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5日印度将迎来其第77个独立日,该国的社会结构正受到严重侵扰。

近一段时间,印度发生了一系列族群暴力事件,无辜的生命被掠夺,恐惧的阴霾笼罩着少数族裔,尤其穆斯林群体。这些事件引发人们对印度在宗教方面的不宽容和仇恨犯罪的担忧。

◆近期,印度发生了一系列族群暴力事件。上周六,曼尼普尔邦再次发生新的暴力事件,首府因帕尔(Imphal)西区有15栋房屋被纵火焚烧。

令人担忧的是,印度总理莫迪对这些暴行保持了异乎寻常的沉默。这种沉默被视为默许,从而让印度青年民兵(Bajrang Dal)、世界印度教大会(VHP)、印度教觉醒论坛(Hindu Jagran Manch)等极端宗教组织变得有恃无恐。

面对即将来临的2024年大选,莫迪及其政党印度人民党(BJP,下称“印人党”)希望巩固印度教徒的选票源,从而赢得第三个任期。

眼下,政治腐败、物价上涨、失业、贫困和经济不振让印度百姓生活日渐艰难,曾许下过高承诺的印人党在一些地区逐步失势。政治分析人士和反对党担心,在即将到来的选举中,由于没有经济牌可以打,印人党可能会策划种族暴力和骚乱,以此来巩固印度教徒的选票。

印度宪法之父阿姆倍伽尔的孙子、政治家普拉卡什(Prakash Ambedkar)在推特上写道:“随着选举临近,对达利特人和阿迪瓦西人(注:低种姓群体)的暴行以及对穆斯林、低种姓群体以及妇女的暴力攻击将会大幅增加。”他进一步说,为了选举利益,印人党将会把印度共和国变成“恐惧共和国”。

东北部在燃烧

当反对党在印度人民院(议会下院)对莫迪政府发起不信任投票之际,东北部曼尼普尔邦的暴力活动已经如火如荼。

曼尼普尔邦主要有三大族群:梅泰族、那加族和库基族。那加族和库基族主要信仰基督教,梅泰族则是印度教徒,人口占比约53%。

5月初,主要居住在曼尼普尔山地的库基族对生活在山谷地区的梅泰族要求被列入“表列部落”一事举行抗议。此前,曼尼普尔邦高等法院发布了关于将梅泰族列入“表列部落”的命令。库基族认为,梅泰族本就在当地属于多数族群,若被列入“表列部落”将能购买山地的土地,并获得更多学校招录乃至政府部门工作机会,势必进一步挤压库基族等少数族群的利益。

◆2023年5月5日,陆军在因帕尔设立临时救援营地。

此后,两个族群之间爆发了冲突,造成180人死亡,近7万人流离失所,几个村庄化为灰烬。政府下令关闭互联网近两个月。

冲突发生两个月后,一段关于两名印度妇女被数十名男子强迫裸体游街、随后遭性侵的视频在社交平台广泛流传,这在印度国内引起众怒。直到此刻,莫迪才打破沉默,说这件事让他心中充满悲伤和愤怒。“任何公民社会都应该为此感到羞耻。”他在7月召开的一次议会会议前说道。但他依然拒绝在议会内部进行讨论。

对此,包括国民大会党(下称“国大党”)在内的反对党指责莫迪在骚乱问题上不作为,尤其是坐视问题升级而不予公开明确表态。为此,他们对莫迪政府提出不信任动议。这是莫迪执政近十年来第二次面临此类投票。国大党表示,不信任动仪是为“迫使”很少参加会议或辩论的莫迪谈论曼尼普尔骚乱问题。

◆2023 年 7 月 24 日,克什米尔妇女活动者在曼尼普尔抗议两名部落妇女遭受性侵犯。

8月10日,莫迪参加了反对党对其发起的不信任投票并发表讲话,但他主要宣传了自己执政以来的政绩,只用很少篇幅讨论了曼尼普尔邦的暴力事件。国大党领导人拉胡尔·甘地等议员因此选择离场以示抗议。

有国大党议员在社交媒体发文称:“分配给曼尼普尔邦的时间:1分钟。分配给自我欣赏、挖苦反对派和高谈阔论的时间:1小时。莫迪总理,曼尼普尔邦还将因您的忽视和不作为而遭受多久的痛苦?”

◆8月10日,莫迪参加反对党对其发起的不信任投票并发表讲话时出现在电视屏幕上。

莫迪对此表示:“如果反对党有兴趣讨论曼尼普尔邦,我们可以单独进行详细讨论。中央和邦政府正在努力查办曼尼普尔邦暴力事件中的罪犯。我向全国人民保证,曼尼普尔邦将在不久的将来实现和平。”

“印度正在悬崖边上。”美国《纽约时报》在报道中称,莫迪上台之前,曼尼普尔邦的族群矛盾由来已久。但他的印人党提倡的印度教至上、仇外情绪和宗教极化的政纲,点燃了当下曼尼普尔邦骚乱的引线。“对占人口约五分之一的族群和宗教少数群体加以毫不掩饰的羞辱和征服,这样的政治策略是一种危险的自欺欺人。印度可能成为冲突地区,也可能成为经济强国,但无法兼而有之。这两种命运中,哪一种等待着印度,眼下越来越清楚。”

批评人士认为,莫迪之所以保持沉默,目的是为了巩固印度教徒的票箱。然而,这种做法的代价是疏远和边缘化少数族裔,破坏了一个民主和包容性社会的本质。骚乱愈演愈烈,莫迪却在忙着接受奖项,宣布新的项目,并发布他和同僚共进丰盛晚餐的照片,可以看出来他们享用的是南印度菜肴。

◆不明身份的歹徒放火焚烧了属于某个社区的两所房屋,以报复库基人在曼尼普尔杀害九名平民的行为。

暴力袭击不断

不仅曼尼普尔邦,针对穆斯林族群的定向暴力事件正在全国爆发。

7月25日,阿萨姆邦的博巴里·阿霍帕村(Borbari Ahotpam)发生了一起可怕的事件,当地穆斯林居民萨达姆·侯赛因被一群印度教居民殴打致死。

当天,侯赛因和朋友们在看完卡巴迪联赛的比赛后准备回家,却被一群印度教居民指控偷了几头奶牛。侯赛因对此予以否认,却依然遭遇横祸。这群印度教居民自封为“奶牛义警”,即奶牛的保护者。奶牛在印度教中被认为是神圣的,这群人会对那些他们怀疑屠宰或交易奶牛的人发动暴力袭击。

7月28日,在中央邦发生的另一起事件中,一名穆斯林女性医疗工作者遭到数名不明身份男子的残忍袭击和猥亵。这一事件凸显了印度妇女危险的生存环境,并引起人们对少数族裔妇女安全的担忧。在推特上,她讲述了自己的惨痛经历,并呼吁警方采取行动。

当她呼救并乞求歹徒放过自己时,暴徒们对她说:“你什么都做不了,政府是我们的,没人能伤害我们,警察也都是我们的人。我们要让发生在曼尼普尔邦的事情继续下去(该邦曾发生过妇女被公开猥亵和裸体游行的事件)。”

不幸的是,警方起初拒绝接纳这一投诉,之后在外部的压力下才登记了此案。

7月31日,一列从斋浦尔驶向孟买的火车上再度发生惨案。事件主角名叫切坦·库马尔,隶属于铁路保护部队(RPF),是一名穿制服的警察。他射杀了火车上的四人,包括一名助理副督察和三名乘客,都是留着胡子的穆斯林男子。

“如果你想生活在印度,就只能选莫迪和约吉(印度北方邦首席部长)。”凶手在社交平台上流传的视频中如此说道。视频显示,他站在浑身鲜血的尸体旁边,一只手拿着步枪,发布了这则令人毛骨悚然的声明。

这起凶杀案引发人们对执法部门的质疑,以及政治意识形态对个人行动的潜在影响的思考。支持印人党的媒体和铁路部门正在努力说服外界:枪手精神不稳定,这不是仇恨犯罪。

然而,总理莫迪、负责安全和执法的内政部长阿米特·沙阿以及铁路部负责人均未对这起罪行发表评论。相关部门却在想方设法审查著名记者拉娜·阿尤布和政治人物阿萨杜丁·奥瓦西的帖子。奥瓦西在帖子中谴责了这一事件,并质疑政府在传播仇恨。

族群冲突加剧

就在铁路警察进行杀戮的同一天,距离首都新德里以北100公里外的哈里亚纳邦爆发了族群冲突。视频显示,当印度教徒游行经过努赫镇(Nuh)的一个穆斯林社区时,被当地居民投掷石块,这批印度教徒很快进行反击,并放火焚烧商店和车辆。

警方声称,是穆斯林居民首先投掷石块并引发的冲突,但当地人说,右翼组织预先策划了这起暴力事件。“他们挥舞着武器——枪、剑、竹竿和铁棒。为什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如果这是一种宗教活动,还需要什么枪和剑呢?”印度社会活动家拉姆赞·乔杜里(Ramzan Chaudhary)对此发出质疑。

这一事件迅速发酵,蔓延到该州其他地区,包括帕尔瓦尔、马尼萨尔、法里达巴德和古鲁格拉姆。



◆族群冲突在哈里亚纳邦蔓延开来。

在古鲁格拉姆(Gurugram),暴徒烧毁了一座清真寺,还杀害了寺内的副伊玛目。他们放火烧毁几家穆斯林商店。古鲁格拉姆是一座拥有千年历史的城市,这里驻扎了全球领先的IT企业,包括谷歌、Meta、印孚瑟斯和维普罗等公司。然而,社区暴力使这座城市陷入停顿状态。

政府援引紧急情况政策法,即《宪法》第144条,对民众活动和集会下达了禁令。政府还暂停了当地的移动互联网服务。IT公司让员工进行远程工作(居家工作)。一些学校、商店和机构被关闭。宗教领袖们呼吁人们在家祈祷,不要到城里的清真寺去。

古鲁格拉姆的伊斯兰委员会主席穆夫提·卡斯米(Mufti Saleem Qasmi)说,1991年右翼组织拆除巴布里清真寺期间,也没发生如此严重的暴力冲突,尽管当时引发了全国性的种族冲突。

共有6人,包括2名家庭保安和4名平民在此次族群冲突中丧生。哈里亚纳邦内政部长希瓦姆·维吉8月5日宣布,警方已经逮捕202人,80人被预防性拘留。警方则就此事提交了102起案件。

◆8月1日,古鲁格拉姆地区索纳(Sohna)的安贝德卡集市(Ambedkar Chowk)附近,人们在冲突后取回自己的物品。

维吉说,他没收到任何关于在宗教游行后可能引发紧张局势的信息。但乔杜里驳斥了这一说法,他说自己早就通知了一名高级警官,警方却视而不见。“我们与邦政府举行了会议,他们向我们承诺将会采取行动,确保穆斯林社区的安全。但他们也说,一旦情况发展到超出他们控制范围的程度,需要寻求中央政府的帮助。”

8月4日,当地政府开始拆除建筑和商店,并称之为非法建筑,因为其中一些建筑的拥有者参与了暴力活动。乔杜里说:“骚乱爆发后,我们维持了两天的和平。现在政府却要切断我们的生活来源。这似乎是为了摧毁穆斯林社区而做出的精心策划。”

社区实施了宵禁,数百名警察在街上巡视。努赫镇陷入沉默,穆斯林社区更是噤若寒蝉。商店全部关闭,人们甚至买不到生活必需品。

35岁的穆罕默德·沙希德(Mohammed Shahid)在努赫镇拥有一家售卖空气冷却机的商店。他在电视节目中看到,印度教暴徒洗劫了他的商店,把店里的空冷机放到街上并放火焚烧。“还好周一下午没有营业。我们是在穆哈拉姆节(穆斯林宗教节日之一)之后才回来的。早一些的话,可能也会受到攻击。”沙希德是四个孩子的父亲,他说已经损失了近13万元人民币。“10-15年的积蓄,转眼就没了,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呢?我们连门都不敢出。又有谁会赔偿我们的损失?”他叹息道。

受到暴力冲击的不仅仅是穆斯林的商店,一些印度教徒也未能幸免。当地咖啡馆老板维卡什·加格(Vikash Garg)说,暴力事件发生后不久,暴徒洗劫了他的店,打碎了冰箱和玻璃货架。“我损失了至少15万元人民币,”他说。但与沙希德不同的是,加格可以提出投诉,并得到政府赔偿的保证。“但我不确定这需要多长时间。”加格说。

◆8月1日,努赫地区被焚烧的车辆。

选战已经打响

随着2024年大选临近,政府如此回避上述暴力事件,引发人们对莫迪为了选举而采取妥协政策、将政治利益优先于弱势社区安全的怀疑。此外,针对少数族裔的暴力和歧视事件从来都不是孤立的,而是系统性问题,需要采取全面和公正的措施来解决。

美国耶鲁大学经济学家加雷斯·内利斯(Gareth Nellis)通过研究1962年至2000年的印度议会选举,发现国大党候选人获胜能够降低骚乱爆发的可能性。

他说,这是因为国大党一直以来依靠穆斯林的选票。“作为社区暴力的主要受害者,穆斯林选民通常希望选出能保护他们免受攻击的政客。为了巩固这个关键票源,国大党的政客们需要采取强硬措施来平息印度教和穆斯林之间的骚乱。”内利斯在2016年发表的一篇论文中说。

与此相反,当一场骚乱爆发时,印人党候选人在随后选举中获胜的可能性会增加。“我们发现,相对于那些国大党败选的地区,在国大党以微弱优势获胜的地方,印度教与穆斯林之间爆发冲突的可能性要小得多,造成的伤亡也小得多。”内利斯说。

随着选举临近,印人党正试图利用一切手段来削弱对手的影响力。今年3月,印度议会暂停了作为莫迪挑战者的国大党领袖拉胡尔·甘地的职务。甘地在一次政治集会上说:“为什么所有的小偷都姓莫迪。”莫迪家乡古吉拉特邦当地法院判决甘地犯了诽谤罪,印度议会以此为依据对他停职。但最高法院近来推翻了这一判决,称下级法院没有给出最高惩罚的理由。

◆拉胡尔·甘地

7月中旬,26个反对党组成了一个名为“印度”(INDIA)的联盟,全称是印度国家发展包容性联盟,试图阻止莫迪赢得第三个任期。莫迪谈到反对党人士时说:“我们团结印度人民,他们则让印度人民分裂,他们低估了印度普通民众的决心。”

2014年,印人党在莫迪的领导下赢得大选,获得人民院543个席位中的282席;由印人党领导的全国民主联盟(NDA)获得336个席位。相比之下,国大党仅获得44个席位,由国大党领导的联合进步联盟(UPA)共获得59个席位。五年后,印人党赢得人民院543个席位中的303个,NDA获得353个席位。国大党赢得52个席位,由其领导的UPA共获得91个席位。

眼下,印人党的优势依然明显,莫迪比任何一个反对派领导人都更受欢迎。印人党的基层组织实力雄厚,并懂得如何借助主流媒体和社交媒体做宣传。

被问及选举前的暴力事件时,印度心理学家兼政治分析家桑迪普·夏特里(Sandeep Shatry)说,这并非新鲜事,如果说只有印人党在策划和受益,那是不公平的。“不同政党在过去都曾利用种姓和族群来获得选举优势。但在当前的情况下,这种策略的演变会产生不同效果。采取两极分化的策略总是有益吗?不一定。在阿萨姆邦,印人党受益匪浅,但在西孟加拉邦却失败了。”

夏特里引用今年早些时候进行的一项研究指出,尽管人们对通货膨胀、经济发展和失业感到不满,但当被问及他们将投票给谁时,大多数人仍然选择支持印人党。“当反对党暗示要将选举作为拉胡尔与莫迪之间的对决时,他们在选战开始之前就失败了。”他补充道。

在印人党执政近十年后,选民对现任政府的负面情绪会对其产生不利影响。尽管如此,反对党依然没能建立起对执政党不利的话语体系。

不过,印度政治分析家、前卡纳塔克大学的一位教授依然认为,民众对于物价上涨、社会凝聚力和失业等问题变得难以容忍。“印人党可以愚弄人们一次、两次,但终不是长久之计。”

◆国大党与印人党

这位教授说,在卡纳塔克邦,国大党最近战胜了印人党,当地的低种姓和穆斯林群体受够了总是成为攻击目标。“不能说人们只是因为印人党政府腐败,就投票支持国大党。”他解释说,“按照印度人的道德观,你不能歧视社会某个群体。印人党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许多人不能接受印度不再是一个世俗社会的事实。这种想法将会影响他们的投票偏好。”

(翻译:朱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