不倒的生意。造梦帝国之下的华特迪士尼影业集团、迪士尼音乐集团、迪士尼戏剧集团、迪士尼ABC电视集团、迪士尼电台、娱乐与体育电视网、迪士尼互动、迪士尼消费产品与互动媒体、迪士尼印度、布偶工作室、漫威娱乐、UTV软件传播和制作者工作室等,几乎包揽了当代人对“梦幻”的所有消费。
一份财务数据显示,迪士尼涵盖影视娱乐、消费产品、互动娱乐、旅游度假、电视传媒这5个领域的年度总营业额,从1991年的611.1亿美元,增长到2018年的5943.4亿美元。经历了几年疫情导致的萧条和流媒体的烧钱后,迪士尼公布的2023年第二财季数据显示,营收约218.15亿美元,其中,迪士尼乐园、体验和产品业务营收约为77.76亿美元,主题公园正在恢复盈利。梦幻这门生意,迪士尼做得实在得心应手,并成功将其改造成一种文化消费。
在游戏领域,任天堂的织梦能力,也不遑多让。《超级马力欧兄弟》《塞尔达传说》《宝可梦》《集合啦!动物森友会》等游戏塑造的互动空间,让玩家不必走入影院、乐园,在家里就能随时随地触达“梦幻岛”,得到治愈。因为强大的织梦能力,自1983年红白机发售起至2018年,任天堂已在全球售出超过45亿份游戏软件、超过7.2亿台家用和掌上型游戏主机。新冠疫情前,日本媒体报道,任天堂一直维持着20%以上的利润率,这在日本的大企业中绝无仅有。
不仅消费者青睐任天堂,投资机构也对任天堂的造梦能力相当认可。日本Master Trust信托银行、摩根大通银行、日本Custody银行、京都银行、美国道富银行及信托公司、花旗银行、新加坡政府投资公司等都是任天堂的股东。梦这门生意,并不容易——许多开发神话传说或新IP的游戏公司、动画公司、影视公司,最终却给梦蒙上灰尘——但真正有能力的造梦者,往往能在人人耽于工作、困于生活、对梦幻孜孜以求的时代,收获更多。
在工业时代,梦幻不是虚空幻灭的泡影,而是一种生意、一种消费文化。这么说,似乎有点打破梦幻的浪漫色彩。但是,一种唾手可得的梦幻,一张门票即可让倦怠已久的身心直达摇篮,忘却忧愁和苦劳,这件事本身,不是也很梦幻吗?
话说回来,工业时代的造梦者们所做的梦,也不一定比古人的更绮丽、更有想象力啊。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生活方式研究院 (ID:neweeklylifestyle),作者:刘江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