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执行死刑那天,大山宽人盘坐在自己的单身公寓中,烧掉了父亲寄来的所有信件。

“宽人,生日快乐!” “宽人,加油!”······所有的话语,歉意的、温暖的、悔恨的,都被付之一炬。



居住在名古屋的大山宽人,今年34岁,职业是风俗店店员。





“在这份工作之前,我也是做正常朝九晚五的公司职员的。后来,父亲是死刑犯这件事暴露了,所以就······”

在日本,“杀人犯的儿子”,似乎是一个固定身份标签——它意味着“危险”、“不正常”、“保持距离”。背负这六个字的人,要么终其一生“成功地”隐藏身份,要么不断被揭穿、不断被疏离。



大山宽人的父亲大山清隆,是1998年、2000年“广岛保险金连环杀人案”的作案人,于2002年被捕,并在2011年6月被判死刑。



父亲在2000年杀死的,是自己的妻子、宽人的母亲。

可悲的是,22年前的这场悲剧,作为儿子的宽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第一目击证人······



2000年的一个夜晚,父亲走到宽人的房间,说要带他去港口钓鱼。宽人从小最大的爱好便是海钓,兴高采烈的他,立刻开始准备渔具。

“上车的时候,我发现副驾驶的座椅是放倒的,妈妈就躺在上面。”

“那个时候,我以为妈妈在睡觉,所以没有多想。”



下车后,宽人和父亲开始分别在海港的两边“钓鱼”。

过了不久,父亲走到宽人身边,问他:“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东西掉进海里的声音?”



当时,大山清隆似乎想要营造“妻子自己不小心失足落水”的情景。

还是孩子的宽人,对当晚的记忆并不是非常清晰,只记得爸爸不停地在耳边说,“你妈妈会没事的,她会没事的······”

然而,那一次混沌的夜钓之后,妈妈再也没有回到宽人身边。



事发后2年,大山清隆因杀害妻子及遗弃尸体嫌疑被逮捕。



经警方调查后判明,大山清隆是在出门夜钓的30分钟前,于自家将妻子溺死在浴缸之中。

宽人当晚看到的、“睡”在副驾驶的妈妈,其实,已经是一具没有生命迹象的尸体。



随后,大山清隆便借着与儿子夜钓的机会,将妻子从岸边丢入海中。





除去杀妻之罪以外,警方还牵出大山清隆在1998年犯下的杀人罪行。

为了夺取养父高达7300万日元的保险金,他将养父杀害。而杀害妻子,正是因为畏惧保险金一事败露,才下此狠手。



10年后的2011年6月7日,大山清隆被判决死刑。

“杀人犯的儿子大山宽人”,变成了“死刑犯的儿子大山宽人”。



童年,本就是每个人一生中心智最脆弱的阶段。早恋、霸凌、离家出走······各种各样的伤痕,刻在各种各样的童年之中。然而,对于宽人的童年来说,似乎前面说到的种种伤痕,都不足以称之为伤痕。



“药物自杀、割腕自杀······我尝试过很多种方式。”宽人露出了自己的小臂,那些如今看上去浅淡的划痕,是曾经一次次割腕留下的印记。



幸运的是,他被无数次救了回来。

长大成人的他,即便被公司“半强迫”着离职,至少,也还是有一份可以维生的工作。

“但是,我没有固定住所,我不敢固定住在同一个地方太久。”宽人确实租了一个房间,但只是为了方便办市役所手续、存放行李。“曾有人把‘杀人犯的儿子’字样的纸贴在我的房门上,发生那件事之后,我很怕会有更严重的情况发生,所以就不再住在这里了。”



在这个“家”中,除了有一些行李衣物之外,还存放着大量的信件。

父亲自入狱之后,一直保持着给宽人写信的习惯。







生日的时候,父亲会写信祝福;过年的时候,父亲也会写信联络······字里行间,诠释的,是一个柔情、感性的父亲。

可也就是这个寄来一封封书信的父亲,亲手毁了自己的一生。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家庭很幸福、我一直觉得爸爸和妈妈感情很好,我一直觉得,那是一个充满爱意的家庭。”



从案发的惊愕、到成长期的孤独与无助、再到成年后的迷茫和不解······凝视着来自监狱的那些信,宽人终于下了决定,要去探望狱中的父亲。

“见到他、和他说话、看他痛哭流涕,我才发现,那个人是那么渺小、那么脆弱。”



父亲说,之所以一时冲动杀了母亲,是因为“太爱她,不想失去她”。



宽人深知,那个瘦弱、凄凉的父亲,无论心存怎样的念头,都生无可恕。但不知为何,见过父亲之后,他的心头,却产生了释然的情绪。

曾经,死亡,是宽人眼中唯一的解脱。如今,他却想留着自己这条性命,为母亲、也为那个即将不久于人世的父亲,活下去。



尝试“拥抱”生活的宽人,重新拿出了自己的渔具。从小到大,他真心热爱钓鱼。



“但我不会再去海钓了,只要一接近港口和海岸,那天的事就会鲜明地浮现出来······”



虽然决定要继续活下去,但宽人也给自己加诸了“活下去的限制条件”——不可以结婚,不可以有后代。

为了达成这样的目的,他做了大面积的纹身。

“女孩子看到我这样的纹身,应该就会明白我是个可怕的人了······”



在宽人的双臂上,纹着“两条性命”。

左臂,是自己父亲的名字,和象征魔鬼与死亡的骷髅。



右臂,是母亲的名字,还有一个被刀刺穿脸颊的女子。



“用这样的方式,带着父亲和母亲。我会就这样活下去。”



在临近父亲死期的那段时间,宽人和父亲之间的书信开始逐渐减少,也没有再会面。两人从未明说过什么,似乎一切都是心照不宣。



在父亲离开人世的那天,火焰,吞没了所有关于父亲的痕迹。

“他不存在了,那么,它们也不需要继续存在了。”

看着化为灰烬的信件,宽人知道,自己从未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