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贾梦雅

河南“95后”的孙悦从广州出发,中转迪拜,最后的目的地是非洲的几内亚首都科纳克里。

尽管这样一趟行程会花掉孙悦漫长的20个小时,但她对盐财经说,她非常“欢呼雀跃”“满心期待”,因为那是她丈夫的日用百货批发超市的所在地。

孙悦的“90后”丈夫在大学毕业创业失败后,受朋友之邀,从河南来到了几内亚,从事日用百货批发贸易,至今已经在非洲闯荡近10年,开了家日用百货批发店。店内商品全都来自国内合作厂商定制,以厨房厨具用品为主,只针对非洲市场出售。

由于市场进入早,无论是营收还是影响力,这家批发店在同品类店铺里均排名靠前。不过更令人惊讶的是——它每年的营收,都超过了100万。

众所周知,从2012年至2021年的10年间,中国大型超市平均每年闭店约690家。就连大润发、永辉、沃尔玛等等那些我们耳熟能详的超市品牌,也在过去几年里接二连三地传来了闭店的消息。



人们在大润发超市选购商品/图源:视觉中国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一群寻求新机遇的中国商人将目光投向了遥远的非洲大陆。在非洲,传统超市仍是连接当地生活与经济的重要纽带。数据显示,非洲消费者平均仍从当地超过250万家小型独立超市购买70%以上的食品、饮料和个人护理产品。

中国的制造和供应链优势带来的低成本,混合了非洲的高物价,以及竞争不激烈,往往意味着,非洲市场具有较高的利润空间。用孙悦的话说就是,10年前,她的丈夫看到了一点:“越是穷,越是要去。越是落后,越是有大机会。”

只有出国才能改命?

孙悦这次去非洲,随身只带一个行李箱,里面装了几件夏装、些许药品和一顶蚊帐。相较于杂七杂八的身外之物,对全然陌生的土地的好奇和激情对孙悦而言更为重要。

然而,更早一批前往非洲的“淘金者”,往往并无这样的心情。

比如,庄兰花。她是不得已才来非洲的。

庄兰花来自福建省福清市江阴镇,那里是中国著名的侨乡。侨乡,意味着家家户户都有在海外发展的亲戚,想挣钱的年轻人大都会出海找机会。

嫁人后,庄兰花长期不受婆家待见,她也想出去挣点钱,好让婆家“看得起”。

最初,阿根廷是庄兰花的心之所向,但在2008年,前往阿根廷的费用是18万,庄兰花没钱,婆家经济困难也无法提供支持,娘家又为了弟弟出国已经欠下一屁股债。

庄兰花对盐财经回忆称,当时,她有亲戚在安哥拉,一个位于非洲大陆西南部的国家,亲戚说,那里每天走街串巷卖皮鞋的,都能挣七八百人民币。只是环境很差,遍地都是大小便,有不少老乡待不够一周就会回国。

庄兰花选择了安哥拉,花了3万6千元人民币,包括各项手续办理费和机票费,是她的父母在村子里四处借来的钱。庄兰花说:“当时就觉得,只有出国才能改命,哪怕再苦再累,能让日子过好,一切都值。”



安哥拉罗安达,人们走在一座人行桥上/图源:视觉中国


原本,庄兰花的超市是安哥拉北隆达省里唯一的超市。然而,随着城区涌入的人口越来越多,如今周边超市数量扩充到了30多家,竞争者大都来自印度洋岛国毛里求斯。

由于宗教信仰,其他人的超市里不卖猪肉、不出售啤酒。作为30多家店铺里唯一的中国老板,庄兰花则不用顾忌这些,她什么都卖,结果,啤酒成了她店里的热销品。

与此同时,庄兰花深谙中国人的经商之道,主打“服务周到,灵活变通”。

比如,在客人进店时,一定要面带微笑,询问客人需求;客人要用袋子装东西时,要把袋子主动递到客人手上,必要时,要给套两层袋子,保障袋子不破、东西不撒;客人结账缺少零钱时,可以直接免掉;客人离开后,要及时补充商品,保证货架陈列整齐。



庄兰花的超市/图源:盐财经受访者供图


庄兰花不仅自己会这样做,还会亲自培养店员这样做。

此外,当地的薪资水平并不高,员工表现好时,庄兰花会在既有工资几万宽扎(人民币约500元)的基础上,额外奖励七千多宽扎(人民币约50元)。钱虽然不多,但足以调动员工的积极性。

没人一上来就敢涉足超市

即便竞争并未实质到来,即便已是当地的头部同品类批发商,仅是非洲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看见的事实,就足以让人居安思危。

孙悦夫妻就是一个例子。

孙悦把当下生意还不错的原因归结于:入局早、熟悉当地市场并且有一定的资金实力。

但无论是批发还是零售,“超市”这种生意模式本身并不足以形成行业壁垒。“一旦另一个更有资源的人出现,我们就完了,10年抵不过人家1年。”

因此,孙悦最近正在和丈夫策划成立当地品牌并扩大经营范围,还想要找本地网红来做营销,一切都还在准备过程中,孙悦不愿透露更多。

而对于资金并不雄厚的赴非投资者,没人一上来就敢涉足超市。

来自福建的徐元燕夫妇,在马拉维开超市前,就先后做过服装和二手手机生意。由于初期资本投入少且风险低,他们在非洲的亲戚,几乎人人都是从服装零售贸易起家。

2007年,马拉维与中国刚刚建交,物质匮乏,那时“只要有货就能卖出去,供不应求”。

徐元燕和丈夫只花了不到几千元,就开起了第一家服装店,店铺面积有50平。那是在2009年,货款还能拖欠,店铺房租也不过每月几百元。现在,如果再想投资一家一样的服装店,最起码需要准备10万人民币。



徐元燕以前的鞋子服装店/图源:盐财经受访者供图

随着当地经济发展起来,加之二手服装市场的冲击,服装店的利润逐渐见顶。徐元燕的丈夫发现了更高利润的商机——二手手机——一个早期并不需要多少本钱的生意。

靠着1万5千元的本金,做二手手机的那几年,夫妻俩赚了七八十万。后来,由于缺少好的货源,加上没能及时顺应市场的喜好,二手手机的生意也难以为继。

当时,刚好有开超市的老乡要转手货物,终于有本金的夫妻俩,决定花30万接手,随后,他们又投了50万用来扩店、装修、进货和招人。

扩店后的超市有200多平,出售化妆品、五金、玩具、箱包等各类产品,所有的货物几乎都来自浙江义乌。

虽然仍在做零售生意,但现在,徐元燕夫妇已经有足够的资本去和别人拼货柜。货物一般要走海运,8000多公里,运输周期为1到2个月。

产品运来后,价格至少会翻上一倍,扣除掉各种成本,最终的利润率约在30%,开店首年,超市就回本了。现在,每年可以有四五十万的净利润。



徐元燕的超市/图源:盐财经受访者供图


店内共陈列了8排货架,他们招了8名员工,每名员工看守1排货架。

一是,为了手工贴价、即时摆货。

二是,为了防止小偷。

在非洲,无论是员工还是顾客,小偷小摸是常态。数额较小,往往会选择忍一忍,数额较大,去警察局报案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但一般也无法再找回。

2023年底,王刚点货时察觉少了约40万元的货。调查发现,过去一年来,送货司机时常联合店内员工,在运输途中将货物低价卖给沿途的超市。截至2024年3月,距离报案已经三四个月过去,但案件没有任何进展。

王刚是这几年才开始做批发超市生意的,他此前也是先开了服装店,进而开了超市卖当地的零食、酒水,随后又转型做批发超市生意,兼顾零售,投资成本随之越来越高,从一二十万,到五六十万,再到三四百万。

在非洲,能做“批发”的人,往往被看作是“更有钱的人”,因为批发通常需要大量预先购买库存,来满足来自零售商或其他商业客户的大批量订单。

王刚的批发生意,光是回本,就花了四五年的时间。

刚刚经历股权火速解冻

在海外做生意,能不能挣到钱很大程度上还要看汇率。

近两年,南非兰特相对于美元的汇率经历了一定程度的波动,兰特相对于美元的持续贬值,价值下降了22.66%。这意味着,伴随着通货膨胀,本地商品成本和售价上升的同时消费者的购买力却在下降。

“现在生意不好做了,越来越不好做了。”王刚反复说道。他估算,受汇率影响加之同期竞争者增多,从去年12月到今年3月,同期营业额减少了近30%。

在非洲做生意的中国人,几乎都吃过汇率下跌的亏。

2015年下半年,安哥拉宽扎的市场汇率突然下跌,银行为此关闭了外汇窗口。庄兰花本想等汇率回升再去兑换人民币寄回国内,没想到这一跌势一直持续到2016年。她起初价值500万元的资产,直接缩水了好几倍,最终只值70万元左右。



近十年安哥拉宽扎兑美元汇率走势图/图源:xe.com

那一年,由于汇率跌破,很多在安哥拉闯荡的中国商人亏损太多,不得已回了国。当时,庄兰花的出租屋里堆满了现金,到处都是钱,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一天天变成废纸。从那以后,不管汇率涨跌,她开始定期每半个月或一个月就朝家里汇款一次。

年轻时总有回家的想法,但时间久了,庄兰花不再想了。她现在的想法是,等到干不动了就回国。

王刚初来非洲时,想着只要赚够100万就回国。百万目标达成后,欲望不断膨胀,他想干更大的生意,挣更多的钱。

期间,他动过回国的念头,也曾在国内考察过多个投资项目,但最后都不了了之。王刚说,身边凡是回国的亲戚朋友,没有一个挣到钱的,不少人在国内创业失败后,又都回了非洲,他也不敢回国了。王刚把亲友回国创业失败的原因归结于“太单纯”,在非洲久了,无法适应国内的发展速度和营商环境。

国内的快速变化,也是阻隔徐元燕回国的重要原因。比如电子支付、外卖订餐、网约车服务等,国内人早已习惯应用和服务,她总要花很长时间去适应,但往往还没等完全适应,就又要启程离开。

然而,回国的想法这几年还是越发强烈,因为徐元燕不想错过两个孩子的成长。她的大儿子和小女儿都在马拉维出生,由于当地的教育环境较差,两个孩子在幼儿园毕业后相继被送回老家由爷爷奶奶照顾。

如今上有老下有小,徐元燕夫妻俩已然不敢再像年轻时贸然行动,就连回国寻找商机,也是两人错开回来,留一人在非洲开店。

2022年,徐元燕的丈夫回国待了8个月,想找点可做的事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好做”。

由于时不时地分享在非洲的见闻和日常,徐元燕在抖音上积累了不少粉丝,去年下半年,她决定回国尝试抖音直播带货。前期,每个月能有1万左右的收入。然而,离开了非洲就等于没了引流话题。到后面,流量越来越少,数据越来越差,最近一个月的月收入只有2000元。



几内亚当地居民在举办活动/图源:盐财经受访者供图

今年5月,徐元燕即将返程马拉维,她想在回去后尝试做马拉维当地的考察旅游接待。只不过,对于未来,她还是只感到一片茫然。

回去还是留下?“新闯入者”孙悦暂时还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目前来看,她非常喜欢这里的生活。

她坦言,在非洲经商有其残酷的一面,听闻不少人血本无归。只是当下,这片古老而又充满活力的土地,仍寄托了孙悦对未来的无限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