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出发,为了不浪费每一分钟年假,必须在飞机上进入深度睡眠,于当地时间6点抵达埃及首都开罗后打起满分精神开启这段旅途。从开罗前往阿斯旺,再到卢克索,随后飞往度假胜地沙姆沙伊赫,离开埃及前再回到开罗停留一晚——这是我们这个临时搭建起的旅行团体中的一员为大家精心策划的行程。
而我早在规划路线的初期就败下阵来:当我打开社交平台和搜索引擎,希望给这趟埃及之旅做出一点贡献的时候,我期待看到的是埃及文明全解说、著名景点大揭秘,哪怕是买手工艺品的好去处,没成想占据首页的满是当地令人头疼的交通、不适配中国胃的食物,以及那些专门针对游客的骗局。
密密麻麻的“避坑指南”导致我出游的心情高开低走,因此我并未对这趟盼望许久的旅行抱有太多幻想。
埃及当地的饮食、交通乃至治安问题让前往该国旅游的异国人士抱有复杂的感情。(图/Ariana)
埃及人的埃及
埃及往往被看作是一片永恒的土地,尼罗河自古以来奔流不息。确实,与五千年的历史相比,尼罗河两岸的一切似乎都是相对静止的。相信每个怀揣着对文化之旅的憧憬的游客抵达这里之前,都不忘恶补埃及文明史。然而,在埃及,关心历史的似乎只剩游客了。
先别说人很难对自己熟悉的环境产生足够的仰慕之心,种种现实的境遇也决定了,做足功课的游客们很可能比当地人更了解这里的古老文明。来自中国和意大利这样历史悠久国度的游客对其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和更为强烈的迷恋,硬着头皮在太阳下听完一小时解说的往往都是这群人。
坐在烈日下听导游讲解的游客。(图/Ariana)
现代埃及社会与古埃及文明之间显然存在着某种隔阂,不仅仅是时间的距离,更是文化和民族的更迭所带来的陌生感。现今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大多是迁入埃及的阿拉伯人后裔,这种血脉上的断裂是他们与古埃及文明之间距离感的来源。
对于现代的埃及人来说,古埃及的遗迹和文物是国家历史的一部分,也是吸引全球游客的重要资源。然而,他们中的大多数并非古埃及文明的直接后裔,他们的生活习惯、语言文字、宗教信仰与这片土地上灿烂文明的缔造者们大相庭径。即使现代埃及人对这段历史感到自豪,但这份自豪感与埃及阿拉伯人的文化认同和生活实践之间仍有距离。
古埃及文明和当下埃及人对阿拉伯文化的认同存在着隔阂。(图/Ariana)
摇摇欲坠的经济导致了当下的埃及人不会有太多的精力去思考和欣赏这个国家的过去。尽管旅游业始终支撑着埃及,但其高失业率、物价上涨以及货币贬值等问题,还是让许多埃及家庭常年处于巨大的经济压力之中。前往埃及之前,我们已经听说过当地的消费水平之低——(换算成人民币)不到5元的果汁和人均50元的精致晚餐,很难不让外国游客有种一掷千金的错觉。
游客们的埃及
我不想过多描述自己在这次埃及之旅中收获的视觉震撼,对它们的记录已经累牍,只是那些壮丽的神迹、那生生不息的河流和辉煌的历史,让人隐隐感知到,这都是游客们的埃及。而真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尼罗河上终日劳作的渔民,沿河两岸收割大蒜和棉花的农户,金字塔下驱赶着骆驼和马车的车夫们却无暇享受。与他们手中的活计相比,伟大的景观只是他们勉强维持着温饱生活的背景板。
如果说在开罗、阿斯旺和卢克索等城市中看到的仍有来自不同文化的复杂交叉,那当你来到赫尔格达或者沙姆沙伊赫这样的度假胜地时,或许可以松一口气了,毕竟这才是大多数人想在一段旅途中得到的轻松体验。
在对酒精管控严格的阿拉伯国家,红海周边的度假村内全天候供应花样众多的鸡尾酒。这里没有太多的本土面孔,来自欧洲的游客长满了海滩,遍布度假村里的每一处泳池。到了这里,你不用再开盲盒式地体验阿拉伯料理,正宗的西餐比比皆是;没有追着游客兜售纪念品的当地儿童,取而代之的是衣装得体的酒店员工用流利的英文为你提供一切帮助;即便是客房清洁工,也会在离开房间时留下被他们叠出花样的毛巾,混杂着小苍兰与莲花的香气。我甚至在这里上了节网球课,教练一口无懈可击的伦敦腔,是从六岁起就只听BBC才有的显著成果。
由于欧洲游客众多,埃及的度假胜地已有一套成熟的欧式餐饮与住宿服务。(图/Ariana)
这种体验仿佛将我带入了一个平行的埃及,一个与历史遗迹和古老文化几乎绝缘的现代度假胜地。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正身处这个有着几千年独特历史的国度,感受到的是一种充满国际化的休闲与祥和氛围。换句话说,甚至有点无聊。我开始期待回到埃及的日常中去,再次走到那些在壮丽景观下默默生活的人群中去,了解他们的故事和生活,看看是否正是那些微不足道的日常细节,才是连接现代与古代、游客与当地人、历史与现实的桥梁。
勇闯“垃圾城”
离开埃及的前一天,我们才终于下定决心要前往开罗著名的圣西蒙修道院教堂(St. Simon the Tanner Monastery)。由于一路上都严格遵守着事先规划好的行程,我们的旅途风平浪静。在旅途快要接近尾声的时候,这个被划掉的目的地才被重新提上日程。或许是因为过去的几天里被红海清澈的海水和度假村里酥脆程度刚好的薯条治愈,我们决定挑战一下“地狱难度”。
难度的一部分来自于开罗本就糟糕的交通。不止一位埃及本地司机告诉我们:“如果你可以在开罗开车,那么你就可以在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开车。”当我们终于抵达开罗,恰逢工作日的晚高峰,北京的晚高峰与这里的情形比起来也相形见绌。开罗是非洲大陆上最繁忙的城市之一,甚至因其规模、人口以及交通状况的复杂性,在全球范围内都排得上名号。
前往圣西蒙修道院教堂的路偏偏又是开罗城内最难走的路段之一。它所在的曼施叶特·纳赛尔区(Manshiyat Naser)是开罗东部的贫民区,居住在这里的人多以收集和分类城市垃圾为生,因此它也被称为“垃圾城教堂”。这意味着想要抵达那里,无论驱车还是步行,都要穿过这片名声在外的“垃圾城”。
在开罗打车时如果以圣西蒙修道院教堂作为目的地,被拒载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对于那些有经验的司机来说,毕竟没有人想在漫天的垃圾腐败味道中穿梭,动辄还要因为等待卸货的垃圾车停上半个小时。
我们却有幸“抓获”了一位老实人:程序员兼网约车司机阿罕默德。来接我们时,车后座还放着他的生产工具——笔记本电脑。阿罕默德腼腆诚实,他坦言自己从未去过这座“垃圾城教堂”,因此并不知道迎接他的将是怎样的一段路。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协定价格,只是不断重复着“只要你们觉得合适,我就觉得合适” 。
抵达教堂所在的山脚下已是黄昏,拾荒人和他们的小拖车陆续返回这处庇护所,挡住了大部分本就不宽敞的小路,还有道路两旁的摊贩和人群熙熙攘攘。我鼓励早已面露难色的司机:“阿罕默德,把它当成一场冒险。”
圣西蒙修道院教堂规模宏大,足以容纳15000人。(图/Ariana)
这座教堂雕刻于穆卡塔姆山的岩石中,是世界上最大的岩石教堂之一,教堂主体和周围的几个小教堂共同构成了一个复合建筑群,足以容纳15000人。在一个超过90%的人口信奉伊斯兰教的阿拉伯国家的首都,竟然有一个如此规模的基督教堂。
埃及境内信奉基督教的多为科普特人,其中有许多受过教育的精英,他们往往担任着政府和官方机构中的重要职务。还有一部分科普特人处于社会人群的最底层,开罗的拾荒者大多是科普特人,他们就居住在“垃圾城教堂”周边,是少数人中的少数人。尽管如此,教堂前的广场几乎是我们在开罗所见过的最有活力的社区,生活的压力在这里成为了某种不值一提的东西。进入教堂前,坐在门口的小女孩问了我的名字。当我拿着阿罕默德买给我的果汁正要下山时,听到了小女孩在远处高喊再见。
埃及很容易让人感到复杂:你看到这里丰厚的底蕴,尽管跟面前的它仅剩微弱关联;你看到它不尽如人意的一面,又在即将离开时得到它慷慨的馈赠。你知道短期之内不想再度进入这样的体验了,但仍不后悔。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生活方式研究院 (ID:neweeklylifestyle),作者:Aria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