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探索与争鸣杂志 (ID:tansuoyuzhengming),作者:牛天(中国社科院新闻传播研究所)、陈绚(浙江大学新闻传播学博士研究生),图片:作者提供,原文标题:《牛 天 陈绚 | “不想成为老板喜欢的人,我想成为我自己”——从嘉善、安吉的实地调研看“数字灵工”的生存样态| 深度调研②》,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调研背景


随着受教育水平普遍提高,就业市场供大于求,大量年轻人因找不到工作,而流入了轻体力劳动市场;而对于部分打工人,工作不仅是解决物质贫困的钥匙,本身呈现出的意义贫困也成为阻碍其职业可持续的绊脚石。数字经济的发展为青年就业提供了突破口,互联网平台及数字工具为其提供了大量的就业机会与资源,使得部分青年开始脱离传统工作场域,转向网络平台就业的蓄水池。


互联网技术的发展,打破了时空边界,延伸了工作场域,以弹性和灵活的工作方式吸引了大批工作者。同时,网络平台的发展强调了去中心化属性,打破了传统职场中的层级化架构,灵活的组织形式也为青年群体提供了工作机会与资源。一般来说,利用互联网平台进行工作的群体被称作“灵工群体”,即灵活就业,也有被称作“数字灵工”。近年来,越来越多年轻人成为了这个群体中的一员。


研究数据显示:到2025年,全部劳动力交易的三分之一将以数字平台为中介。全球范围内通过平台找到工作的人估计超过7000万。受惠于在线人才平台的人数将达到5.4亿。多达2.3亿的人可以通过平台更快地找到新工作,从而缩短失业时间;2亿不活跃的或者兼职工作的人员可以通过自由职业平台获得额外的工作机会。多达6000万人可以找到更适合其技能或者偏好的工作。


根据平台性质差异,本研究的灵活就业群体主要分为两类,一是依托于独立外包的平台工作的灵工。即平台把固定资本、维护资本、培训和劳动力外包出去,通过自身的资源撬动外部资源实现效率最优化,雇主通过在平台上发布工作或者任务找寻临时的雇员,比如平面设计师、P图师、摄影师等。工作具有地理邻近性、碎片化、临时性等特点;二是依托社交平台的工作的灵工,他们主要生产文化创意内容和服务,从事领域涉及文化教育、游戏、时尚、网络文学等行业,其工作是通过一技之长生产优质创意内容,既获得收益,也实现了自我价值。比如自媒体创作者、网络作家、短视频博主、互联网营销师等。工作具有地理脱嵌、自主性、高自我认同等特点。


在前期调研中,我们发现即便有工作的青年人,也会借助平台承接其他的副业,而部分年轻人在副业发展到一定阶段后,能够反哺主业甚至生活时,他们会辞掉主业,专职通过平台工作。而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数字平台的工作让他们的工作和生活的边界逐渐融合,也让他们在工作中不断和自己想要的生活状态对话。


那么,灵活就业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他们有什么特点?数字技术如何为他们的工作创造便利?他们是否在进行灵活工作的同时找到了自我认同?作为一种新兴的工作,与传统工作相比,它的职业内涵是否存在可持续性?带着这些疑问,中国社科院新闻传播研究所牛天老师团队前往浙江杭州、安吉DNA数字游民社区、嘉善等地进行了田野调查。


一站式的资源聚合:激活“附近”的灵工


“我利用业余时间在附近找到合适的兼职”


“工作日上班,周末打个灵工”或许成为当今年轻人工作潮流。数字平台激活了青年人“附近的工作”。嘉善零工小程序依托微信,让青年人实现了周末也可以打一份灵工的可能。搜索“嘉善零工”,打开页面后,通过首页推荐就可以搜索筛选离自己近的工作。“最大便利就是工作岗位可以根据我自己住的地方选择,很多工作在待遇还可以的情况下,还可以包两顿饭。”(小李,大学生)小李通过小程序的推荐,在周末时间找到了兼职,这不仅让给补贴了学费,还得到了社会实践的锻炼机会。


学平面设计的徐可毕业后回到了老家,通过小程序找到了兼职——在影音店P图。他通过兼职每月可以多赚两三千,加上主职的六千左右的收入,总收入可以达到将近一万块钱。这在当地来说,已经算是可观的收入了。不同的灵工体验丰富了青年人的业余生活并积累了一些积蓄,也让他成为了有成就感的斜杠青年。


这种独立外包型的平台灵工小程序也为雇主和工作需求搭建了数字基础,它不仅直接链接了劳动市场上的供求关系,也赋能了人们的闲暇时间,激活了附近的劳动场域,是一种汇聚劳动力供求的数字工具。其中,平台上的大部分工作具有地理束缚性,即在特定的地点完成工作,也正是因为地理束缚的特质激活了地理邻近性的工作需求将赋闲的劳动力整合起来,青年人打开了闲暇时间新方式,开启了斜杠灵工生涯。


一个可信赖有保障的线上工作是年轻人最大的顾虑。“是不是有押金和扣钱风险”“是不是会即时结算”“会不会有保险”是青年人对于平台工作的疑虑。嘉善零工小程序中绑定了微工卡,灵工的每一个环节,包括线上签约,上工打卡,下班后工资的实时到账。


不同于传统的招工信息网站,用工企业在平台发布职位信息并招聘成功后,都需要预先存一笔工资款,用于灵工者报酬的实时发放,“我觉得对我来说最重要一点就是不用自己先垫付钱,有的岗位是老板怕你跑了,先让你押金,做的好才有钱拿,这样的风险太大了,而且平台上提现工资到账比较快,这是我感觉比较满意的,因为这让本来就充满不确定的工作有了即时兑现的可能。”(小李,大学生)微工卡工具箱还为灵工提供一份日结保险,保鲜期为一天,精准匹配灵工的保障问题。这种打卡、日结、保障一站式服务成为青年人工作的安心丸,让更多青年人愿意尝试并接受“打灵工、做兼职”这种工作方式。



就业形势困难和大城市的高生活成本,让很多年轻人返乡工作。嘉善隶属浙江省嘉兴市,处于上海和杭州之间,交通便捷,这里的自然风光秀丽,房价低廉,生活节奏缓慢,而近几年的新兴产业持续扩大。2022年全县规模以上数字经济核心制造业、高新技术产业、装备制造业和战略性新兴产业增加值分别比上年增长30.9%、16.7%、23.4%和24.0%,增速均居全市前列。新产品快速增长,2022年全县规模以上工业新产品产值增长26.2%,新产品产值率69.0%。这些都成为年轻人返乡工作的重要因素。


嘉善零工小程序的勾连了数字经济下新型产业的岗位需求和劳动力持续增长的关系,这也得益于当地政府的扶持。人社部通过整合各方资源,借助第三方运营,打造了嘉善用功平台,对用工、务工、保障进行全程的监督管理。嘉善零工小程序目前累计入驻企业达到400多家,其中最近开始试点的西塘镇灵工市场,在最近一个月的运营期间已经帮助超过800位求职者成功上岗,累计辅助就业并完成发薪超过1600余次。


值得注意的是,伴随教育水平的提升,很多青年人对于灵工有着更高的期待,他们不仅需要一份生存的工作,更是一份能够提升技能、社会交往能力的社会实践。“我希望即便是兼职也是偏向技术类的,不想单纯是为了赚钱,希望可以收获赚钱以外的社会经验的增长。”通过搜索平台推荐工作,我们发现,工作类型多是短暂的、计件的、低技能的,灵工找工作类似“接活儿”,干完一单算一单。


但对于正处于职业成长期的青年人来说,低技能、重复性的兼职并非长久之计,未来,大部分青年人倾向于未来找寻有专业技能培训、且技术性较高的工作,这也就对灵工平台的工作的细分和职业化、专业化提出了进一步的期许。比如,灵工岗位可以更加分层和垂直化,按照岗位和技能需求对外发布招聘,政府部门和用工企业可以据此联合推出职业技能孵化营,培育灵工青年的岗位技能,挖掘灵工的可持续职业成长性,从短期过渡灵工向可持续的技能型人才发展。


技术带来的流动:从线下到线上,从城市到乡村


“我可以选择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工作,不必拘泥在固定场所”


安吉DNA游民基地在一片白茶园里。透过联合办公空间,我看到了四月份独属于这里的忙碌,田间的茶农在采茶,这里的青年灵工也在记录和创造着他们的价值。小张每在上海一周,就要来安吉乡村补两周。在上海广告公司摸爬滚打一年多的小张目前是一位自媒体博主,她通过线上社群的方式,分享职业经验和职业转型,依靠商业撰稿、品牌文案策划、社群运营等养活自己。



在安吉,随处可见的是灵工们搬着电脑穿梭于各个空间,临时聚合的联合办公场景随处可见。与嘉善在地化的“附近”灵工不一样,安吉DNA公社的灵活就业们创造了属于自己的附近,即他们不必囿于“朝九晚五”的时间和固定的“格子间”,依托表达能力、文字能力、创意策划能力在自媒体平台实现变现,他们从线下游到了线上开启了平台创作式的工作。此类灵工在互联网平台中的工作有更强的自主性和灵活性,不需要依赖“招工需求”来工作。



线上社交平台的发展为灵活就业提供了内容创作的生态,比如小红书、微博、抖音、公众号等。一部手机或者一台电脑就可以以低成本的方式实现远程工作。对于数字工具的高敏度是这部分灵活就业的超能力,我们发现即便是同一个内容在不同平台也会呈现出不一样的特点。“小红书的曝光量更大,更适合发布图文类型的内容,抖音则适合发布视频,公众号的受众粘性最大,同时也最难涨粉,适合养成思路运营”(小张,自媒体博主)。社交平台聚合的属性,让灵工发现可持续的商机。社群运营的门东东在分析各个平台之后,她认为社群的思路和以往最大的不同是,资源价值的交换不在于即时短暂的商单成交,而是“同质化人群养成系”的思路。


“我们会做一些线上的内容分享,一开始有一个插画师加入了我们,她会把每次的分享内容以快速插画的形式免费分享给分享人,前几次都是没有钱的,但持续作品曝光让她在我们社群接到了持续的商单。”(门东东,自媒体博主)数字平台的互动设置(转发、评论、点赞)与社群功能为灵工们提供了更多曝光的机会,服务的售卖与广告盈利也不断成为他们收入的一部分。“只要平台不消失,这个游戏就不会崩盘,就是可持续的,能一直做下去。”(媛媛,自媒体博主)


调研中发现,这部分灵活就业大部分有过北上广一线城市的工作经验,实现灵活、流动的工作方式后,他们对于大城市的依赖感逐渐降低。“我感觉我在上班的时候,忙的基本没有时间去享受上海大城市的资源便利,出门到一个地方至少要打出一个小时的富裕;不上班以后我也是每天在读书、创作,甚至是不下楼,很多展览、话剧也没有时间看,但是我还要付出高房租、高生活成本支撑自己在这里生活。”(林安,自媒体博主)。   



于是部分灵工开始尝试游动到大城市周边的生活成本较低,风景宜人的乡镇。以安吉为例,它位于浙江省湖州市安吉县,以当地的白茶为特色打造了ACDC共享空间(Anji Creative&Design Center),空间包括设计图书馆、多功能联合办公空间、创意实验室、影音室、厨房等。图书馆藏书有1万多册,以外文设计、创意图书为主;多功能办公空间拥有两个专业联合办公室室、可以进行论坛、讲座、工作坊和创意展览等。


这里的居住空间分为6人间、4人间、2人间和1人间,每人每月的价格从440元到1960元不等,因此核算下来生活成本最多每人每月3500元,这样的价格在一线城市的交通便利的地段连一个带阳台的单间都租不下来。相比于大城市高昂的生活成本和触不可及的生活资源,灵工实现了降本增效的生活方式,他们的创意工作常常在与天南地北的人们的“闲聊”中悄然发生;而他们也带动了乡镇的年轻化、激活了乡村经济。有些灵工甚至长期定居在安吉,其创意产品不仅通过线上发往全国各地,也在当地的创意集市进行售卖。


数字平台为中介的创意劳动创造了空间流动性的工作模式。一方面降本增效的工作方式减轻了年轻人的生活成本和压力。大城市的一间房成为工作的累赘,而实际对工作内容和个人价值造成了一定的折损,因此他们对固定的工作形式和稳定的居住地点的需求和归属逐渐消解,灵工的创意劳动较少的依托大型生产工具和固定的空间,反而他们期待在流动的空间中实现地理套利,激发创作灵感;另一方面,灵工的空间流动或许启发了我们对城市周边冗余乡镇空间的全新想象。空心化、老龄化的乡镇或许可以依托当地特色产品打造成聚合灵工、满足吃住一体化的创意空间。当一群不同职业、不存在竞争关系、无利害关系的数字游民聚合起来,形成一个合作而非博弈的友善关系的时候,不仅可以对空间和环境有所贡献,也可以从中获得支持。


社会生存能力加强:一专多能的超级个体


“我不惧怕和陌生人交流了”

“一个人,有时候就是一个团队”


不论是何种形式的灵活就业,他们都需要较强的社会生存能力,这里的能力不只是涉及到工作技术的能力,还包括工作所需要的社会交往能力。受雇于独立外包平台的灵工小李,由于兼职了不同的工作领域,增加了他的社会经验和社会交往的能力。“不同工作会接触不同的人,接触人多了,就变得喜欢和别人说话,逐渐开朗外向起来,越来越强大了。”


依托社交平台创作的灵工需要发挥一技之长开展富有创造性的工作,才能获得持续、稳定的收入。首先,这部分灵工有赖以生存的核心技能(表达/写作/绘画/设计/程序开发),并且有过线下的工作经验,在转换为线上工作的方式之后,之前的核心能力顺理成章迁移到了线上,并持续地增强。比如小张在做自媒体博主之前一直在广告公司里工作,良好的文案能力与创意能力让她没有花费太大力气完成了转型。“因为我以前就是在广告公司工作,一直给品牌写文案,还做一些新媒体运营,给他们写方案,所以我就很早就知道这些该怎么做”(小张,自媒体博主)


同样的情况还有插画师百里,她在成为灵活就业之前是一名美术老师,优秀的绘画能力是百里的核心技能,灵工之后的她依托绘画能力可以接到源源不断的商单。“其实我发现基本上就是线下的能力迁移到线上,且线上实现起来更容易了,上个月我就太拼了,一直在工作,未来我要挑选接单。”(百里,插画师)


此外,除了核心的专业能力之外,灵活就业普遍是自雇者,需要全权负责工作流程,包括创意策划、内容生产、分发、推广等。他们要敏锐地洞察市场并对之快速响应,不少自媒体博主需要对接商家公关和社群用户,还要维护运营线上社群,所以沟通能力、运营能力、社交能力是他们必不可少的技能。“每一个做自媒体的人你最终都会发现,你做的永远不仅仅是内容,你还要跟你线下的一些会员、商家、PR他们沟通,这种沟通是我觉得是最有意思的,我也是在这个过程不断学习,我会看什么点会是他们急躁的,那也许就是我谈判的空间。”(媛媛,小红书博主)


创意劳动者们一专多能的背后是超强的学习能力,根据调研,大部分灵活就业是重度知识付费用户,他们较为适应数字文化编织的学习模式,会想方设法寻找到更多的学习资源和机会。比如插画师百里就是一个典型的重度知识付费用户,她最近在学习AI绘画,人工智能的发展让她觉得需要学习新的技术来更好地完成专业工作。“我最近在画AI,大众认为可能是很简单,我一般对于新的技术我都会去学,旧的一些传统的我也很喜欢,我也在探索,我就是想搞清楚是什么,所以我就去报课”(百里,插画师)


不仅如此,互联网平台因为其社交性和虚拟性,给灵活就业们提供了能更好发挥能力的空间。“我觉得我在线上好像更能放得开一些,能更好地交流”(百里,插画师),小张也表示,自己在线下是个比较社恐的人,但在线上会更加活泼,她也经常在微信群聊或者腾讯会议等平台上开展自己的社群分享与课程服务。



成为了一专多能的多面手后,灵活就业的个体化技能持续增强,每个人都成为了一个小型的、可移动的公司。但是,个人化的技能可能面临的是规模化之后的个体链接能力、效能不足等问题。通常而言,社会的优质资源往往会倾向于向有组织、成体系的系统倾斜,这部分灵活就业未来是实现个体创业还是重返组织才能做到能力与资源的可持续是值得继续观察的。


自我监测职业寿命:对自身愿景的认知与把握


“不想成为老板喜欢的人,我想成为我自己”


于青年人而言,工作成为自我成长和价值实现的一把钥匙。灵工的工作也成为他们的一种生活方式。小李既是一位医护工作者,也会业余时间做服务;插画师百里除了插画师外,还是播客的主理人;小张既是自媒体博主,也是一位品牌策划写手;媛媛兼顾旅行作家、小红书博主以及旅行团的领队。依托社交媒体工作的灵工,工作具有较高的自主性。他们因为已经不再受传统企业内科层制岗位职责的限制,工作的任务量也基本可以由自己决定,更加灵活机动。


比如,插画师百里一直在探索适合自己的工作内容,她期待能够创作体现自己价值观的插画作品,而不是仅仅只做别人的创作工具。“我现在不想接那么多单子,是因为我不想只做一双手。我觉得就是画再好的东西,我表达的也是你们的观点,现在是我的迷茫期,我想要表达什么呢,我想要做什么呢,我仍然在思考自己想过什么样的人生,未来是怎样的,我想表达什么”(百里,插画师)。媛媛也表示,“我比较看重工作的自主性,可以根据我的需求和特质有商量空间的,然后比如说博主我不想接你的广告我就不接”。(媛媛,小红书博主)


此外,这部分灵工的具有进入工作时间的灵活性,这与“朝九晚五”的线性时间序列,以及因加班而导致的“996” 和“007”的被动工作时间完全不同,他们自主选择开始和结束的时间点,不再受困于固定上班时间,依据当天具体安排来决定工作时间。“有活我可能就自己给自己安排。但大部分我比较看有效工作时间,我有效工作时间就三四个小时。我现在完全按照自己的节奏走,也完全可以做到不焦虑,比如我今天我就没更新,我也没有给自己定目标那么严格,自己没有KPI,我不卷的”(小张,自媒体博主)



正是基于这样的高自主性和灵活性的工作模式,灵活就业获得一种以自我视角监测工作进展和职业寿命的主观能动性。小李感受到周末兼职最快乐的时刻是一种人间的烟火气和热气腾腾的真实感。看似机械、简单的工作,更宝贵的是人和人的关系,他们在这种链接中发现了很多细小的举止行为会潜移默化发生改变。“我现在做的工作感觉少了一些意义感,好像谁都能做,但我的其他技能在不断降低,比如交往能力,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去做其他的事。”(小王,公司职员)


具有工作经验的创意灵工也曾经因为工作性质和工作氛围感到疲惫与不适,从而对自我认同产生怀疑。成为灵活就业之后,他们的自我效能感在灵感工作中有了显著提升。基于自身的对工作和自我的愿景,他们更愿意选择有趣、有成就感、有挑战性以及能更好的展现自我的工作。


插画师百里此前是一名教师,看似稳定、按部就班的工作并没有为她实现自我价值提供窗口,而缺乏挑战性的任务则让她逐渐丧失工作的斗志,找不到自我在工作中存续的方式。灵活就业之后,自由的工作方式给予了她探索世界的机会与动力,也成为了她认知自我的能量来源。


小张在灵活就业之前有四次裸辞的经历,在四次工作中,她不分昼夜地加班,身体也因此出现了问题,但是工具人化地被对待让她开始对自我能力产生怀疑。“在职场里,在那个框架和模式下,你只会想成为老板喜欢的人,你不会想成为你自己”(小张,自媒体创作者)。由此,她选择离开职场,探索适合自己的工作形式,成为了一名自媒体创作者。


在自媒体创作工作中,她接收到了许多来自外界的赞许,这是原来的工作无法体验到的满足与快乐。“我发现本来就是做之前大家都告诉你什么自媒体很难会有很多人骂你,但是我发现完全不是,会有好多人夸你。这是我在之前的工作中完全没没有感受过的,就你做什么都夸你,然后我还做线下活动,做线上社群,大家都夸你,大家会一边给你付费,一边说谢谢你”(小张,自媒体创作者)



我们看到了一种工作评价体系的转变:当代年轻人的工作评价从外在社会价值的评价转向了内在自我监测。这种持续力在于,他们在工作中有时刻说服自己的能力,而并非通过跳槽和摆烂的方式规避工作中的倦怠。


社会对于青年人的职业规训让大部分年轻人通过学历找到了一份看似体面的工作,这套体系以“逃离辛苦劳作,走向体面人生”为终极诱惑,但是工作和实际的知识储备、执行力、理解力并非成正比,只是符合雇主对于体面工作人所具备的中产阶级品德的期待和要求,而进入工作之后的技能增长和职业成长性和他们所受到教育的认知呈现出断层。


灵活就业的灵活掌握时间、自主决定工作进退的模式让他们感受到从失控到掌控感的回归,自我监测体系下的他们也逐渐摆脱了“工作稳定论”,对工作问题处理,工作倦怠的分析、以及自我能力的匹配让他们时刻处于与时俱进的学习和成长状态。此外,创意类的灵工会通过社交平台分享自己的工作方式,得到了志趣相投网民们的赞同,这种正向的回馈给了他们继续试错的勇气,也让他们坚定了探索工作多种可能性的选择。


结语


灵活就业昭示了一种全新的工作模式:短期的合同制代替了稳定的契约制,工作选择的自主性、灵活性代替了传统雇佣关系被动性、压抑性。数字技术为灵活就业的灵活性、自主性的新型工作模式打开了想象的空间和现实的可能。我们需要看到的是越来越多的具备一定高水平教育水准的年轻人开始尝试灵工的工作方式,但是不稳定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精确,竞争也扩大到了一定的规模。高度的灵活与自主并不是绝对的自由,灵活就业往往也会不自觉陷入规则中。


支离破碎的工作和与日俱增的零散化工作模式正在侵蚀标准的雇佣关系,在过去被视为正规工作或者标准工作的活动,可以通过平台中介绕过保护工作条件的规则、标准和传统。部分接活儿的灵工需要默认接受平台提供的合同,很多工作的保障性和成长性并不高,只是一种变相消磨时间的任务;而社交平台灵工的收入来源依赖用户或者商家,需要根据市场规则和甲方需求创作内容,才能获得收益。


并且,部分自媒体创作者需要适应新媒体平台内的隐性要求,关注发布内容的主题、时间点和话语表达方式,甚至需要加入社群,完成平台的任务等。那么灵活就业的出现或许可以成为新兴职业形式的探索视角,是多重职业的一种体验或者一个可以调试的中介过程,而不一定仅仅视为个人职业的终点。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探索与争鸣杂志 (ID:tansuoyuzhengming),作者:牛天、陈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