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经观书评 (ID:jingguanshuping),作者:潘采夫,原文标题:《在日暮时燃烧,让自由闪耀》,头图来自:《星际穿越》


最近,我提到变老的频次越来越高。当一位年轻朋友“不知轻重”地怼我(其实那不过是人家日常的说话方式),我会嘟囔地说以后再也不跟你们年轻人玩了,我已经老了,我要息交绝游。


当家里人要求我整理好家务,我会不耐烦地说,我已经年近半百,按照我家族的基因,我能活蹦乱跳也就十几年的时光,还不能随心所欲一点吗。当球队的队长喊我,老潘,去踢你的前腰,我会任性地回答,我要踢边后卫,因为我已经跑不动了。


真的是拥有一颗苍老的灵魂了,我那些半娇嗔半认真的抱怨,显示出我正走在变老的路上。我讨厌高铁站而喜欢机场,唯一的原因会令你啼笑皆非,那是因为机场和飞机的卫生间有坐式马桶,而高铁站和高铁车厢全部都是蹲式马桶。


由于三十多年的足球生涯(业余的),我从蹲下到站起的过程中,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关节发出的生锈机器摩擦的声音,咔咔作响。疫情解除之后,我开车回老家看望母亲,刚到村头,看见两个人趔趄着散步,步伐滑稽,我哑然失笑,必是中风了的乡村老人,待到近前,发现那是我的两个爷爷。


是的,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也可以想这些东西。变老这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只不过有人一直在思考,或者忧心忡忡,而有人则老而忘忧,不知老之将至。


前些日子我开车带着母亲和五姨,从河南到山西再到湖北,去看望她们的哥哥姐姐。在我85岁的舅舅面前,77岁的五姨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小龙头,后面缀着长长的彩带,“哥,我给你表演一下舞龙,我刚学会的。”


五姨扎着两条小辫,戴着异域风情的帽子,蹦蹦跳跳地给哥哥表演舞蹈。有些人皱着眉头努力沉思想达到的内力境界,我五姨不假思索随手挥出一掌就秒杀了哲学家们的一切修为。


人这一生,变老和出生一样,都是空前重大的事件,指导人们如何变老的书,就像这本《生命的对话》,即使赶不上育婴书籍的数量,也越来越被人们重视。


毕竟,变老有时候是挺可怕。日本有一个电影叫《楢山节考》,讲古代日本由于生活匮乏,老人到了70岁,哪怕身体强健,也要由孩子背到一座山谷,坐等死神的到来。而且老人内心庄严,那是他们为子孙做的最后一次奉献。


《楢山节考》剧照
《楢山节考》剧照


那是极端年代的独特文化,实际上在我们东方,我个人猜测,从古到今,得益于孔夫子的卓越工作,农耕文化环境中的老人的日子,过得比海洋文化的老人要好些。何时耕种何时秋收,牢记二十四节气,掌握风调雨顺的规律,子孙鼎盛的秘密,要求助于耆老们的经验。


还是日本电影,《七武士》里面,当村庄遭遇山贼要抢稻米,惶惶的村民们要去村里最年长的老人那里问计,这才有了请武士来保卫村庄的计划,因为几十年前,就曾有武士保卫了某个村庄。


中国人有大家庭生活在一起的传统,从古至今,已经干不动农活或者退休的老人,自觉地承担起帮助儿子女儿照顾孙辈的任务,年轻人去上班,老人照顾家里的幼童,待到孙辈长大,老人们也在“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的清脆呼喊中完成一生的使命,那种专属于老人的、胜利完成人类繁衍生息的幸福感,我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随处可见。


在我看来,这种浑然天成的文化,超越一切书本的指教,也契合了《生命的对话》的思想核心。


《生命的对话》的两位作者给中国读者写了一封信,给我记忆深刻的部分,即是“相信这本书将在中国读者中产生特有的共鸣,(因为)中国的文化传统一贯对长者抱有高度尊重,这与我们的观点极其契合,那就是晚年岁月是一段值得骄傲和敬重的时光。


《生命的对话》
《生命的对话》

作者:[美]理查德·莱德、戴维·夏皮罗 

译者:刘彩梅、周美言、江淑一 

出版方:颉腾文化|华龄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3年2月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中国的老人就不需要思考人生,我们一生中有两次成长,第一次从童年到成年,第二次从成年到老年。要想踏上有意义的变老之旅,需要我们以成长的姿态步入老年。


本书的宗旨是希望老人能够以智慧、耐心,积极地走入老年时期,让老年有可能成为我们生命中最具意义和最令人满意的一段时光。


书中有很多观点对我启发很大,而且我在本文开头的矫情和叹息,恰好暗合了我的一些思索,也在书中得到了回应。书中写到:“我们将变老视为一个自我解放的过程。晚年生活让我们重获自由,可以成为一直想成为的那个人。因此,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拥有更大的自由,是那种可以让我们一直向往的自己的自由。这就是在成长中变老的价值所在——我们将在人生中体验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


还有一些启发性的问题和嘱咐:早晨为什么要从床上爬起来?你的终生工作是什么?要练习带着使命步入老年。晚年生活可以是一个充满奇迹的时期。你死之前,你想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礼物?


我们的文化很忌讳谈论衰老和死亡,不像西方总有个他们神往的天国。父亲得了癌症的时候,我陪他在河边散步,他的病着实严重,我试着用轻松的方式开解他,“咱们的目标是,再为祖国健康工作二十年。”


我那小学校长的父亲半嗔半怒地回应:“你这是咒我只能活二十年了吗?这是给我下判决书吗?”我的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如果父亲知道他五年后就跟我再见了,不知会不会理解儿子的一番孝心。


不要避讳谈论死亡,书中引用哲人的话说,“关于生命,最好的导师原来是死亡。在任何时候,我们都可能吐出最后一口气,它可能会随时到来。这种与死亡的亲近会让生命变得更加甜蜜。”


死亡没什么了不起,如果活得有意义,充满人文关怀,对世界有所贡献,那就应该带着快乐和感恩离开,没什么后悔的。


谢谢《生命的对话》,教会了我一些东西,也让我为未来的时光下了一些决心,比如要抓紧把想写的书写完,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比前半生更加勤奋,让自己成为更好的人,生活自律才有行动的自由,行动自由才有更好的精神世界。总之,未来二十年,仍然可以成为我的黄金时代。


《星际穿越》里有一首诗很打动我,作者是狄兰·托马斯,他只活了39岁,这是个酒鬼,他预感自己活不太长,就着力于在短暂的生命里创造激情,活得很有紧迫感,那首诗就是写给老年的一首情诗: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

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虽然智慧的人临终时懂得黑暗有理,

因为他们的话没有迸发出闪电,他们

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严肃的人,接近死亡,用炫目的视觉看出,

失明的眼睛可以像流星一样闪耀欢欣,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经观书评 (ID:jingguanshuping),作者:潘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