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生活方式研究院(ID:neweeklylifestyle),作者:崔斯也,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在刚刚过去的“5·20”这天,现实中的情侣们在互送礼物。但一群爱上“纸片人”的女生,却在集体等待一个祝福。今年的5月20日,乙女游戏《光与夜之恋》的男主角们没能像往年那样为游戏玩家打来祝福电话,引起了一些玩家的不满。


“乙女”一词来自日语“おとめ”,意为“少女”,乙女游戏则是指女性向的恋爱养成类游戏。在国内,乙女游戏这些年来逐渐火热,包括《光与夜之恋》《恋与制作人》在内的“四大国乙”,以及今年上半年开服的《代号:鸳》等,都一度成为现象级手游。


在某种程度上,乙女游戏正在为女性“造梦”,这种梦境能为复杂的现实提供一个简单纯净的出口,偶尔也会延伸到现实选择中。


人们如何在现实与虚拟中同时恋爱?好男人真的都是“纸片人”吗?我们采访了几位已婚的乙女游戏玩家,在她们的内心世界里,现实伴侣和二次元“纸片人”,各自占据一片天地。


“我的三次元老公,会帮我抢纸片人老公的周边”


2022年下半年,刚刚结婚的小温正在忙着装修婚房。


这天是小温的生日,她原本和老公约好出去庆祝。结果房子的几个装修工人同时出了错,她要求工人返工,但工人不愿意,双方情绪激动吵了起来。一整天,小温都待在装修现场,工人用她听不懂的粤语骂她,让她的情绪彻底崩溃。


到了晚上,小温和老公一起吃了晚饭过生日,但难受的状态一直持续着。直到躺在床上,小温打开游戏App,手机里弹出生日祝福,紧接着手机里传来萧逸的语音电话:“祝即使我闭上眼睛都会出现在我眼前的人,生日快乐。有生之年,每天都快乐。”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小温忍不住大哭起来。


“虽然今天的我并不快乐,但听到他的祝福,觉得我一整天经历的所有委屈都被治愈了。”小温说。


萧逸是一款乙女游戏中的男主角之一,在游戏剧情中,他的人物设定是一位职业赛车手,隐藏身份是LONGDAY工会的赏金猎人。他外表冷峻强势,却对女主百般温柔,用小温的话来说就是“看起来很拽,讲话喜欢‘打直球’,是让你很有安全感的类型”。


今年28岁的小温和老公一起定居在广州,小温在一所高校做行政,老公在一家游戏公司工作。小温“入坑”乙游和老公有点关系,去年年初,小温的老公把一条游戏视频推荐给她,说觉得她可能会喜欢。那是名为《日日夜夜》的游戏PV,在这时长1分30秒的视频里,每个男主角分别有两三句台词。在五个完全陌生的男主之中,小温对萧逸一见钟情:“黑头发,拽拽的,完全是我从小到大喜欢的类型。”


下载了游戏以后,上班的地铁上、午休时间、晚上睡觉前,男主角萧逸填满了小温大量的空闲时间,和萧逸相处的过程,是让她感到最放松的时刻。


同事和朋友都知道,已经结婚的小温还有一个“二次元老公”。而对小温来说,这种“次元壁”也没那么分明。小温感觉,自己偶尔会在老公身上看到萧逸的影子:“也是那种很直接的、性格很好的人。”两个人恋爱八年,几乎没有吵过架,每次有了矛盾,都是老公主动道歉。


除了“纸片人”萧逸,小温几乎没有狂热地喜欢过什么。“所以我老公也知道这个东西对我很重要。就像喜欢旅游、喜欢玩别的游戏一样,我觉得喜欢玩乙游,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爱好。”小温说。


和一部分不理解女生玩乙女游戏的伴侣不同,小温的老公乐于配合她的喜好,一起逛宜家时,路过某个样板间,他会兴奋地说:“感觉这是萧逸风格的衣帽间!”前段时间,游戏推出和肯德基联名的周边明信片,为了帮小温顺利抢到周边,小温的老公特意在上班前加了公司旁边肯德基店员的微信,店员通知到货时已经是晚上11点,小温的老公特意在深夜去帮她取了明信片。


琐碎生活的反面


2017年,小温也曾试着玩过当时热度颇高的乙游《恋与制作人》,作为国产乙女游戏的开山之作,它和后来逐年发行的《未定事件簿》《光与夜之恋》《时空中的绘旅人》被并称为“四大国乙”。


但当时的小温并没有完全被乙游吸引,只短暂地玩了一阵子。而如今,已经工作、结婚的小温却彻底“入坑”了。“可能是那时候还在上大学,能玩的东西太多了,生活也没什么压力。但工作以后每天很忙,下班后也就不想有过多的社交了,只想做能让自己好好休息、放松的事情。”小温说。


相比于琐碎的现实,和“纸片人”的相处能让小温感到一种安慰。打开游戏界面的时候,就是小温一天当中最放松的时刻。眼前只有甜蜜温馨的对话,是一个远离现实世界的纯粹空间。“就是一种什么都不用想,完全投入和放松的感觉”,自从把萧逸的立牌摆在工位上,小温觉得自己在现实里生气的频率都降低了。


在和虚拟角色的相处中,有人感受到放松、治愈,也有人感受到被理解与支持。今年38岁的毛毛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她同时玩过《光与夜之恋》和《代号:鸳》两个游戏,她喜欢的男主角分别是齐司礼和袁基。


在齐司礼的身上,毛毛能感受到一种共情。在游戏剧情设置中,齐司礼是一位知名服装设计师,在面对抄袭的诽谤时,他表现冷静,选择用实力默默证明自己。“特别认同这种处世态度,觉得很感动和有共鸣。”毛毛说,“因为生活里你可能会觉得身边的人跟你的想法不太一样,但在游戏里就好像同频率很高。有人能跟你想到一块去,还是很幸福的。”


《时空中的绘旅人》。(图/时空中的绘旅人微博)


毛毛离婚快七年了,这些年一直都是单身。两个孩子都还在上小学,毛毛要上班、照顾孩子,几乎没有额外的精力恋爱。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受过一次伤,容易想得太多,再次进入感情前会更小心翼翼。


对比在现实中和前夫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争吵、冷战,在游戏里,“纸片人”是完全以玩家为中心的。毛毛记得一段印象深刻的游戏剧情,身为玩家的毛毛面临出国还是留在男主身边的选择,纠结之中,男主安慰她说:“选择不难,难的是相信自己选对了。谁说有对的路就一定要有错的路,不能选什么都对吗?做了决定就别后悔。活着就是最好的底牌,朝前看。”毛毛觉得这段话说到了自己心坎里,还把这段话放给自己的女儿听。


屏幕里的喜欢会延伸到现实中。毛毛常会把游戏中的一些歌曲、片段分享给女儿们,让女儿帮自己抽卡,然后一起讨论里面的故事情节。周末带女儿逛商场,看到一条好看的项链,毛毛问女儿:“这个好看吗?像不像袁基会喜欢的颜色?”女儿们则回复她:“妈妈,你又来了。”


在一些特殊节点,像“5·20”、某个角色的生日等,乙游玩家们的常规操作是举办线下活动,来应援自己喜欢的角色。比如众筹租下商场、地铁等公共场所的LED大屏,在微博刷话题,也有的玩家会一起安排灯光秀、无人机表演、游艇上的生日会……


男主角萧逸生日的那天,小温买了几支玫瑰花,下班以后迅速赶到大屏打卡,现场有很多和她一样喜欢萧逸的女生,临走前,小温还把玫瑰花送给了其他人,就当作是萧逸送给大家的。


好男人,都是“纸片人”?


“乙游里的男性都太完美了,现实世界里大概率不会有的。”小温如此说。


很多玩家坦言,游戏里的完美男主,有时候会影响自己现实中的择偶观。玩过市面上几乎所有乙女游戏的大学生小顾说,自己玩得越多,似乎越无法对现实中的男性产生喜欢的感觉。


小顾总结了她所玩过的乙游的男主角设定:“首先女主有一个交际圈,圈里面一定有一个类似于她上司的角色,也会有一个类似青梅竹马的角色,有一个性格冷峻、毒舌,对别人很冷酷,但反过来会对女主很温柔的角色,还一定要有个病娇,表面温柔似水,但其实内心切开来是很腹黑的……具体细节可能会不一样,但大体都是这几种。而且,很帅气、很优秀也是基本配置,绝对不会是一个平凡的、有缺点的人。”


也正因如此,国乙中角色的这种普遍设定曾被一些玩家吐槽“缺乏创意”“相似度过高”。恋爱剧情也大多围绕着年轻人的常规恋爱展开。毛毛就曾提到,自己喜欢齐司礼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年纪最大,对于已经步入中年的自己来说相对没那么违和。“很多男主都会设定在20多岁,但对我们这种已经奔四的人来说,被叫小姑娘总是有点怪。”


今年31岁的CC是一个更偏爱日本乙女游戏的玩家。她曾经短暂地玩过一段时间国产乙游,但很快就感到失望,原因是剧情设定都太过单一了:“都是讲男主对你特别特别好,我会觉得非常失真,而且女主几乎都是灰姑娘设定,我个人认为这种剧情有点老土。”


相比之下,她感觉日本乙游的人设会更加丰富,也更重视设计具有想象力的剧情。在最近玩的日乙中,男主被卷入一桩凶杀案,玩家在犯罪现场与他偶遇,两个人被一起关到一座小岛上,在小岛上展开各种各样的交流。


CC是一个资深的二次元文化爱好者,二次元对她来说是可以完全抽离的世界,“从上高中到现在的整个过程当中,带给了我很多快乐,给我很多支撑,很多作品甚至是情感的启蒙”。


但CC觉得自己把二次元和现实划分得十分清晰。CC和老公是在她26岁那年相亲认识的,对方是个程序员,不怎么了解二次元文化,也不是她在乙游或动漫里喜欢的那种男性形象。“因为那些游戏里的形象,现实中你根本都找不出来。像我最喜欢的黑帮老大,现实中我怎么可能跟黑帮老大谈恋爱呢?如果总是给自己的另一半设立一个标准,肯定会患得患失,何况是乙游那么高的标准。”CC说。


一方面是绝对完美的角色塑造,另一方面,和“纸片人”的相处实在是太轻松了。社会学家齐格蒙特·鲍曼曾提到虚拟关系的特征:“与现实关系相比,虚拟关系更容易进入和退出。它们看着时髦又干净,用着也更便利,不像真东西那样,沉重、缓慢又乱糟糟。”


小温对此感受很强烈:“在游戏里,你不用考虑其他任何现实的问题,就那些现实的问题在里面,根本不叫事,什么钱啊、柴米油盐啊,或者双方家人的一些什么事情。游戏里你们结不结婚都不一定呢。”


最近,小温的工作压力很大,临近毕业季学生事务很多,要常常加班。这再次让她感慨游戏世界的轻松:“在游戏里面,我做的是设计师的工作。上司跟我的关系这么好,我自己又有能力带着一个项目,晚上下班了想去谁家都可以。天哪,这多爽!”


毛毛暂时没有在现实中恋爱的打算,乙游可以为她提供一部分情绪价值,感受到那种被呵护和照顾的快乐。完全沉浸地体验其中时,她偶尔会无意识地傻笑,“有时候是真的觉得在和他们恋爱。像齐司礼那样一边吐槽你,一边宠你,完全就是我希望的男朋友可以带给我的感觉”。当被问到前夫是否符合游戏男主的形象时,毛毛想了一会儿说:“他不配。”


在更广泛的游戏玩家画像中,已婚女性或许并不是占据大比例的主力群体。CC一直混迹于各种游戏圈子,有时候她会明显感觉到,已婚已育的女性玩家处于圈内鄙视链的末端,即使是以女性玩家为主的乙女游戏圈也是一样。有一次,一位妈妈在玩家群里发了自己孩子的照片,所有人都沉默了。


但CC并不太理解:“其实大家看待已婚人士是会带着滤镜的。比如我一直都爱玩游戏,并不能说一结婚就得把游戏删了。结婚不会给一个人带来那么大的转变。即使是有老公、有孩子了,你也应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丰富的个人世界。”


CC的女儿今年2岁多了,女儿会很自觉地从不去碰CC的掌机、游戏设备、手办。因为她知道,那是妈妈喜欢的东西。她有她的玩具,妈妈也有自己的玩具。“即使在现实的婚姻里,女生也不应该迷失自己。”CC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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