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刘言飞语 (ID:liufeinotes),作者:刘飞Lufy,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近期热议的裁员现象,只是过去互联网职业市场暗涌的显现。危机的线索早已出现,只是大家都还心存侥幸。


再次重谈,我整理了一下过去的观察和想法,又补充了一些新的思考。


一、远增长只是美好的想象


任何增长都是在特定历史环境下的。像快递业的发达,与国内劳动力的便宜+早期商超基建太差有关系。像微信的兴起,也跟国人过去没有长期用短信(欧美)和用邮件(日本)的习惯有关,跟运营商做的系统不好用也有关。




从另一个视角看也可以。能上网的智能手机可能是百年一遇的新要素,它是唯一可以老少咸宜、方便地揣进兜里,都能个性化提供几乎无穷尽的信息服务的。这个新要素带来了基于 LBS 的丰富本地生活服务,也带来了碎片化时间随时能打开刷一会儿的娱乐服务。衣食住行、吃喝玩乐,已经几乎完全覆盖了。再等新的要素出现,遥遥无期。


现在的产品真的就都足够好了因此没有任何创新机会了吗?创新的机会是有的,创新者的机会没有了。创新变成了既得利益的大厂的事情,他们想创新,用户体验就好,用户粘性就高,不想创新,大家将就用着也行,除非有大落差,不会迁移到新的产品上去。


产品体验 = 新体验 - 旧体验 - 替代成本。换句话说,现在小的创新点,根本无法弥平迁移产品的替代成本。这是第一个明确的观点:好日子就是到头了。互联网围绕增长讲的故事,也要落幕了。


当然,AI 可以明确说是新要素,只是 AI 到底是多大的新要素,是移动互联网级别的,还是移动支付级别的?要发生变化需要多久?这些点尚不确定。更重要的问题是:AI 会不会提供足够的创业机会,还是机会只是在大厂?也存疑。以及更进一步的灵魂拷问:AI 应用普及之后,就业市场会更繁荣吗?想必不会。


那么,增长到头之后,上市公司要靠什么去提升利润率呢?这就是下个问题了,哪些是“不合理成本”。


二、大厂的员工招募本就是非理性的


遇到增长瓶颈和重要课题,往往用“加人”的方法。《人月神话》早就证伪了技术在这方面的不可靠,其实产品也是如此。多一倍的产品经理,不会让决策质量好一倍,但一定会让协作效率降一半。


领导需要用团队规模来确立地位。这是职场很现实的一面,大部门分 HC 的时候,分到谁头上的多,往往就意味着更有地位、做的事情更重要(而不是真实需求)


作为更高的领导,要用赛马机制来降低风险。大部分的大厂对团队的分工有时候是刻意模糊的,而且给予较富裕的资源,就是相当于一个安全保障——一个团队不行,就让另一个团队上。这也是内耗的源头之一。


这样的裁员,不是阶段性的或者调整性的,更会是结构性的、长期性的。我们都要接受一个不增长的时代(或者严格说,不能光靠挤上一艘大船增长),要接受均值的回归,接受我们在大厂拧螺丝就是不值那么多钱。


三、大厂的员工的能力在别处无法复用


2010 ~ 2018 年这段移动互联网极度辉煌的年代,互联网人的 ego 是不小的,那是真正肉眼可见地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方式(想想疫情中的快递和外卖,想想多久没有打过体验恶心的出租车了)。于是在资本和舆论的双重追捧下,互联网人有种人上人的感觉,当然自然也会把很多成绩归因到“能力”,于是很多产品方法论和所谓互联网思维就风生水起,很多三教九流也都去教育传统土老板了。


且不说经验复制到传统行业,就说成功经验可以复制到别的公司,不断创业制造奇迹的,又有几人?哪个成名的产品经理或者程序员可以不断复制成功,每段经历都可以神兵天降拯救公司?到底是历史的进程更重要,还是个人的奋斗更重要?还是要拎得清。


最近这几年,被现实冲击之下,互联网人只能重新再思考自己的位置和未来的发展,被迫意识到:原来互联网“专家”的经验复用性挺差的。


在各个行业里,所谓的专家是深耕多年才有积淀的,在行业内的人脉、资源、对规则的理解和方法论,都是比较厚的,哪怕比较垂直。对于互联网人来说,这些都还是挺薄的。虽说这些新方法在互联网快速发展时的确能带来巨大的杠杆效应(补贴大战时熟悉补贴策略,确实能一定程度决定公司生死),但在互联网相关的领域大盘已经趋近于稳固后,互联网人的这些技能就无用武之地了。


大厂的很多中层的能力是框定死的,优秀的开会、做幻灯片和向上管理能力,对行业指点江山、跟供应商和合作伙伴推杯换盏、在平台里长袖善舞的能力,离开大厂就是泄了气的球。正如掌握了给火箭拧螺丝,名义上都是工程师,但跟街边能修明白摩托车的,可以说压根就是两个行业,小庙请不动大佛。


当年朋友的公司年入近千万,来了个阿里高 P 做市场,张口就 300 万的预算,低于这个数的,没做过,既没兴趣,实际上也不会。请来有何用?


四、大厂员工真的很贵


做过公司的朋友肯定都清楚,为了养活一个高 P 的员工,公司付出的成本,少说也得在税前薪资和五险一金上再增加 50%。表面上年薪百万的员工,公司的实际成本大概在 150 万了。


而事物的客观规律,经济学的供需规律很简单:假如公司招你来,给你开 100 万的年薪,你真的能给公司多赚 150 万吗?


或者反过来问更直白:公司开掉你,人力成本节省了 150 万,公司的业务会受影响降低超过 150 万吗?


对于如今的大部分互联网岗位来说,道理也简单:


  • 第一,开除掉 80% 的人,企业运转的盈利规模,不会受太大影响;


  • 第二,新招进来的人,哪怕素质再高,在目前的营收基础上几乎很难有 ROI>1 的边际收益。


而大多数人的逻辑还停留在学生思维上,无非是:老子留学都花了 40 万了,这个社会凭啥不回报给我 100 万;又或者那个 P9 明明学历比我差,凭啥我的薪资比他更低。醒醒吧。


人人都讲互联网行业是高薪行业,但谁规定互联网行业必须是高薪行业的?当增长到了瓶颈,创新的东西已经迭代殆尽,那剩下的就是拧螺丝的事情了。反过来说,要一个培养了十几年的博士生来摆按钮、一个博闻强识通晓古今的社会精英来算双十一的券怎么发,反而是一种病态的社会。


社会分工就是需要均值回归的。


五、破碎的伪中产梦


有些大厂的朋友过去有不切实际的预期,并没有对局势、对自己、对金钱有清晰的认知,只觉得这个月月薪 8 万,就可以花 6 万,这不还攒了钱呢嘛。就跟东北下岗潮里的大厂职工一样,压根没有想过,会有一天没有工作了。这么大的国企,这么多的烟囱和厂房,这么些人,说改制就改制了?过了二十年,还是有人在问:这么大的上市公司,这么多的办公室和电脑,这么些人,说裁员就裁员了?


并不是说大厂没有成功阶级跨越到中产的朋友,只是大多数人由于心怀对未来过于美好的预期,把杠杆放得太高,导致大量的提前消费,尤其以房产为甚。再遇到房产市场的过高预期,结局就过于惨烈了。


说白了,同样学历和履历的人,在互联网大厂的绝大多数员工,已经都是吃到红利的了。除了金融,有哪个行业是动辄毕业就年薪半个百万的?而裁员潮里抱怨的、焦虑的、愤怒的,乃至做出极端行为的,往往都是依赖未来的预期早早过上中产生活的人,如今发现原来这个华丽的生活是玻璃做的,易碎得很,HR 的一个消息就能摧毁。


要我说,对这种心理并不会存在太多的同情——追求铁饭碗在今时今日都是妄念。去大厂跟考编考教师一样,把它们当成铁饭碗也都是妄念。只要这个市场是有一定流动性的,只要组织精明起来,不合理的就会回归均值,干得不好的就会被淘汰。


都是成年人了。没有人会像家长一样永远为你的人生负全责。


六、观察到的几种可能性


在这个过程中,我见到的朋友们的大概几种情况和选择是:


  • 还没被裁掉,不过对于当前工作的价值感彻底释怀。知道黄金时代一去不返,现如今就是打份工。比起其它行业来说,挣这份钱的 shi 还算能够下咽。先苟着吧。


  • 离开大厂,已经对互联网行业失望,也没有卷的力气了。跳槽到过去看不上的“传统”行业做一个高管、中层,过上半养老的生活;或者回到老家,做“传统生意”,比如卖赣南脐橙。


  • 离开大厂,不追求价值感和高收入,更期待自由状态。做自由职业者,比如摄影师、潜水教练、自媒体人等等。


  • 被裁掉,有经济压力、有很高的消费杠杆的,部分去中小厂继续打工,接受工作舒适度和薪资的大幅下滑;相当一部分还在坚持找工作,名曰主动 gap,实际上很难再找到满意的工作了,接下来可能要不得已调整杠杆(换房子,或降低消费欲)


  • 不能认同价值感的丧失,跳槽到创新领域的中小公司,或者自己攒个创业项目,决心 All in AI。不过这类朋友日渐稀少了,比起 All in Web3 的朋友都少了很多。随着陆续创业失败,这些朋友会更加稀少。


七、最后的感受


这次裁员还会继续的,只要老板在核算财务的时候发现,还有利润空间,还有过高的人力成本。否则“维稳”根本不是个什么成立的理由。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才都在大厂,才不利于社会稳定。


这次裁员潮未必像过去国企改革下岗潮一样轰轰烈烈——没有让很多人吃不上饭,且影响到的人口比例要小得多。但这次裁员潮依然是值得观测和发人深省的——既是对互联网和互联网公司的重新认知,又是对职场和个人选择的重新认知。


在历史进程到来的时候,挣扎和反抗都是没太大意义的。清醒的认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要。早就察觉苗头的朋友,早已做好财务和职业上的双重准备;还在田园大院里沉浸美梦的朋友,则被迫拽到象牙塔之外的暴风雨中去。


信息差有的时候是致命的。我遇到很多年轻朋友,有的已经了解到如今的基层产品经理几乎没有对产品决策的话语权,另外一些朋友则还是在读十年前的书以为人人都是产品经理;有的感知到大厂工作的不确定性和成长的瓶颈,有的还在对光鲜亮丽的岗位 title 和职级心驰神往。


捕捉一些信号、理解一些逻辑、思考一些现象,也许能稍微早一点点知道历史的列车何时会驶来。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刘言飞语 (ID:liufeinotes),作者:刘飞Luf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