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方玄昌
科普作家
自唐山大地震以来，全世界每一次灾难性地震，几乎都会引出中国社会上与地震预测有关的各种神奇“学说”。目前已经造成数万死伤的土耳其-叙利亚群发地震也没成为例外。
所不同的是，过往更多“神人”来自民间，俗称“民科”；而这一次，引发广泛关注的则是一篇发表于正式学术期刊的、出自国家地震局正经的研究人员之手的论文。
一篇旧论文引发的恐慌
这篇题为《欧亚地震带地震活动增强与中国大陆地区7级以上地震发生的关系分析》，发表于2014年的《地震》杂志，三位作者均来自国家地震局相关研究机构，领衔这项研究的是国家地震局实时地震学与地震预测研究室主任陈学忠研究员。据网络介绍，他曾入选“中国地震局跨世纪人才工程”、“中国地震局优秀百人计划”。
这篇论文的核心结论是：“当出现欧亚带年地震释放能量比高于50％且有８级以上地震发生时，其后３年内中国大陆地区将有发生多次７级以上地震或８级地震的可能性，这个关系在10％的显著水平下通过显著性检验。”
所谓“欧亚带年地震释放能量比高于50％”，指的是欧亚地震带的地震某年释放出的能量占当年全球所有地震总释放能量的比值。这篇论文限定了只考虑7级以上地震释放的能量占比。
所谓“10％的显著水平下通过显著性检验”，通俗解释是这个“可能性”允许有10%的例外，你也可以理解为其结论有90%的概率符合实际观测。
支持论文结论的核心证据就是下面这张表格。
这张表格罗列了2011年之前一个多世纪“欧亚带年地震释放能量比高于50％”的11个年份（最后一组是双年份），以及每一个年份之后紧跟着的3年内（最后一组包含了4年内）中国大陆发生7级以上地震的情况。
除1956年之外（严格说2004年也是一个例外），其它9个“欧亚带年地震释放能量比高于50％”的年份，后续3年内中国大陆都发生了1次及以上的7级以上地震。
笔者无意去核实这个表格中所有信息的真实性，假如我们暂时也不去追究2004年的例外情况对研究结论的冲击，并且也不计较样本量过小（仅有10组样本）、未设对照等因素对研究结论可信度的影响——在此无限宽松的标准下，这一研究结论看起来是大致成立的。
很显然，以不同方式转发、解读这篇旧论文的社交媒体就是以这种无限宽松的标准看待该论文的，绝大多数读者也自然接受了其结论并在忧心忡忡中，大力转发。并且，他们结合土叙地震的强度进一步推出，“未来3年内，中国发生7级以上地震的可能性达到了90%”。
如是，这些帖子后面的评论自然充斥着各种恐慌，而北京房山2月12日适时而来的2.8级地震，更给这种担忧与恐慌送上了一脚助攻。
真相隐藏在更简单的统计中
然而，稍微懂一点科学方法与科研规范的人很容易提出一个疑问：这项研究为什么没有设对照？也就是说，如果与那些“欧亚带年地震释放能量比低于50％”的年份相比，这些“释放能量比高于50％”的年份对后续三年中国大陆地震情况的影响究竟有多大不同？
实际上，稍微做点搜索、统计与计算，你就会发现：两者没有什么不同。
整个20世纪，中国大陆一共发生了455次强震（6级及以上地震称为强震）、75次大地震（7级及以上地震称为大地震）。不计较时空分布均匀度，也就是中国大陆平均每年会发生3/4次大地震。
这个频度很可能超出了大部分人的想象之外，这是因为，许多大地震没有发生在人口密集的区域，造成的灾难规模不是很大，也就没有获得足够关注。
如果认真考察那张表格中所有11个年份的对应情况，你会惊奇地发现，它们所对应的33年（注意：2004年和2005年所关联的叠加年份不能扣除）中国大陆只发生了21次大地震，平均每年发生的大地震数量居然低于整个20世纪的平均数！
懂统计的朋友还可以算算20世纪任意3年中国大陆发生1次及以上大地震的概率，如果不考虑时空分布的均匀度（有些年份会发生两次甚至更多次大地震），你会发现，它本来就高于90%！
怪力乱神式的“研究”不值得提倡
笔者在某社交媒体上看到一条讴歌上述论文的帖子，认为这篇论文为中国地震研究部门提供了启迪与警示，未来三年中国可以据此未雨绸缪，防范即将到来的大震。从帖子后面的评论可见，这条帖子传播甚广且被广为认同。
笔者想问一句：即便这篇论文的结论可靠，请问我们该如何依据它来做决策和防范？论文中的结论，除了给不明真相的老百姓带来恐慌之外，能给实际抗震工作带来什么指导意见？
站在科学角度，基础研究可以“无用”，但应用性研究，就得有用。
正因如此，所有关于地震预报的研究，最终都需要瞄准地震三要素（具体时间、地点、震级），唯有同时具备三要素，防范工作才可以实施。诸如“三年内中国必有大震”之类的结论，即便可信度达到百分之百，实际应用的价值依然为零。
目前中国地震局及其所属各部门已经从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地震预报转向地震预警工作，这是一项巨大的进步，是与国际主流接轨的尝试。
但民间、社会及部分研究人员，可能是出于一种思维惯性，依然对地震预报不死心，由此，那些怪力乱神的“研究”也就有了市场，被追捧、加以荣誉乃至获取各种利益。付出代价的，则是不明真相的社会大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