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建章还没放弃劝年轻人生孩子。近期,他又发布新书《人口战略:人口如何影响经济与创新》。
过去他平均两年磨一剑,著有《中国人太多了吗》《中国梦呼唤中国孩》《人口创新力:大国崛起的机会和陷阱》《永生之后》。
在人口经济学的研究上,他像是孤独的行者,不受理解,越挫越勇。不过相对于活跃于热搜的“专家”,梁建章还有其他更耀眼的身份。
13岁自学电脑程序写诗,15岁考入复旦“少年班”,20岁保送海外高校硕博连读,“天才少年”是他无法掩盖的标签。
30岁那年,梁建章回国创办携程,事业如日中天时,二度出国求学。等到携程出现危机,他再挺身而出,拯救携程于水火之中。
第三次救火发生在2020年,疫情冲击旅游业,他作为第一批“下海”的主播CEO,“辣眼睛”地cosplay(角色扮演)了37个角色。面子丢光,但GMV 超过50亿,贡献了当年携程营收的四分之一。
那一年,“胡润百富榜”公布,梁建章身价34亿。
正是这样的亿万富豪,过去十多年,一直冲在反思人口问题的一线,冒着被口诛笔伐的风险,致力于鼓励年轻人生育——
“暂时找不到工作的年轻人,可以先结婚生子”“生一个孩子奖励100万”等建议,在网络上引发巨大争论。
有人说,不管你是否认同梁建章的观点,都难免对他的执着表示敬重,这是理性的魅力,也是意见领袖应有的样子。
梁建章曾建议,取消中考,缩短中小学学制,让年轻人有更多时间成家立业。先不谈此建议的合理性、可行性,他在“缩短学制”方面,确实做到了极致。
1969年,梁建章出生在上海的知识分子家庭。13岁时,他熟读唐诗,并自 学计算机,设计了一个写格律诗的程序,获得全国中学生计算机程序设计大赛金奖。
15岁,他以初中生的身份,考入复旦第一届“少年班”,20岁从美国佐治亚理工学院硕士毕业的同时,获得直读博士的资格。
到了1991年,正在攻读计算机方向博士学位的梁建章,意识到理论知识的局限性,于是放弃读博,入职甲骨文公司(Oracle)。那年,他才22岁。
22岁,普通人本科毕业的年纪。而互联网行业的神童们,王兴在18岁保送清华,此时才拿到全额奖学金留美继续深造。王小川凭国际奥赛金牌进清华,正摩拳擦掌迎接研究生生活。
换言之,当其他天才还在享受校园荣誉的阶段,梁建章已完成深造,入职世界上最大的数据库软件公司。
青年时期的梁建章
1999年,国内掀起互联网创业潮,梁建章继续大放异彩。
彼时,麻省理工毕业的张朝阳博士回国创立搜狐,与丁磊、王志东开启门户网站的时代。深圳的马化腾,正为OICQ用户增长而沾沾自喜。马云和20多人挤在杭州的一栋民房里,开始第三轮创业——开发阿里巴巴网站。
那一年,30岁的梁建章与季琦、沈南鹏、范敏共同创建携程旅行网。
成立仅两年,网站开始盈利。再过两年,携程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是继新浪、网易、搜狐三大门户网站之后,第四家在美上市的中国互联网企业,步伐远快于阿里、腾讯等巨头。
2006年,携程净营收7.8亿元,占据旅游行业56%的市场份额,断崖式领先,而行业排名第二的艺龙,仅占18%。
公司发展壮大,梁建章再次感到读博时的“无聊”,开始思考人生下一目标。
不久,他将CEO的位置让给搭档范敏,保留董事局主席之职,远赴美国斯坦福大学攻读经济学博士。
携程四君子:沈南鹏、梁建章、范敏、季琦
按照他的说法:“我觉得自己还年轻,又喜欢研究问题,眼前正好有一个机会。”
或许正因为持之以恒地“研究”,他不负天才之名,锻造出强大的解决问题能力。
2003年,非典来袭,中国旅游业遭受重创。那时,携程的高管如热锅上的蚂蚁,觉得公司完蛋了。
会议室里闹哄哄的,有人哀叹,有人争吵,有人提意见,有人泼冷水。混乱中,梁建章来了一句:非典能控制住,怕什么。
当时政府都不敢说非典控制得住,副总裁庄宇翔特别疑惑,问了句:为啥?
梁建章缓缓道来:“所有的非典病人都是先发热再传染,如果说这个人不发热也能传染,快点逃命去吧。只要是先发热再传染,那把发热的人控制住,就能把传染源控制住。”
大boss一锤定音,携程内部才恢复些许信心。
梁建章
庄宇翔日后提起此事,记忆犹新:“James(梁建章)只要一句话就把这个东西讲透了,他能把事情想得非常清晰,他有他的理论基础,是个理论派。”
类似的评价,同样出自梁建章的创业伙伴、红杉资本全球执行合伙人沈南鹏之口:
“我遇到过不少非常聪明的人,但James往往比其他人想得更深,也把思辨的能力表现得淋漓尽致。”
相比非典引起恐慌,携程更大的危机还在后头。
2009年,工信部向中国移动、中国联通和中国电信发放3G牌照。在梁建章赴美求学期间,移动互联网时代来临,携程的对手们趁着旅游业重构的机会,奋起直追,企图弯道超车。
当时艺龙在酒店业务死磕携程,到了2012年初,酒店预订量直线逼近携程。除了酒店业务,旅游业务有途牛的撕咬,机票业务“去哪儿”紧追不舍,门票业务同程不断施压。
携程内部考虑过打价格战,但没人敢拍板,有时打了一个月的价格战,亏钱了,就收手。收手后,市场份额的损失,同样反应在股价上,携程进退两难。
一天,大洋彼岸的梁建章接到一个老同学的电话,对方购买了携程对手的服务,“真的比你们便宜,服务也不错。”
他不禁吸了一口凉气,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终于在2013年2月,回国重新执掌携程。
梁建章
回归的第一步,梁建章先统一思想:打!然后决定投入10亿美金,从价格方面抢占市场,强调:不要在乎股价。
他的出现给携程注入镇静剂,携程高级副总裁汤澜说,“他会把事情想得很清楚,然后给你一个明确的方向,大方向定了,我们就坚定不移地朝这个方向干就是了。”
猛烈攻势下,途牛、艺龙迅速缴枪,携程入股收编。“去哪儿”比较顽强,双方沟通十余次无果,反而挖走了携程三名高管。
于是,携程另辟蹊径,直接和“去哪儿”的大股东百度谈,最终以股换股的形式,获得“去哪儿”的控制权。
梁建章和百度创始人李彦宏
最后一位对手是同程,携程提出收购时,同程董事长吴志祥的态度是“宁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无论如何都要流到最后一滴血。不卖就跟你打!”
携程软硬兼施,一边正面对抗,一边给同程的管理层抛橄榄枝——欢迎跳槽携程,如果怕尴尬,可以离职创业,携程给予资金支持。
商业博弈的残酷可见一斑,同程节节败退。
“我们大概有两个总监出去创业,两个总监跳到携程去。记得当时吃铁板烧,吃完以后好像又走掉了两个……”
谈起梁建章,吴志祥忍不住感慨:“James确实很牛,基本上云淡风轻就把市场收拾好了。”
吴志祥
梁建章并非嗜斗之人,即使长期征战资本市场,也没沾染杀伐之气,讲话慢声细语,带有上海口音的普通话难以听出情绪起伏。
按理说,他完全符合人们对理工男的想象,性格内敛,不善言辞。可当企业来到生死存亡时,他却用出格行为,颠覆人们认知。
2016年,处理完携程危机后,梁建章事了拂衣去,退居二线研究学术,孙洁升任CEO。但安稳的日子没持续太久,新冠肺炎骤然来袭。
2020年第一季度,携程营收为47亿元,同比下降42%,净亏损12亿元。而客户因疫情取消预订退款导致的坏账准备金,正好是12亿元。
也就是,如果除去为退订用户承担损失的费用,携程第一季度的营业利润才勉强收支平衡。
收入影响只是部分危机,更深刻的打击是携程发展计划被打乱。
前一年制定的全球化战略被踩下刹车,而已开展的全球化业务白白亏损。为缩短预算,携程关闭全球多个办事处,收购的订票平台Skyscanner裁员20%。
受访时,携程CEO孙洁谈及此次损失,忍不住落泪,“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候,你也要想到未来有一天,我们必须冲破黑暗,必须有充满阳光的一天。”
孙洁落泪
那年3月23日,罗永浩尚未上演“真还传”,梁建章再次归队,带领携程走上追光之路。在三亚的亚特兰蒂斯酒店开启直播首秀,他1小时内卖掉1000万元的酒店套餐,为身陷困境的中年企业家们开了好头。
伊始,梁建章身穿白色短袖带货,还算得体。没过多久,直播间画风突变——
他戴着头巾卖萌,系着红领巾高歌,扮演一头大象,披上金色假发后自称海王。来到《卧虎藏龙》拍摄地直播,一本正经地扮演李慕白,却被嘲讽cos白娘子。
当一个个怪诞的元素堆积在一位中年男人身上,很难不吸引观众围观。
梁建章不断突破“下限”
普通观众以审丑的态度去看直播,他无暇顾及。儿子吐槽直播造型,“觉得丢脸”,梁建章却说:“你要成功,一定要脸皮厚,在这个世界上脸皮厚一点儿没什么。”
作为市值百亿美元公司的董事长,仍然愿意在镜头前扮丑,让“曲线救国”的故事增加悲剧色彩。
然而,梁建章拒绝类似的标签。
彼时,罗永浩因为“直播翻车”屈身道歉,露出秃掉的头皮。李国庆把公章系于红腰带,给全网表演“夺权保卫战”。
中年男人“呈现”出无奈,更能引起广泛共鸣。
当有人问梁建章是否感到悲壮时,他却回答:“悲壮谈不上,我们只不过是放下一些身段跟架子,这就悲壮也太过分了。”
他扮演的每个形象,大多是互联网数据筛选的结果——能够推动消费的角色。搞笑、审丑背后,或许是一位迫切纾解行业困局的企业家,对理性力量的无限追崇。
2020年8月26日,在北京延庆场,梁建章装扮的角色是康熙皇帝。经过半年的历练,他的语速快了许多,面对镜头更从容。
梁建章深度参与了这场直播,康熙的形象也由他精心挑选,理由很简单:康熙是中国历史上在位期间人口增长率最高的皇帝。
人口问题,向来是梁建章研究的课题。
2012年,他拿到斯坦福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回国“救火”的同时,发布第一本学术著作《中国人太多了吗》。
梁建章和 《中国人太多了吗》
早在求学期间,他分析了许多国家的数据,“我发现创新、创业与人口结构有很大关系。”按照他的推算,如果环境不变,到21世纪末,中国人口将减少三分之二,剩下4.6亿。
意识到问题严重,他急了,从那时起,持续在社交媒体输出关于人口问题的看法。
对于改变观念,他提出“ 女儿随母姓”“暂时找不到工作的年轻人,可以先结婚生子”“女性放开择偶观念,接受男性不如自己”等建议。
对于推动政策,他建议“二孩家庭房贷利息返50%,三孩 家庭利息全免”“法定结婚年龄统一到18岁” “生一个孩子奖励100万”……
有人表示支持,当然,挨骂才是他的常态。
第一本书,梁建章提出了一个问题(中国人太多了吗?),发现回答的人不多。两年后他将该书再版,改名《中国人可以多生》——一个明确的答案。
后来,他接连出版《人口创新力》《中国梦呼唤中国孩》。
发现学术著作关注度较低后,他还创作了一部人口寓言小说《永生之后》,企图打入大众市场。
《永生之后》讲述在公元2120年,人类发明出“延生药”,寿命延长100倍,由于地球资源有限,最后人类只能在生育权和“延生药”之间,二选其一。
梁建章认为,人类社会在发展到衣食无忧的阶段以后,有两个可能发展的方向,一是追求时间的延伸,二是追求空间的延伸。
时间的延伸,是指通过长生不老或者人脑上传等技术,最终人类不会死亡,也不需要繁衍,但文明发展停滞。另一种方向就是空间的延伸,继续保持繁衍,还有对旅行和探索的热情。
最后,他想借小说传递观点:永生世界一成不变,生育和代际更替才有利于社会创新。
梁建章宣传《永生之后》
梁建章发布《永生之后》当天,经济学家李铁发文《中国的人口红利时代还在吗?》,批评他的“人口危机论”。
自李铁2020年6月5日在《北京日报》发文提及中国“人口过多论”以来,两人多次论战。
此时,梁建章左手宣传新书,右手写文应敌。对于学术探讨,他露出在经商时罕见的一面。
2020年8月21日,文章《十评李铁的“中国人口过多论”》诞生,梁建章锋芒毕露。
文中使用“含糊不清”“荒谬的”“毫无根据的臆想”等毫不客气的修饰词,犀利评价李铁的文章。
梁建章性格温润,若面对专业问题,身为斯坦福大学经济学博士、北大经济学教授的他绝不含糊,坚守自身立场,维护对知识的信仰。
在一次采访中,记者问梁建章为什么不断地为中国人口问题发声。
他皱了下眉头:
这个事情不解决,非常令人烦躁。我天天早晨起来,还在那么一个离谱的环境下,你说我烦不烦?
公众视野里的梁建章,常常是蓝色的。
2003年,他穿着蓝色西装去纳斯达克敲响上市钟声。 2020年,他搭配着蓝色的西装、衬衣和马甲登上《奇葩说》。 面对选手尖锐地表达, 他缓缓用 数据 反驳 ,与现场氛围格格不入。
而 在百度百科、微博以及豆瓣的头像,他依旧穿着蓝色服饰。
色彩测试心理学家吕舍尔认为,蓝色是大海的象征,喜欢蓝色的人更加沉着冷静。“沉着冷静”在学技术出身的梁建章身上,往往代表着绝对的理性。
一次开会,员工上台汇报。台下的梁建章听了几句,觉得他在胡扯,立马说,“别讲了,下去。回去搞清楚再来。”
那名员工在台上愣住,下台后不久便辞职。后来有人告诉梁建章此事,轮到他傻眼了,“讲得臭我当然说他,但我不认为他差到要辞职的地步。”
“在公司内部错了就是错了,不会照顾你面子什么的。”携程副总裁庄宇翔说,“他不跟你和稀泥,发火脸上就看得出。”
梁建章身着蓝衣参加 《奇葩说》
公司之外,梁建章总是以人口专家的身份出现。
新浪微博上有两个“梁建章”——“携程梁建章”发了216条微博,另一个“梁建章-关注人口问题”,微博发布总数高达2336条。
2021年,他与多名学者创立“育娲人口研究智库”,探讨鼓励生育的问题。2023年,关于人口研究的书籍,他出到了第五本。
在人们对专家缺乏信任,丁克风气盛行的当下,梁建章坚持劝年轻人生孩子,实属“顶风作案”。
对一名企业家而言,这不是一笔划算的生意。
挑衅主流舆论的结果,是他那些出圈的“建议”下方,总是留下网民愤怒的留言。 因为本身 条件优渥,他 被贴上“精英视角”的标签。 更有甚者,指控他“不把人当人”。
梁建章无暇顾及外界的负面评价。
为了维持双重身份,54岁的他 不稀罕豪车、豪宅,平时吃的盒饭不超过50元,日复一日过着996的工作节奏。
庄宇翔说:“他的年龄比我还大,这种强度的工作我是撑不了多久的。支撑他走下去的,一定是非常非常坚硬的东西。”
他没解释这个坚硬的东西是什么,但财经作家吴晓波给出了近似的解读。
“中国有很多知识分子,喜欢批评事情,不提供解决方案。但对企业家来说,解决问题更重要。所以梁建章一直通过出版图书、拍视频、联名上书,共同推动政策的进步。”
吴晓波说,“这就是企业家精神吧。”
部分参考资料:
1、新经济100人:《梁建章:理性的胜利》
2、吴晓波频道:《吴晓波:我更喜欢今天的梁建章》
3、20180410期《十年二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