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中国企业家杂志 (ID:iceo-com-cn),作者:王欣,编辑:马吉英,本文为由《中国企业家》杂志社主办的“第二十届中国企业领袖年会暨第二十二届中国企业未来之星年会”上,几位嘉宾围绕“投资人如何穿越大周期”的话题讨论内容。主持:管清友(如是金融研究院院长、首席经济学家),对话嘉宾:黄明明(明势资本创始合伙人)、潘攀(天图投资管理合伙人)、盛希泰(洪泰基金创始合伙人、董事长)、吴世春(梅花创投创始合伙人),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其核心观点如下:


1.作为一个科技领域的风险投资人,要想方设法把眼光拉得更长,因为只有对未来看得更远更长,你才对当下的各种挑战、风险和波动变得更加淡定和有信心。


2.周期不可逆,学会接受,学着做出应对策略,学会适应它。


3.一个市场环境偏严苛的行情,反而是投资机构的一个机会,这个时候很多好项目不需要抢,可以从容地跟他们谈判,以非常好的一个估值谈下来。


4.技术不能闭门造车,不是在高大上的办公室、实验室里,一定要和中国广袤纵深、巨大的产业链进行深度结合才能爆发出巨大的价值。


5.宏观环境变化下,本质上是对整个企业估值体系重构了一遍,包括科技股、医疗股、消费股。


6.你能够搞定核心客户,就是市场上最能够生存、最能够适应周期的公司。


7.作为早期投资人,如何能够不断地跟上每一代人,跟他们的观念一致,成为不落伍不掉队的人,站在主流舞台,这个很重要。


以下为对话整理(有删减)


一、战场转移了


管清友:请问各位在这几年特别是2022年,自己投项目、投赛道的感受如何?


黄明明:我们知道过去几十年中国是全球经济的火头车和发动机,也是最有活力和最有生命力的创投企业的土壤,包括风险投资也在这里非常活跃。当下,大家非常关心的就是目前国际国内大的环境,我们怎么看中国的创投。


图源:《中国企业家》杂志视频截图
图源:《中国企业家》杂志视频截图


我们明势资本从成立之初就聚焦在科技创新这个赛道。我觉得作为一个科技领域的风险投资人,我们要干的事情是想方设法,把眼光拉得更长,因为只有你对未来看得更远更长,你才对当下的各种挑战、风险和波动更加淡定和有信心。


我们看到未来5~10年,一个巨大的确定性是通过算力的持续提升,以及人工智能技术对算法的持续优化,电脑处理能力大概率在未来10年会超越人脑的处理能力,大家想想这是一个多么激动人心的未来。


自动驾驶我们都知道,可能是人工智能最先落地的场景,后面我们看见埃隆·马斯克也在特斯拉AI Day发布了有学习能力的机器人。也就是说,我们未来面临的是一个算力算法叠加在一起是今天的一千倍、甚至一万倍的新型智能,而且电脑具有它的学习能力,这样的未来是令人无比兴奋和激动的。


现在,好像确实有不少同行选择放慢速度或者躺平,我们的投资速度跟去年、前年相比不光没有降低,反而还在提速。投资人要训练自己有超越常人、看得更远的视角,当你把视角拉到5年后或10年后,你会看到非常多激动人心的机会和非常激动人心的未来。


潘攀:我讲一下我今年的一些感受,因为我们年终也在做总结,大家都在聊这个事。


  • 第一,接受周期这个事。我觉得周期是一个不可逆的事情,对所有人来说首先是心理上的接受。


  • 第二,根据不同的周期做出不同的应对策略,我觉得没有一个策略是永远对的,对投资机构也是如此。


  • 第三,我们自己看到一些有意思的情况。像那种百年或者几百年历史的大的跨国消费公司,它们在中国在加大投入,甚至把中国市场列为全球最重要市场。


我们有个LP是雀巢,在深度沟通中发现整个中国市场在它全球份额中变得越来越重要,且级别也越来越高。这些公司都是几百年历史,经历了周期,知道什么样的市场值得长期投入,这对我们来说是非常正向的指标。


我们也坚信中国的消费企业经过10年、20年增长,也会出现中国的雀巢、中国的欧莱雅、中国的星巴克。


吴世春:我们基金一直是中国最乐观的早期基金,从成立开始我们每年投的数量,投的领域,都是比较广比较多。我们今年到现在为止也投了80多个项目。我们既投消费也投产业升级,也投科技升级。


过去三年,在我们定义的新半军数智航里面做了大量投资,像新能源、半导体、军民两用、大数据、智能制造、商业航天。最近我们还对一些上游科技做一些投资,和一些开采技术的公司。


我觉得这样一个市场环境偏严苛的行情,反而是投资机构的一个机会,这时候很多好项目实际上不需要抢,你可以从容地跟他们谈判,去以非常好的一个估值谈下来。


宏观你是改变不了的,你只能去适应它,所以我为什么写了《自适力》,适应未来、适应宏观、适应高维,你才能够比别的同行更有生存能力。所以我们把自己定义为一个两有三懂的机构,叫有业绩、有生态,懂产业、懂政府、懂技术。


盛希泰:我跟明明和世春比,他们属于洋派,我属于土派。我做投行做了20年,做A股更熟悉一点,原来投行深耕的也是二三线城市,我觉得最近这几年找到一种特别熟悉的味道。


我一个特别深刻的体会是什么呢?行政周期大过市场周期,全世界只有中国是这样。最近三年的变化就是行政周期的调整,市场周期的调整占的比重没那么大。


另外有个现象很有意思。2017、2018、2019、2020、2021,这几年我们单个IPO募资金额是美股的1/2都不到,而今年反过来了,今年A股单个IPO金额是2.1亿美元,正好反过来是美股的两倍。这个变化也很有意思,整个来讲我觉得特别特别振奋。


我仍然对中国投资非常有信心在哪里呢?我就说一个数据。目前为止A股有将近1000家在排队IPO,有3200多家企业在排队进入辅导期,4000家企业就是希望、未来。过去十多年,上市公司大部分是互联网公司占主导,而广大几千万家企业除了上市公司以外,他们大部分没有真正成功。


我到二三线城市收获很多感动,这些企业家基本上年龄都比较大,创业时间很长,挣一分钱都投入到扩大再生产,我觉得这是希望、未来。


你在北上深跟互联网企业家一聊,跟房地产商一聊,得到的结论和你的心情,和你到三线城市跟这些科技实业企业的人一聊的心情是完全不一样。我觉得扎根三线城市,农村包围城市,收获特别特别不一样。


从投资来讲发现一个什么现象呢?原来我们讲一定要做行业研究,挖掘投资标的。现在发现你只做行业研究可能会搂空,为什么?因为过去十年很多实业企业没做过PR,也没报道过,名不见经传,而它在行业里面也很有代表性。


我发现什么呢?你扎根三线城市去深度挖掘,去做地毯式搜索轰炸,同时再跟行业研究结合,有可能得到一个比投资标的更完整的全貌。


原来你在北上深很容易打到猎物,但你如果现在仍然这样是搂空枪。当然你做行业研究深扎也是可以搂到好企业,但是我觉得搂得不完整。投资人为什么有的时候也会踩坑呢?因为所谓的DD不是万能的。你如果在企业里待的时间很长,或者你去驻扎时间比较长,这个企业有些东西很难通过包装手段把你蒙蔽过去。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觉得也有利于更高地提高投资质量。


还有一点是什么呢?政府特别欢迎投资人帮他做一些产业顾问,帮他筛选一些招商引资的项目。


时代真的变了,整个战场转移到了二三线城市,而国家坚决认为这些企业能够解决卡脖子,是支撑中国的希望、未来。过去十多年出现过几家十万亿、几十万亿的公司,那对国家来讲有另外一个选择。如果说政府通过推动产生十万家1个亿的公司,一万家十个亿的公司,一千家100亿的公司,加起来体量差不多,政府选哪一个呢?毫无疑问选第二个,第二个一定是代表希望未来,一定是底座更扎实,对政府来讲各方面都比较好调控。


时代真的变了,国家级专精特新企业超过80%都在三线城市,不在一线城市。这是我的观察,因为今年我基本上大部分时间没在北京,我在北京可能待了两个月时间,我跑了十几个省,跑了几十个城市,现场看了几百个企业,我得出这个结论。我觉得这些企业需要被关照,需要更多资本的关照,政府也很需要,也很有饥渴感。


二、技术不能是闭门造车


管清友:我想请黄总跟我们分享一下,目前我们说能穿越周期的这些要素哪些变了,哪些没变?您是不是感觉到,我们可能要超前布局,用和过去不一样的方式去投资,不是只在北上广深,可能要深入到三四线城市去?


黄明明:明势投的很多项目其实是在二三线城市,甚至更偏远的地方,我们的投资经理经常为了看一个项目要飞机、高铁,还要换大巴,才能到那个企业的所在地。


这里面其实原因是什么呢?我觉得是背后的技术,不管你是做什么样的技术,最好的技术一定要和产业进行密切结合才能爆发出巨大的价值。


我们一直讲技术不能是闭门造车,不是在高大上的办公室里、实验室里就行的,一定是要和中国广袤纵深、巨大的产业链进行深度的结合才能爆发出巨大的价值。


所以我们投的很多企业在某些领域技术有非常强的前沿性,同时又和产业结合得非常深。


但我想强调一个观点,就是过去几年大家都转到科技创新的赛道,包括投资卡脖子的领域,但是我们明势不太喜欢纯粹做国产替代的项目。


比如,我做到国外同类竞品的六七十分,但是我的价格可能是它的50%甚至更低,这样的企业我认为在今天的国际国内大环境下,尤其地缘政治角力的情况下,肯定是有它的市场价值,甚至在短期之内它的估值也会被很多投资机构所追捧。


但是我们更喜欢我刚才讲的,企业家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五年后、十年后,希望做成世界级的科技企业。两个企业起步的时候相差不远,但企业家从一开始的目标、格局、眼光不一样,就决定了这个企业的未来发展,可能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们不管地方在哪,只要这个企业家和团队有这样的潜力和雄心壮志,那我们就去坚定地支持他。


管清友:说得非常好。我觉得您对国产替代这个提法,特别值得我们一些被投项目做参考,我觉得业界和政府都要听到这个声音。


另外,从投资机构这个视角来讲,我最近几年也确实发现很多都是在往三线四线城市跑,很多投资人说我们从原来所谓西服、皮鞋,开始变成背着一个小包到田边地头,跟人民群众打成一片。


我们今天讨论的主题是穿越大周期,这个周期已经超越所谓经济周期,是这个世界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一个周期。


我们从微观转到宏观作一点探讨,我想请潘总接着讨论这个问题,从您这个角度看,哪些大的因素真正会对你们投资的赛道、投资的项目、投资的方式产生重大影响?你们觉得哪些因素最重要?时间节奏上你们怎么把握?


潘攀:我觉得周期这个事不可避免,我相信2019年的时候,在座的没有任何一位能预测到疫情这个事,其实核心我觉得是应对。


在这种宏观环境变化下,其实本质上是对整个企业估值体系重构了一遍,今天我们看包括科技股、医疗股、消费股,估值变化了,二级市场变化了,其实一级市场肯定会有相应的变化,我觉得这是对大家比较大的冲击。


我相信今天所有的头部机构也都在后悔,为什么没有在市场好的时候,把最好的公司至少卖出一部分。所以我觉得估值体系肯定是对未来有深刻影响。将来比如说依然出现一些巨头或者某个行业的巨头,它也不一定会给那么高的估值。当然我觉得市场也可能有周期恢复,但目前可见的3~5年之内是一个相对比较明显的市场需要恢复的周期。


结合宏观来看,到底什么企业长期能穿越周期?我们今天看消费本质还是在看创新。


我们重新去看那些穿越周期企业的成长史,发现它本质上还是创新的事。比如说你去看雀巢、欧莱雅的年报里面,有多少全球最顶尖的科学家在里面。你说它是消费企业?是,很明显的消费企业。但你去看它每年在科技上面的投入和人员的投入有多大?


我们今天看宏观环境的变化,其实本质上还是取决于企业怎么应对,最好的应对还是创新,创新对消费企业而言逃不过科技创新、材料创新。


三、把决策的颗粒度不断切细


管清友:这个话题我们引到所谓的企业如何去适应周期的问题,有的人是高瞻远瞩,有先见之明,能踏准节奏。但是常识告诉我们,这是极少数,而且需要极好的运气,大部分人我觉得还是要在这个周期当中蹚过去,这其实是非常复杂的一个过程。


吴总既然写过《自适力》这本书,在实践当中也在投很多企业,您能不能给我们分享分享规律,也给大家一些建议,如何去适应周期?


吴世春:对,我们以前觉得这种变化没那么快的时候,大家可以按年度,甚至按几年去定一个计划、做一个预测,但现在我觉得这种颗粒度越来越细。我知道像字节跳动已经按俩月做,不是按季度,按俩月进行复盘。所以应对环境的变化,如果你的时间周期颗粒度越小的话,你越容易灵活去调整。


现在不管做投资也好,一个企业的管理也好,都不要去做很长时间的预测、很长时间的计划,预测都是啪啪打脸的。


我们认为快速地去适应,快速地去把一些新常态当作自己的基础变量或者既定假设,然后放到自己的每一个决策里面来。我们希望是每个月都在复盘自己的投入ROI产出,最后该裁人裁人,该控制开支控制开支,这样你到现在可能会活得比同行好很多。


所以我们相信自适力就是你的决策把颗粒度不断切细,变成我下周该怎么办,我明天该怎么办,这个月的月会我要不要决定下个月裁员,要不要去应对。


所以我们不投那种需要埋头狂奔几年去完成一个长周期研发的企业,这种接不到客户。我觉得现在订单能力就是高科技,你能够搞定核心客户就是这市场上最能够生存、最能够适应周期的公司。


管清友:我最近体会到从创业和做企业这个角度来讲,它是个非标准化的东西,我们可以总结很多所谓的共识或者同类项,但是很多时候确实取决于企业家,或者机构主要负责人、创始人的审时度势适应能力。


最后我想结合咱们讨论的这个议题,给各位提同样一个问题,现在最大的一个影响周期性的因素是什么?


黄明明:我还是讲我们自己坚持的观点。就我们认为唯一能穿越周期的一定是科技创新类的企业,一定是科技创新来推动人类社会穿越迷局,穿越周期,走向光明的未来。


在不远的未来,我们人类做出来的机器,它的处理能力会第一次超越我们人脑的处理能力,十年之后这个世界上的能源结构一定跟今天我们的能源结构有个翻天覆地的变化,百分之八九十的车,包括很多其他的动力单元,一定是由传统的化石能源到新兴能源和可再生性能源,这里面带来的都是无比巨大的机会。


谁能够突破这些技术,持续创新和挑战,然后在产业里面找到自己的结合点,我们认为这个是最大的突破点,当然也是最大的挑战点。任何能够挑战和突破这些巨大瓶颈或者巨大困难的企业,一定是在未来会产生最大价值的企业。


潘攀:我们自己这么总结的。第一,我们觉得企业长期的核心竞争力和穿越周期不变的东西本质上是创新。对我们看消费或者看2C而言,创新我觉得有三个方面:


  • 一是科技创新带来的巨大供应链的升级;

  • 二是材料上的创新;

  • 三是组织效率的创新。


就是通过新的商业模式、数字化的经营方式,本质上是机器取代人工,用算力来更精确地把所有组织更有效地分配在各个环节上面,所以对消费企业而言我觉得穿越周期的本质还是创新。


吴世春:技术周期非常容易变得衰落,我觉得技术周期是弱于经济周期的影响,经济周期又弱于政治周期的影响,政治周期弱于人口和观念周期的影响、意识形态的影响。


我们最害怕的还是这种类似于观念周期,就是每一代人都有一代人的观念,你的投资能力,你的认知如果跟不上新的时代观念,有可能你就是out的。像当时纳斯达克科技泡沫,很多人嘲笑巴菲特,结果发现巴菲特投的那些东西,反而能穿越这个周期。


作为一个早期投资人,如何能够不断地跟上每一代人,站在主流舞台,跟他们的观念能够一致,能够成为不落伍不掉队的人,这个很重要。


管清友:这个确实是非常不容易的,其实大家都看到了穿越周期的不同侧面,话题简单,答案其实非常复杂。


盛总,您觉得最大的制约穿越周期的因素是什么?您有哪些继续深耕中国经济的建议?


盛希泰:影响一个企业发展的4个要素:


  • 第一,国际大环境变化,我们必须要创新。

  • 第二,国家的需要,社会的需要。

  • 第三,所有资源的集中配置和支持。

  • 第四,最大的市场。


我想这4个因素完美结合意味着中国未来十年代表着希望、未来。


管清友:谢谢盛总,观点非常明确,其实我们可以这样总结,就是围绕国家发展的方向。正好我们也是在党的二十大重要会议召开以后,探讨的这些问题,中国经济潜力无限,可以说我们都是立足中国面向世界,汇聚全球力量,汇聚全球资源。我相信企业之间会大浪淘沙,经济周期会永远存在,但是我们穿越周期的智慧永恒。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中国企业家杂志 (ID:iceo-com-cn),作者:王欣,编辑:马吉英,圆桌主持:管清友,对话嘉宾:黄明明、潘攀、盛希泰、吴世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