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盐财经（ID：nfc-yancaijing），作者：方宝珠，编辑：江江，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老家在安徽的王柚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掼蛋，竟有朝一日会成为跻身高端圈层的社交密码。


小小掼蛋，价值飞升。听说网上的掼蛋课程已经卖到了990元，王柚大为不解，说：学掼蛋很简单，有一个安徽亲戚就足够了。


变化从今年起变得明显。由于金融圈的追捧，掼蛋，这种起源于江苏淮安、流行于江浙沪皖的扑克牌游戏，蒙上了一层高贵而神秘的色彩。


从一级市场到二级市场，再从金融圈蔓延到更多地方，人们开始用严肃的态度学习、钻研掼蛋，私下相互讨要商学院或金融机构出品的PPT教程。


在人们的想象中，这是当下流行的、并且深受领导喜欢的东西。


表面上，只要学会掼蛋，就没有被“特定的圈子”抛下，仍安全地与其他人共享同一套游戏规则，甚至成了一种拿消息、抢机会、拉投资的敲门砖。


然而，对大部分金融人来说，一场又一场欢乐掼蛋的背后，预示着的是他们的日子并不好过、募资难的某种现状。


饭前不掼蛋，等于没吃饭


掼蛋是华东地区流行的纸牌游戏，掼蛋轻松、有趣，本就广受欢迎，只是不像今天这样“广”。


吴宇第一次接触掼蛋，是在两年前的安徽某个地级市。当天饭局上有当地宣传部、投资促进局的官员，包厢是中式风格装修，里面摆放着一张圆桌与一张方桌，上菜前，场上级别最高的四位领导在方桌边坐下来，其他人围在边上旁观。


他们开始打牌，在上菜前玩了一个多小时。吴宇后来知道，这种游戏叫作掼蛋。


吴宇不懂掼蛋，只能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玩手机。即便如此，她还是观察到，那些扑克牌上仿佛有一种当时的自己尚未能够领悟的魅力。


桌上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兴奋，说话不由自主变得大声，如果打出炸弹这种“大牌”，还会“啪”地用力把牌甩到桌子上。


“掼蛋确实很好玩。”王柚对盐财经说。两副扑克牌混在一起，抽到顺子（连续五张单牌）、钢板（连续三个对子）、炸弹（四张以上同牌）的机会比只玩一副牌要大得多，人人都有赢的机会，运气不好可以靠策略，策略不佳可以凭运气。


就像四川人爱玩麻将，湖北人爱斗地主，一个地区有一个地区的娱乐方式。对王柚来说，掼蛋刻在乡土的童年记忆里，她最早玩掼蛋的时候，小手连扑克牌都握不住，她二十多岁，玩掼蛋就有二十多年。


逢年过节，亲戚们聚到一起，就可能花上一整天用来掼蛋。在新春的氛围里，赌点小钱是增添乐趣，小孩们喜欢围在打牌的大人边上，因为赢钱最多的那个大人，会慷慨地把“赌资”分给他们。


“饭前不掼蛋，等于没吃饭；饭后不掼蛋，等于白吃饭”，这句顺口溜能看出当地人对掼蛋的痴迷程度。


王柚的叔叔在北京开公司，公司员工都是安徽人，遇到生意淡季，他们就躲在办公室里掼蛋度日。


2017年，掼蛋被中国体育总局棋牌运动管理中心列为第五届全国智力运动会表演项目；2022年，体育总局棋牌中心审定的新版《竞技掼蛋竞赛规则（试行）》正式出版。


官方的“认可”，加深了人们对掼蛋的认同感，人人皆为掼蛋“折腰”。


体制内对掼蛋的喜爱有迹可循。


2022年4月，火箭军指挥学院某试验室政治协理员、办公室副主任郑刚、张贺在《政工学刊》上发表《掼蛋辩证法》，文章里写道：“掼蛋传入部队时间不长，在训练之余、周末假期很快风行起来，官兵美其名曰：学文件。”


图源：《政工学刊》


看得出来，官兵们喜欢掼蛋，并且对其评价颇高：“官兵为何钟爱掼蛋，我们感到其除了怡情还能益智。掼蛋蕴含着丰富的辩证法，让官兵在你来我往之间洞察世事、修养心性。”


当然，掼蛋在体制内的流行不全是正面例子。


2023年春晚，沈腾在小品《坑》中说的那句“发咱们掼蛋群里”，被观众夸奖“很有基层经验”。


图源：小品《坑》


两个月后，安徽宣城市纪委监委发布公告，表示公开受理全市干部作风突出问题。“掼蛋”二字因作为“重享乐轻奋斗”的典型表现写进了文件。


金融圈的“掼军”


早在2017年，热爱掼蛋的江苏人就在农业银行江苏省分行分享过《掼蛋游戏策略与企业管理》。不过那时候，大部分人不曾预料，掼蛋这一接地气的本土游戏，会和“喝红酒说英文”的金融圈产生什么联系。


毕竟，德州扑克才是金融圈一贯以来的社交宠儿。


但今年以来，掼蛋一词开始频繁出现在金融圈人士口中。


先是今年5月，梅花创投创始合伙人吴世春在一段视频中讲述创投圈现状：“为了抢项目学会了喝酒，为了去政府募资学会了掼蛋……”。


接着7月，经济学家、如是资本创始合伙人管清友在微博上询问：“是不是可以这样总结，掼蛋就是升级+跑得快？”


同月，北京金融街商会被传出将举办2023“金融街杯”掼蛋邀请赛；不过许多网友觉得这没有什么稀奇，因为前不久博时基金刚办完“巅峰对决 谁是掼君”25周年掼蛋比赛，中信证券派发“掼蛋礼盒”的消息也在网上广为流传。


中信证券派发的“掼蛋礼盒”


掼蛋在金融圈里生出不可忽视的存在感，这在现实中得到了证实。


北京某投资公司的法务部负责人告诉盐财经，公司正在组织员工学习掼蛋，并将之视为“商务礼仪”，这项活动获得了严格的保密，相关信息严禁外传。


就像古时平民总爱效仿贵族的时尚，“从上到下”的传播总是容易并且更加有力。掼蛋最先在头部创投圈流行，然后是更广泛的金融圈，再传染到金融圈周边的领域。


在某一线城市产权交易所工作的孟筠发现，今年起公司开始鼓励员工在闲暇时间掼蛋。她以前不会玩，看同事打了几把，发现很好上手，也就加入了掼蛋的战局。


很快，掼蛋征服了孟筠全公司的人。


职场上，不限年龄、不论男女、不分职级，都对掼蛋持有相当高的热情。她认为这是一个相对民主的游戏，拉近了领导和下属的关系，尽管领导掼蛋时还是会挑一下可以上桌的人。


谈到掼蛋流行的原因，她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我觉得掼蛋背后是队友间的协作，也可以得到思维的锻炼。”


掼蛋在大城市里身价暴涨，也牵动了它的诞生地，给当地人送去实打实的馈赠。


今年1月起，江苏淮安人曾亚飞开设了掼蛋“王者训练营”，也就是掼蛋线上课程，向想学习掼蛋的群体教授打牌技巧。


曾亚飞表示自己在淮安电视台做掼蛋解说，他向盐财经记者展示的课程海报显示，“王者训练营”每日线上讲课两次，共36节主题课，包括如何让牌、如何推理等等。


“生意很好，全国各地的人（学员）都有。”他说。


狂潮背后的挣扎


圈内人心知肚明，掼蛋不仅是为了休闲娱乐，更是为了社交。


社交对金融圈人士的重要性是圈外人难以想象的。北京证券机构从业者阿欣表示，他们几乎所有业务都与同业有交集，因此对于年轻人的金融人来说，专门利用周末的闲暇时间与同行社交是种普遍现象，“就像人人都报补习班，你不去好像不行”。


各金融机构纷纷推出各种有关掼蛋游戏的指南


社交方式包括常见的德州扑克、狼人杀或剧本杀。目前，掼蛋还没有渗透进她的圈子，但阿欣隐约知道“年纪大的领导喜欢（掼蛋）”，不止是券商。


变化往往在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发生，等注意到海面上的冰川时，水下的庞然大物已经存在。对于很多人来说，掼蛋好像是一夜之间流行起来的，但它实际指向了中国投资环境的深刻变化。


创投人正在经历“最难的一年”，无论是投资金额与案例数量，今年都是近二十年来下降最多的一年。根据清科创业(01945.HK)旗下清科研究中心的披露，2023年上半年，中国募资金额同比下降23.5%，投资金额下降42%，投资案例数量下降37.5%。


中国股权投资基金募集情况/图源：清科研究


而现实中，这个数字或许比想象中更复杂。


根据第一财经报道，天使投资人吴世春在参加2023长江独角兽峰会时提到，一些头部机构的投资金额和数量大概是去年同期的1/5，“数据只下降了40%，就是因为还有大量国资的直投”。


清科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国内募资总额中有71.2%的钱来自国有控股和国有参股的LP。而目前来说，愿意出钱的国资，以江浙沪地区最为活跃。


无论是德州扑克还是淮安掼蛋，一个基本的事实是不变的：钱在哪里，就要学会玩哪里的“乐子”。


（应受访者要求，除曾亚飞之外，文中出现名字皆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盐财经（ID：nfc-yancaijing），作者：方宝珠，编辑：江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