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生活方式研究院 (ID:neweeklylifestyle),作者:高滔滔,原文标题:《年轻人,在间隔年里“疲于奔命”》,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最近两年常有人感慨中国没有gap year(间隔年)。毕业后有条不紊地迈入职场,一刻不停歇地工作到退休,是大多数人的宿命。人们开始热衷于探讨职场上的“间隔年歧视”,并将中国没有间隔年这一现象完全归因于此。


但事实并非如此,在中国,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地享受间隔年,长久存在的价值准绳,让许多人无法摆脱停止工作后所产生的焦虑。就像被上了几十年发条的手表,外力的突然消失,让一切都陷入了停摆。存款的减少、与职场的暂时脱节都会让他们感到不安。所以一种拧巴的情况常会出现——有些人会选择“一边gap,一边做零活”,来达到内心的平衡。


作为一个舶来概念,间隔年在中国出现了明显的水土不服。在中国式间隔年里,似乎只有一边做零工养活自己,一边考下几个技能证书提升自己,再时不时地去寻找诗与远方,才称得上完美。


间隔年的焦虑,只有本人才知道


几乎每个关于间隔年的故事,开头都充满了迷茫和纠结。


大学毕业的第一年,张珍珍就辞去了外贸公司的工作,在罗森便利店打起了零工,正式开始了她的间隔年。


张珍珍这么做,是因为她的留学梦。从大三起,她便开始学习意大利语,希望能在毕业后出国读书,但家人和她出现了严重的分歧,用张珍珍的话来说,“大学毕业后,他们对我的人生就没有期待了”。她去外贸公司工作,算是一次妥协。


那是张珍珍状态最差的一段日子,因为客户都是外国人,和国内有时差,所以她经常要处理工作邮件到凌晨两三点,然后第二天早上7点起床继续回复消息。大量的沟通需求,迅速消耗掉了她体内的能量。再加上反复在她脑中出现的留学梦,她一度感到很痛苦。


于是张珍珍又一次认真和家里人商量,明确表示除了留学的费用外,她以后不会再花家里一分钱。这一次,家人同意了,张珍珍果断选择了辞职。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呢?张珍珍大概算了一笔账,自己工作时攒下的钱,以及家里给她的留学资金,可以覆盖掉备考这一年产生的基本费用。但辞职后她只休整了一周,便决定还是要找点事情做。“人如果一直在家里待着,就会经常胡思乱想,时间久了容易出问题,当时学习不是很忙,能赚点钱满足日常吃饭这些开销,也会更有安全感。”


想到这些,张珍珍就冲到了家附近的罗森便利店,问店员“你们还招人吗?”。在办理好健康证等手续后,她顺利得到了这份工作。罗森的工资不高,时薪只有15元,即便每周工作4天,一个月也只有2000元左右的收入。但张珍珍有自己的考虑——便利店的排班很灵活,每周都可以根据自己的空闲时间来选择上白班还是夜班,相对更自由。


像这类没有精神压力、不用强迫自己调整作息、时间又自由的工作,被许多处于间隔年中的人喜爱。他们可以把主要精力和思绪都放在其他事情上,只需付出一定体力,便可以获得一定的收入并保持与社会的连接,这也是“脱下孔乙己长衫”的一种形式。


当然,在这之外,也有不少人在间隔年中成为了数字游民,小凉便是其中之一。


小凉是建筑学硕士,她在专业对口的设计院和房地产公司都实习过,最终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想逃离”。所以在毕业后的一年半里,她始终没有找一份全职工作。


曾经有一段日子,小凉的生活状态是混沌的,她经常待在家里,看着身边的同学接连步入工作岗位,一种“被落下”的焦虑感向她袭来。权衡之下,小凉索性决定把之前攒下的奖学金用来投资自己,去学习摄影、烘焙这些自己很感兴趣但一直没时间系统学习的事情。


效果是显著的,现在小凉已经可以靠约拍来养活自己,情况好的时候,她一个月可以靠摄影赚8000块。有时小凉也会将自己写的文章投稿,赚取一些稿费。她分享自己经历的自媒体账号,也积累了7000余个粉丝,偶尔会带来一些收入,在她的评论区中,经常能发现一些诸如“谢谢你让我看到人生另一种活法”的声音。


但这份“潇洒”背后,需要多少勇气、会面临多少压力,只有处于间隔年中的人自己知道。


无法避免的失落


很长一段时间里,小凉最头疼的一件事就是接到姥姥的电话。姥姥很担心她,经常会在电话里和她说“要不然你再考个研究生吧,考个你喜欢的”,或者干脆和她说“你再读一个可以给你分配工作的学校”。小凉每次都不知道怎么解释,姥姥没有办法理解,自己的外孙女一路读到硕士,怎么能毕业后就没有工作呢。


小凉的父母虽然没有强迫她做什么,但也一直发自内心地希望她能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摆脱别人的期待,成为真正的自己”,是一个充满矛盾和挣扎的过程,能够在间隔年中实现自洽,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对于小凉来说,尽量屏蔽外界嘈杂的声音,重新建构自己的职业观,是在开始学习烘焙以后。在烘焙学校里,小凉了解到了高级翻糖师是很赚钱的,她接触到的一些顶级烘焙师,经常会在国际上参加比赛,他们的作品单个售价就可以达到二三十万元。“包括我在健身房认识的教练,他也会和我分享自己打算去参加什么比赛,那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职业是真的没有高低之分的,你在任何一个行业里能做到顶级,都会很了不起。


张珍珍刚去罗森时,店长问她:“你大学本科毕业,来便利店打工不会有心理落差吗?”年轻气盛的张珍珍斩钉截铁地回答她:“我都来了,当然不会。”


但在后来工作的过程中,张珍珍却慢慢产生了失落的情绪。“这种失落不是说我觉得自己本科毕业,应该做更好的工作,去发光发热,而是从事服务业,你会经常受气,就忍不住去想为什么做服务业就要很谄媚。


张珍珍碰到过“极品”的顾客,要求她在30秒之内在货架里准确找到商品,并完成收银工作,将商品交给他。在这期间他一直催促张珍珍动作快点,并在结账时不满意地吼着问:“多少钱?”


张珍珍没能压制住自己的怒火,大声地吼了回去:“52块4。”她说:“我记得特别清楚,当时那个男人明显愣住了,说小姑娘火气还挺大,他老婆就在旁边打圆场说给个塑料袋他们自己装就行了。”为此,张珍珍没少收到投诉,她自嘲自己是“罗森刺客”。但让张珍珍有些意外的是,店长并没有因为这些事指责她,只是进行了一些“平和的教育”。


后来张珍珍才知道,店长是南开大学英语系毕业的,因为被裁员,再加上要照顾家里的老人,所以来到这里做了店长。还有兼职的店员姐姐,研究生毕业,刚刚进入国企,每天朝九晚五地上班,但因为不适应办公室政治,每天心情都比较阴郁,所以时常会来做兼职舒缓一下心情。


在罗森打工的这段经历,让张珍珍对服务人员变得友善很多,也让张珍珍慢慢明白,学历和工作,是不会画上等号的。相较于头衔、地位,每个人找到自己舒服的活法,才是更重要的。间隔年期间,对于“停滞”“被落下”的焦虑是不会自动消散的,要先去拥抱它,才能战胜它。


春节当天,张珍珍和另外一个同事守在店里,店长特意给他们送来了饺子,然后一起在店门口放了呲花。这个温馨的夜晚,将永远是张珍珍人生中重要的一幕。


大四是中国人唯一的间隔年?


常有人说,大四下学期是中国人唯一的间隔年。在论文压力不大,又不急于实习的情况下,这的确可能是成年后唯一一段没有心理负担的空闲时光了。


常有人说,大四下学期是中国人唯一的间隔年。(图 / 受访者)


放弃了考研的雯雯,便处于这样的人生阶段,但她的生活完全没有闲暇可言。她先是在去年成为了当地脱口秀演出的志愿者,并参与到了创作中。雯雯写过稿子,也讲过开放麦,但她慢慢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创作脱口秀的过程,“因为你要不断回想曾经让自己觉得难堪的事,并进行自嘲,这会让人感到痛苦”。


雯雯也曾办过补课班,参与过当地的英语角……对她而言,这更像是一段用来试错的时光,在不断的尝试中找到未来想要坚持的方向。


现在她主要在做两件事,一件是在当地开一家“脱单便利店”,定期举办线下活动,策划游戏环节,为想要交友但还没到相亲年龄的年轻人提供“恋综”般的体验。受资金限制,雯雯还没有盘下店面,但她已经成功举办了几场活动,并运营着一个500余人的社群。


她在做的第二件事则是采访100个陌生人,发布在自媒体上。从小时候起,雯雯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位叱咤商场的老板,所以她的采访对象都是当地的商家。一来二去,雯雯就接触到了许多她以前无法接触到的人,她也因此获得了一些机会——不久前,有一家新开的露营地找到了雯雯,希望她能过去做管理,吸引更多的年轻人去玩。


“人都是互相羡慕的,看到经常出去旅游的同学,我也会羡慕,但她们也会羡慕我的状态,觉得我是个比较有勇气的人。如果要我一直玩,什么也不做,我也很难接受,我是个闲不住的人。”雯雯说。


停下来,不打零工、不去思考赚钱,心无旁骛地去放松,也不见得会更快乐。“大家对间隔年的理解可能会有一些偏差,总认为什么都不做、可劲玩才是间隔年该有的样子。其实不是的,间隔年最初的诞生就是为了让青年人更好地去感受这个世界,找到自己喜欢的方向。既然努力是刻在中国人DNA里的东西,那用这份努力去尝试感兴趣的所有事、体验人生百态,不是比整天玩更好吗?”


在18个月的间隔年里,小凉经常出去旅行,现在她已经签约了去哪儿的聪明旅行家,可以在各地的酒店做试睡员,有时能拿到两三百元的车马费,有时没有钱可赚,但酒店会提供下午茶、晚餐等。


小凉还利用空闲时间考下了心理咨询师的证书,学习了急救知识,在剧本杀店做兼职DM……人在自由地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时,是不会感到劳累的。


“人们都向往《月亮与六便士》里的生活,但那只是一个乌托邦,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斯特里克兰。”雯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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