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客inSight (ID:pic163),作者:卢鱼,内容编辑:何晓山,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假期结束了,旅行也结束了。
一周多前,黄小英时隔3个月再回到三亚,她发现连星巴克也要排队了,她站在身穿艳丽衣服的游客之中,眼见队伍从柜台延伸向门外,“星巴克最终还是被排成了蜜雪冰城的样子。”这里是春节前夕的三亚,人潮汹涌。
过去的一个多月,得益于防疫政策的放开,三亚重新被打上聚光灯。热浪拍上海滩,几乎人人都能感受到。每隔几天,三亚就会成为各种新闻的背景板。从“阳康”到春节,这座海滨旅游城市像它的阳光一样普照着向往大海的人们。
但它有时又是难以亲近的。在徐闻港,那些渴望捧起沙子的人们堵了一天一夜才得以望见岛屿。上了岛后,涨价的民宿、机票让人感叹快乐的奢侈。有人在免税店前斗殴,有人在钱包瘪后逃走。
现在,一个憋了三年迎来的海边的春节临近尾声。当人们回望这个拥挤的城市,和在城市里度过的节日,就像是回望一场梦。人们短暂地痛恨它,又长久地迷恋它。三亚如此不朽。
一、游客挤满三亚,海南人消失了
精神故乡也消费不起了。
当陆婷回到一年前海滩边的一家网红餐厅时,发现餐厅被围得水泄不通。她熟悉这里,去年3月份她来到三亚时,这家餐厅几乎没有人。她排了10分钟的队,终于进入到了餐厅,扫码打开菜单,一杯杨枝甘露已经35元,小吃拼盘直接飙到了88元一盘。她心里不太舒服——那个从前怎么拍怎么有的二楼观景台的位置早已被人占领,后面还有人等着。
她又去了趟南山寺,去年来的时候,摆渡车20元一位,现在涨到了35元。过去100两个的祈福点灯,如今300两个。她还是心诚地购买了,祈福这件事,钱越多越好。
在鹿回头,拍照的地方在路边,车辆一辆一辆地驶过。陆婷想要照相,发现根本过不去。
去年12月5日,三亚解除对省外来返人员的分类管理。没过几周,三亚的海滩上就躺满了“阳康”的人。还有人说,这里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毒株。这趟旅行本是勇敢者的游戏,但没能按耐住大多数人的步伐。
今年1月13日,来自河南的陈林和父亲从郑州自驾,前往几千公里外的三亚过年。疫情以前,舅舅和父亲相继在三亚买了房,“在三亚一起过一次年”成了家人的心愿。但很长一段时间里,房子只有姥姥居住,今年,政策放开,一家人终于有了在异地团聚的可能。
但路途艰辛程度超出想象。经历30多小时的车程后,陈林和父亲抵达广东。陈林因为有事与父亲分头前往三亚,父亲开车,自己在几天后再乘坐飞机,本想着离三亚已经不远,却各自经历坎坷。在徐闻港,父亲经历了大堵塞,整整堵了一个夜晚和一个上午才登上船。18号,陈林从广州飞往海口,这场短距离飞行花费了1600余元。
贵是许多人的感受。1月初,东北人胡彩丽从辽宁自驾到三亚。进入海南岛,陵水是个明显的分界点,一切美景都开始明码标价。靠近好的海滩和景点的酒店至少都一千元起步。进入三亚更是消费不起。她本想在三亚呆半个月,最后只呆了两天就离开。每天早上一醒来,迎着海风,她就开始思考躲到哪个地方人又少又便宜,啃着海鲜,她想念起家乡东北的美食。
更早一些到来的游客,能明显感知到价格的变化。北京工作的思林是第一批来到三亚的游客。三亚是她计划已久的旅行目的地,她没事儿就爱看酒店和飞机票。放开后第二天,她顺利买到往返2000元的机票,和朋友飞往三亚。最开始,她订在三亚市中心的酒店,600多元一晚。后来她们改了主意,想换一间有漂亮花园的酒店,结果接到了前台打来的电话。“你们可要慎重考虑,如果现在退订,再订的话酒店价格就要翻倍了。”
贵的不只有酒店,还有机票。去三亚不是问题,但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1月中下旬,黄小英花1200元能从深圳飞到三亚,但年初五、六的机票则显示5-6000元,有高者甚至飚到8000元以上。春节之前,黄小英说自己只能等航司放票,否则要花6000元回去上班。
有时,人们花了钱也无法获得体验。陆婷前后去过四次三亚,免税店的人从没有像今天那么多。春节前,奢侈品店门前排起了长龙,小孩在商场四处飞奔。因为堵车,从前1小时20分钟左右的路程硬是拖到了2个小时。回到三亚以后,黄小英发现连停车位也不好找了,听保安说,小区住户有1200多,入住率只有一半,但停车位却被占满了。她猜测是外来的游客停进了小区的免费停车位。
游客挤满三亚。有意思的是,海南人几乎消失了。陆婷和陈林都发现了这件事。“在街上你可以听到湖南话,四川话,东北话甚至新疆话。”在三亚可以看到全国各地的车牌,但“琼”却不多见。海南人去哪了?或许被“淹没”了。
二、没有人不爱三亚
对于一些人而言,“三亚”这两个字是一种“直觉”。当他们选择远行,选择大海,没有一座国内城市,能比三亚更快地涌上脑海。
去年12月,东北人胡彩丽决定给自己放一个50天的长假。之前,她每年都会出去旅游,但疫情三年,胡彩丽再也没能走出东北。
去年年末,小镇陆续出现阳性病例,“大家都不敢出门了。”商店陷入冷清,大部分人都选择关门停业,胡彩丽也算了笔账,如果关门的话亏的只是房租,不关门的可要付人工水电,索性放假到正月十五,趁着放开,好好出去弥补一下丢失的远方。
她要沿着东部城市向南,最终前往三亚。理由很简单。这座城市温暖,还有大海,过去几年,无数的东北人已用行动规划了一条“迁徙路线”,在寒冷的冬季,去到那里就有温暖的气候,沙滩和人群,甚至还有乡音。预算是五万,在春天到来前,胡彩丽出发了。
在人们心中,三亚首先是一座休憩地。去年年初,从教培公司被裁员的黄小英从北京离开,回到河南老家呆了一个月,她被焦虑困住了。三亚就这样从脑海里浮了出来。父母早几年在三亚购置了房产,黄小英飞去散心。
那时候的三亚几乎没什么游人,疫情一轮又一轮,交替着爆发。沙滩上只有零星的游客。大多数时候,黄小英就迷茫地走在沙滩上发呆,来治愈自己被行业碾过的焦虑。
在这样一座旅游城市,没有旅游业的时候一切都是慢吞吞的。大多数三亚人九点上班,中午十二点下班,下午三点上班,晚上六点又下班了。拦也拦不住。寂寥的海滩上,没有人能打乱这种时钟。三亚是特别的,黄小英说她去过很多地方,但没有一个地方和三亚一样天空一直是蓝色的。“有可能是心理作用。”
对陕西人陆婷来说,这种感觉更甚。她热爱三亚,说三亚是自己的精神故乡,她从事物流销售行业,经常需要在全球各地飞,但没有城市比三亚更能吸引她。几年来,她前后去三亚四次。这座城市让她感到自由,所有的人都那么放松。
她还记得去年三月来到三亚时,躺在后海的沙滩上,看一个爸爸穿着泳裤,妈妈穿着比基尼,牵着小朋友在阳光下散步,在这里,把肌肤裸露出来像是呼吸一样自然和大方。她还见过一个老人穿着泳裤牵着狗在海边散步,她觉得美好,在这个与海共生的城市,人们无论多少岁都可以展示自己。
三亚本就是一座轻松自由的城市。但因为疫情,人们对三亚的思绪经常暂断了。黄小英还记得去年秋天离开时,凤凰机场一个人都没有,到了T1航站楼,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打车打错了位置,回过头问师傅,“这是T1吗?飞国内?”“就这一个航站楼!”
机场大厅空空荡荡,一个工作人员凑上前来拿着表格询问黄小英,“你觉得机场还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吗?旅游业还可以怎么改进?”黄小英有些感慨,面对少人来岛的局面,三亚真的在认真对待。但有些事光靠努力怎么够?
陆婷也清楚记得,去年三月在西岛,看上去新建没多久的民宿也要拆迁,工人们从房子里不断地搬出家具,房子玻璃上贴着“出售”。“没有人知道疫情会持续多久。”那时的三亚是有些落寞的。
但三亚更像是某种风向标,它并不一直垂头丧气,只要有机会,它就会抓住。
就在不久前,黄小英接到了一通电话,来自在三亚做民宿的朋友,告诉她现在的民宿价格已经涨到了原先的3-4倍,她聊过一家涨的最多的,从300多元涨到2000元。
她在三亚有好几套房子,选了一套决定做民宿,装修都已经完工了,但因为疫情迟迟没有开张运营。现在,回热的旅游业,让她开始重新考虑那套闲置的民宿。
如今疫情放开,人们又想起了这里。
1月初,陆婷接到一个去三亚谈的项目,临近春节,她打算在三亚当地过年,还让爸妈一起去,他们在西安,过去三年被封控了好几回,一向传统的老一辈也听着“外出过年”的计划动了心。在机场,她仔细观察了登机口的人群,飞往三亚的人最多。她捂了捂自己的退烧药,安心跨上了飞机。
在海边待到秋天,黄小英接受了新的工作,前往深圳。三个月后,她休年假,再次回三亚。离开的那架飞机上全是空座位,回来的时候,飞机载满了乘客。
三、假期过去了,我还是想念遍地都是人的三亚
冬末,三亚的海边又拥挤了起来。这个春节也因为人们的到来发生了一些变化。
对于习惯在三亚过年的人们来说,这个春节并不好过。1月10日开始,黄小英给各个饭店打电话,但一桌年夜饭的价格要么飙升到好几万,要么就是被订完了。“算了,转念一想自己做。”她去了海鲜市场,十只草虾卖300多元。光年夜饭那晚,一家六口人就吃了5000多元。
后来的几天也如此。出去玩一趟太累了,黄小英想带家人出门吃,第一家饭店是卖羊肉的,一斤羊肉卖300多元,“去年也才100多元”。换到第二家饭馆,饭馆已经被订满了。到了第三家,卖乳猪的,3斤多的小乳猪卖到1600元。她转念一想,算了,回家凑合做吧。“感觉商户们都下了决心要赚回前三年的钱。”
因为拥挤的人流,黄小英和爸妈每天都早早出门散步,下午2、3点就“躲回”家里。好久没见姐姐和弟弟,大家坐在沙发上聊聊天,放开后的春节就这样过去了。好在三亚的空气依然新鲜,她依然能摄取到一点能量。她每天看三次购票页面,也终于在假期结束前抢到一张1386元的回程机票。
也有人在这场拥挤里掌握了呼吸权。1月初,思林的旅行和别的旅客不太一样。她没有花太多钱,在三亚最爱的活动是慢悠悠地等公交车,然后慢悠悠地坐公交车。她们在市中心住了没几天,就去了西边一个比较偏僻的民宿。她没给自己制定任何的计划,随意地踢沙子,吹海风,碰巧赶上放烟花然后驻足,这就是她新一年的开始。
她敏感地察觉到,一些感受正在回归到肌肤和发丝。有几天三亚的天气不太好,下午总是阴森森的,她就专程早上爬起来和朋友坐在阳台上坐着吹风,晒太阳,到中午去吃饭。她说这种感觉很熟悉,2016年,她人生第一次出国,在欧洲交换,间隙时间里穷游了欧洲好几个国家,意大利的五月燥热明亮,老建筑室内阴暗,风从外面吹进来,带着夏天黏腻又暧昧的味道。现在,她在三亚闻到了这个久违的味道。
尽管一切都变了,但陆婷依然能被这个城市唤起新鲜感。春节前,她在餐厅订好了菜,三口之家一共800多,送到酒店。她依然喜爱这座城市。躺在椰梦长廊,看着傍晚的天空和云彩一点点像水墨一样交融在一起。身旁一家三口正在拿沙子垒城堡。
她突然觉得,人多有什么关系呢?只有人多才能够回到什么也不想的日子,才能忘掉自己的存在,感受这个有点喧闹的旅游城市。
这场异地度过的春节,最终是值得而且特别的。三亚的烟花放个不停,陈林说,他感觉年味比以往还要重。大年初三,他和父亲交替开了30多个小时回到郑州。拖着疲惫的身躯,他进入了梦乡,一场昂贵又团圆的梦就这样结束。
他对这个特别的春节有点不舍,在海边,他看到人来人往,潮起潮落,赶海时,温暖的海水冲击这脚踝。年轻人们都知道,这是春天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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