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灾乐祸的情绪感受想必每个人都曾有过,只不过程度深浅和频率不尽相同。如果你几乎想不起来上次有幸灾乐祸之感是在什么时候,那说明你有这种不良感受的时刻很少,至少,那种快感并不强烈以至于都未写入你的记忆当中。


“见人有难而高兴”的确是一种比较复杂的情绪,尤其是成年人,理智上明知这种感受并不道德,但还是难以掩饰内心的那种愉悦——这当然和嫉妒有关。比如“看不了别人比我好”,这背后潜藏了一种“明明TA如此平庸,我如此优秀,却过得不如TA”的不良心态。这里面往往也隐含着确认偏见(Confirmation bias),即,只选择性地整理对自己有利的、体现自己更正确的信息来确认他者。


不过,我个人觉得,幸灾乐祸也并非绝然代表了负面情绪,最起码,在一个普世标准下,当听到那个人脑袋被夹了之后,我肯定是很乐于自己幸灾乐祸的。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利维坦 (ID:liweitan2014),作者:Daryl Austin,翻译:tamiya2,校对:兔子的凌波微步,题图来源:《黑暗荣耀》


当一个曼哈顿艺术经纪人对保罗·韦纳(Paul Weiner)的作品表现出兴趣时,他以为自己的艺术生涯终于迎来了转机。当时保罗·韦纳在布鲁克林四处借宿,而这位人脉颇广的经纪人是在Instagram上发现了艺术家的作品。韦纳说:“起初我以为她对我的作品感兴趣,但没过多久她的真实意图就显露出来了。”


很快,经纪人的关注重点从韦纳的作品转向了他无法负担颜料费和急需牙科诊疗的困境。他说:“她喜欢听我苦不堪言的经历,总是渴望听到我另一个困苦的故事。”


尽管当时他不知道如何称呼这种感受,但韦纳成为了幸灾乐祸(德语Schadenfreude,直译为“伤害性喜悦”)的受害者:即,对他人的不幸感到愉悦。


这种心理现象并非新鲜事。例如,日本有句古老谚语说:“他人的不幸尝起来像蜜一样甜”,而19世纪哲学家弗里德里希·尼采则宣称:“看到他人受苦会使人感到快慰。”


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哥伦比亚大学、伯克利哈斯商学院和哈佛大学的研究人员指出,如今有三个因素会更频繁地触发人们的这种情绪。这些因素包括精英人群过剩,个人对疫情的反应,以及社交媒体的滥用。


“幸灾乐祸一直存在,但它的增减取决于引起人们最初体验这种情绪的普遍程度,”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教授、幸灾乐祸心理的研究者西尔维娅·蒙蒂利奥(Silvia Montiglio)说道。


蒙蒂利奥指出,这种情绪通常源于对不公平、道德优越感、嫉妒或者认为某人“罪有应得”的感觉。这就是为什么当我们嫉妒的同事被老板训斥时,我们可能会偷着乐,或者当我们看到一辆超速的跑车被警察拦下时,我们会哈哈大笑。幸灾乐祸也是为什么当上个月“泰坦”潜水艇失踪后,世界上许多人嘲笑并分享各种表情包的原因——直到发现其四位富有的乘客已经死亡。“长期以来,社会等级一直是幸灾乐祸的温床,”蒙蒂利奥说。


《重返修道院》(Return to the Convent),1868年,爱德华多·萨马科因斯·萨瓦拉(Eduardo Zamacois Zabala)。画面中一群僧侣在取笑一位正在和驴搏斗的僧侣。© Wikipedia


精英过剩


最近发表的研究表明[1],“向上比较”通常涉及穷人和富人之间的比较,常常导致幸灾乐祸的感受。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同一社会阶层的人也越来越频繁地感受到这种情绪。


牛津大学研究员彼得·图尔钦(Peter Turchin)最近在《大西洋月刊》上将“精英过剩”(elite overproduction)定义为“一个社会产生了过多的超级富豪和高学历人士,而没有足够的精英职位来满足他们的抱负”。他认为这是历史上一些社会崩溃的两个因素之一,并表示这种情况今天正在再次发生。


对于幸灾乐祸的情绪更加普遍,蒙蒂利奥表示同意,并形容当前的就业市场比她以前经历过的任何时候都更加激烈。她指出,这导致其中一些人在同事没有得到职位或晋升时会暗中窃喜,因为这意味着他们自己(升职)的机会提高了。


对全球疫情的不同态度与反应


除了有限工作岗位的竞争之外,幸灾乐祸更频繁出现的另一个原因与疫情有关。“疫情创造了一系列道德上的优越感、炫耀行为,以及导致严重伤害和不幸的疾病,”蒙蒂利奥说道。的确,幸灾乐祸很可能是当世界目睹那些不愿接种疫苗的人感染了COVID,或者那些戴口罩并且接种了疫苗后仍然感染了新冠时,导致许多人背后冷嘲热讽的原因。


朱莉亚·加西亚(Julia Garcia)是来自加利福尼亚州圣何塞的一名两个孩子的母亲,她亲身经历了这种感受,当她的堂兄得了新冠时她说:“他在Facebook上一直很傲慢,说自己不需要接种疫苗。”他嘲笑那些已经接种疫苗的家人,并声称媒体夸大了病毒的情况。“所以,当他最终生病时,我感到有点儿高兴,”加西亚解释道,“直到他病情变得非常严重不得不去医院时,我才为自己曾经感到高兴而尴尬。”


除了疫情,加西亚还提及了可能是现代“幸灾乐祸”盛行的最重要因素:社交媒体。


社交媒体是幸灾乐祸的平台


哥伦比亚大学心理学家科林·利奇(Colin Leach)是从事幸灾乐祸相关研究的作者。他指出[2],当幸灾乐祸的快感指向我们不喜欢的人时,这种情绪会变得更加强烈,而社交媒体往往会加剧放大这种情绪。


社交媒体也是频繁进行比较和滋生嫉妒的地方。蒙蒂格利奥表示:“嫉妒比任何其他情绪更容易引发幸灾乐祸。”此外,许多人从社交媒体获取新闻,而研究显示[3],很多人在这里目睹了他人的不幸遭遇,无论是名人遭受非议还是邻居经历离婚。


有时,社交媒体甚至成为一个平台,用来操纵用户的意识形态,尤其是在政治领域[4]。哈佛大学哲学教授苏珊娜·西格尔(Susanna Siegel)表示:“‘Own the libs’(Owning the libs是指美国一些保守派采取的政治策略,其重点是激怒美国的自由派。这种策略的使用者强调和扩大文化战争问题,旨在制造分裂,以引发他人过激的反应。编者注)就是一个旨在培养幸灾乐祸情绪的口号。”


政治试图利用幸灾乐祸并操纵意识形态通常会取得一定的成功,因为幸灾乐祸使得看到对方失败比看到自己团队成功更具情感上的满足感。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哈斯商学院助理教授萨-基拉·哈德森(Sa-kiera Hudson)表示:“我相信在2020年的选举中有一些证据支持这一点[5]。人们可能更愿意通过伤害外部群体来激励自己,而不是通过帮助内部群体来激励自己。”


不要让幸灾乐祸战胜你


然而,幸灾乐祸不仅对社会内部的不断加剧分裂产生负面影响,更常常对体验者本人造成伤害。德国哲学家阿瑟·叔本华曾称幸灾乐祸为“一个彻头彻尾邪恶心灵的标志”,尽管这种说法似乎过于笼统,因为每个人都会在某个时刻感受到某种程度的这种情绪,但幸灾乐祸并不会给体验者带来良好的影响。


“在本质上,幸灾乐祸是对他人人性的恶意忽视,”利奇表示。治愈幸灾乐祸的一个方法是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对于他人的不幸,最仁慈的回应是同情,而同情可以从共情中产生。”哈德森也同意利奇的说法,并建议避免与任何将幸灾乐祸情绪化的人或场所打交道,避免鼓吹社会比较,或者要求追随者以零和博弈思维看待世界。“营造一个让每个人都能获得成功的环境,这样幸灾乐祸的可能性就会比较小,”她说。


对于那些意识到自己幸灾乐祸心态并希望减少体验这种情绪的人来说,利奇建议,将我们对自己的感受与我们对他人命运的感受分开可能是有效的。并且时刻警惕对于遭受不幸的人是否真的“活该”这样的想法,“当我们声称一个不幸是公平的时候,我们应该确保它确实是公平的,而不仅仅是因为我们高兴地看到他们受到了所谓的惩罚,”他说。


如果这些步骤对你来说太困难,至少要把对他人不幸的兴奋感留在心里,西格尔说:“如果你对自己的幸灾乐祸感到尴尬,那是个好迹象。毫无愧疚地庆祝别人的痛苦,这和其他残忍行为同样可怕。”


参考文献:

[1]pubmed.ncbi.nlm.nih.gov/35025600/

[2]psycnet.apa.org/record/2003-00420-005

[3]journals.sagepub.com/doi/full/10.1177/10776990211008534

[4]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6124730/

[5]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022103119303087


原文:www.nationalgeographic.com/premium/article/cruel-schadenfreude-misfortune-pleasure-empathy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利维坦 (ID:liweitan2014),作者:Daryl Austin,翻译:tamiya2,校对:兔子的凌波微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