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变了,很多东西的标价也在变,沈阳鸡架却依然保存着原有的市井气。

会成为一座城市的“精神图腾”,这是鸡架自己也没想到的。

1973年,位于沈阳皇姑区的新乐遗址被发掘,经测定,该遗址距今有7200多年,其中的文物有只极为罕见的木雕鸟。

25年后,木雕鸟被放大、覆上金箔做成雕塑,安放在当时的市府广场,成为沈阳的一处标志性建筑——“太阳鸟”。

鸡架。(图/图虫创意)

当地人为它取了一个更接地气的名字,“烤鸡架”。

今天,又一个25年过去了,沈阳也逐渐拥有了一个相似的名号,“鸡架之城”。

地道鸡架,还得是沈阳的

外地游客来到沈阳不能错过什么?除了耳熟能详的东北烧烤和洗大澡,就是啃鸡架了。

在沈阳,鸡架的重要性不比一日三餐轻,它甚至就是一日三餐本身。

沈阳一位大爷两天内连着光顾老迟家、玖福记、老四季三家鸡架店,一举将沈阳鸡架推上微博热搜第一。(图/截图沈阳晚报)

这鸡架到底有啥魔力?

首先,沈阳鸡架不允许任何一个饥肠辘辘的食客,在美味面前,感到钱包窘迫。

网友测评K记和M记的鸡架,没想到是在抛砖引玉。(图/小红书截图)

口味各色的整鸡架,约6-12元一个,遇上特价,10元能拿下三个;加个三五块钱,你还能拥有一份鸡架拌饭或鸡汤面,舒服实惠地搞定一顿正餐,分分钟吊打肯门和麦门。

《漫长的季节》里,英年下岗的彪子靠开出租车为生,他偷偷拿走和妻子两人的存折买了辆新车,结果在上牌时被骗,后来妻子想开美容院,他都拿不出一分钱来。

但这不妨碍蹲点骗子时,整个秋天只有一件夹克、只换过一件polo内搭的彪子,痛快地在小区门口路边摊干几个鸡架,再搭配一瓶老雪花——毕竟这只要十几块钱,不能再多了。

啃完满满一盘鸡骨头,好像再漫长的等待也能被消磨,彪子的生活也似乎没那么憋屈了。 

问:彪子到底啃了几个鸡架?(图/《漫长的季节》)

再来,沈阳鸡架可能是为数不多的、不靠肉取胜,但能让人啃着比大口吃肉还香的美食。

它的风味,并不局限于“炸”,或被油和淀粉覆裹的千篇一律。

《人生一串》里提到过一家传统且传奇的熏烤鸡架店。

都说“无烧烤,不东北”,鸡架自然不例外。但鸡架肉少,好吃更得靠技法和调料。

这熏烤鸡架,燃料得是老工业炼钢用的焦炭,它有着木炭无法企及的威力;固定鸡架用的铁拍,重达30斤,没有几十年的功夫在手,轻易玩转不起来。 

铁拍夹鸡架,硬核够味。(图/纪录片《人生一串2》)

硬核熏烤的末尾还要搭配恰到好处的白糖,这样才能充分激发焦香与鲜甜的碰撞。

烤到极致,骨头和肉一样轻而易撕。(图/纪录片《人生一串2》)

吃罢烤鸡架,想解一解烧烤的油,不如再来一份清新的烀鸡架。

烀大约介于蒸与煮之间,少量水的加入,赋予了鸡架比蒸更多一些的入味,也巧妙化解了水煮带来的寡淡。

鸡架被熬制得骨头都酥软,可以任由你手撕,并充分拥抱你撒下的香菜和榨菜,最后配上酱油、醋和辣椒油——无论是用蘸料还是拌料,它的味道都不会错,烀鸡架有自己专属的美味公式。 

香菜、榨菜、醋和辣椒油是灵魂。

锅中剩下的鸡架汤也不要浪费,加上抻面和老雪,便成了沈阳本地人也直呼“绝了”的黄金标配。

抻面和鸡架。(图/小红书截图@MAN-man)

即便食客的口味再挑剔,沈阳鸡架也总能投其所好。

有甜口的炸鸡架——先切块,用足量的白糖腌制,冷藏静置入味后炸至焦糖色,这样的鸡架入口外焦里嫩,全程鲜甜,被人们统称为“QQ鸡架”。

QQ鸡架(图/小红书截图@呼呼啦啦)

除此之外,有咸甜风味熏拌鸡架,还有嗜辣者不能错过的辣炒鸡架,不仅能经得起重口味爱好者的反复“嗦叻”,更是下饭拌面都必不可少的一道硬菜。 

魏大勋演示什么叫真正的“嗦叻”鸡架(香迷糊版)。(图/《露营2》截图)

为什么是沈阳,为什么是鸡架?

如今,每年全国市场上约有一半的鸡架是沈阳人吃掉的。

但在“理解沈阳人,成为沈阳人”之前,大家难免会发出一个稍有点“何不食肉糜”(不是贬义)的疑问:鸡架也没啥肉,沈阳人到底在吃啥?

实际上,鸡架能在沈阳兴起,正是因为它“没什么肉”。

沈阳的城市图景。(图/图虫创意)

早在上世纪50年代“一五计划”期间,沈阳已发展了一大批机械制造企业,据称著名的铁西区在当时集中了全国六分之一的财力。此后30多年间,铁西区坐拥大型国营企业近60家,至1984年,其上缴的利税超过国家投入的4倍多。

但到了上世纪90年代末,外有亚洲金融危机笼罩,内有国企改革推进、人员减负,昔日的工业重镇自然最先感受到冲击。

1996年,辽宁以14.2%的比重排在全国工人下岗率首位,其后是13.8%的黑龙江、11.2%的湖南、11.1%的上海、11.0%的江西、10.3%的吉林等。从1990年到2012年,沈阳国有和集体经济就业人口由222.4万减至72.2万。

铁饭碗没了,碗里的肉也不得不变少。想吃肉,得省着吃最便宜的鸡肉,或鸡肉里最便宜的鸡骨架。

傍晚时分的沈阳上空。(图/图虫创意)

作家老藤在小说《鸡架之城》里写道:“主人公稗子的父亲曾是铁西一家国企的工会主席,单位式微,生活也变得拮据。刚好有肉联厂的朋友说厂里剔过肉的鸡架被拿去做饲料,特便宜——虽没多少肉,好歹也是鸡身上的东西。”

稗子父亲买多了,家里又没冰箱存放,稗子的母亲便将鸡架酱起来。昔日工友来了,母亲会端上鸡架和香菜根,配上散装老雪来招待。

由于没什么肉,吃鸡架不比吃肉——随口一嚼便出香味,所以你得用力、用心啃,才能品出那些藏在骨头里的滋味。

那些被啃到极致的鸡骨头,就像人们不得不嚼烂的委屈。啃鸡架,就是在帮着那时的人们消磨大把的时间与苦闷,正如稗子父亲说的,“在铁西,没有鸡架和老雪解决不了的问题”。

商贩在烤鸡架。(图/图虫创意。)

但他们大概都不会想到,二三十年后,这“没人要”的部件成了沈阳的一个“美食图腾”,甚至有人飞2000多公里,只为了这一口。

今天,鸡架还在。它不唯独是下岗工人们的心灵庇护所,更成了当地人的心头好和游客们的打卡点——鸡架存在的意义变了,但又好像没变。

“不管怎样,我们还有鸡架呢!”

b站美食up主杨老傻,沈阳人,喜欢独自在深夜吃鸡架,遂被店家调侃为“精神多少有点问题”。

对喜欢孤独和美食的杨老傻来说,这或许就是一种朴素的浪漫。但对于当地三五成群的宵夜食客,或半夜倒班的本地出租车司机来说,这是他们朴素的日常。

时间变了,很多东西的标价也在变,沈阳鸡架却依然保存着原有的市井气。

无论是为了借着细细嗦叻鸡架唠嗑解闷,还是只想简单果腹,来一份鸡架,心气顺了,馋意解了,“肉”不会太疼,也更有力气过日子、向前看。 

鸡架+面+榨菜=11元,这不得高低整个套餐?(图/大众点评)

沈阳鸡架也在向前看。

继成为“精神图腾”后,它还在今年夏天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沈阳鸡架博物馆。这次,鸡架不再是“太阳鸟”的代名词,而是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展览。

沈阳鸡架博物馆。(图/小红书截图@长睫毛大眼仔)

其实,在全国范围内,青岛、太原、泉州等地也各有不同的鸡架风味,但偏偏只有沈阳拿下了“鸡架之城”的名片。

“鸡架之城”不单是沈阳的面子,更透着这座城市的里子。

炸鸡架。(图/图虫创意)

《张医生与王医生》这本书记录了两位生于1970年代的沈阳普通工人子弟跨越30年的成长历程,它不仅是两个家庭的故事,更是沈阳的故事:

“沈阳大拆十几年之后,由于没有后续的资本去让这个城市建设新的高楼大厦,所以到处都是空地,在市中心、老城区……我们会指着这些空地说,这里以前是亚洲电影院、这里是天光、这里是群众、这里是新闻电影院……”

街头烤鸡架。(图/图虫创意)

时代在沈阳留下的一些伤痕与空缺,像是把它的肉剥去了些许,它像鸡架一样,露出最坚硬的骨骼,但依然支棱着,依然守护着这座城的人们。

类似的拆离也曾发生在精神图腾本腾“烤鸡架”的身上。

沈阳市府广场的“太阳鸟雕塑”。(图/小红书截图@皇姑老朱)

2010年8月24日,由于沈阳市地铁建设的需要,位于市府广场的“太阳鸟”雕塑在当晚被搬走。

这一搬还引来一阵发问:“‘太阳鸟’哪去了?” 



但好在今昔早已不同往日。雕塑被搬走了,留下的不是空地,是通车的地铁;“烤鸡架”也没有被遗忘,而是被更好地安置回它的老家新乐遗址。如今,你能在皇姑区的新乐遗址博物馆看到它。

这回,沈阳人能安心了:不管日子再好再坏,我们都还有鸡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