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经观书评 (ID:jingguanshuping),作者:刘晗,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世纪之交,斯宾塞·约翰逊 (Spencer Johnson) 的《谁偷了我的奶酪》风靡一时,挥别故步自封的舒适圈,转而迎接未知的挑战,时至今日仍是全球多元化背景下的常态。曾经唯恐奶酪被拿走,如今又现出人意料的“黑天鹅”和防不胜防的“灰犀牛”。地缘政治冲突持续加剧,疫情复杂严峻以及极端天气频发,叠加货币贬值、房地产泡沫风险动荡,国际经济局势不容乐观。时代的尘埃,落在每个人的头上都是一座山。身陷生活压力和行业内卷之中内耗疲软,以过度消费作为补偿身心匮乏的不在少数,这也就是为何成群的“负翁”“卡奴”在20年后吐槽:究竟是谁掏空了我的钱包?


炫富一时爽,后果太抓狂。当消费者倾向于在情感、家庭以及社交中建立“人设”,并以此巩固关系时,金钱无疑是打通任督二脉的关键。秉持着能用钱搞定的事,就不要欠人情的原则,高手过招往往四两拨千斤,不谙世事者即便思索再三,仍对人情、腰包孰轻孰重一头雾水。薇薇安娜·A.泽利泽 (Viviana A. Zelizer) 的《亲密关系的购买》(The Purchase of Intimacy) 从经济社会学的视角洞悉亲密关系中的金钱交易,挖掘背后的道德和社会意义。


在大多数人看来,亲密关系一旦牵涉了经济往来便会招致非议,这种观念背后有两种常见的思维作为支撑:“分隔领域”学说假设了社会生活分属理性和情感两个领域,而与此相关的“敌对世界”模型则认定二者之间一有互动就会相互干扰。“亲密关系是一朵脆弱的花,一旦沾染金钱和经济私利就会枯萎”,在刻板印象中,再坚固的感情也经不起岁月的推移和金钱的腐蚀,掺杂了物质的感情经不起风浪。


泽利泽提供了一个不同于以往的思路。她认为,子女、配偶、父母等亲密关系参与的经济活动不仅没有隔阂,反而可以融入到“相互关联的生活”(connected lives) 中去。一言以蔽之,亲密关系如果没有资金助力则无法长久,然而没有亲密联络,经济活动也没有意义可言。因此,“谈钱伤感情”的谬论像是心照不宣的禁忌,泽利泽用真实的案例和严谨的阐述,论证出“对钱闭口不谈”才是真正的伤害。


《亲密关系的购买》
《亲密关系的购买》

[美] 薇薇安娜·A.泽利泽 /著

陆兵哲 /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22年10月


互联网时代,金钱能否兑换亲近感


泽利泽善于从概念中发现感性的特质,在她看来,金钱并非冷冰冰的媒介,而是联结社会和家庭的纽带,通过货币在日常生活中的一系列运作,大致管窥它是如何建构出我们和他人之间的关系。人与人之间因为金钱有了某些交集,相反也会因为金钱而变得形同陌路。那么如何判断人际亲疏?在这方面,古人为当代人做出了表率,对朋友的不同称谓就可以见出交情深浅:君子之交淡如水,金兰之交情比金坚,忘形之交推心置腹,莫逆之交不离不弃,刎颈之交患难与共。而今“血拼”已然成了玩笑,千言万语的感恩感动也抵不过金主散财。


无论是同性还是异性,含蓄的国人向来避讳以“亲密”一词大而化之地描述彼此之间的关系,才有了如此丰富的委婉比喻。事实上,当下对于亲密关系的界定涵盖了一个人的全部关系网,而并非单纯局限于两性议题。从拘谨到熟络,每个阶段解锁出对方未知的领域,比如私人化的癖好、短板以及共同的回忆等等,这些都可以成为亲疏程度的标准。不同亲密关系的参与者“把媒介和交易匹配起来、给他们的关系赋予意义”,成年人的友谊在彼此眼中值几斤几两,便可见分晓。


互联网时代,短平快的交流和古人的长情不可同日而语。通过微信结识各路朋友,破除了传统社交的时空界限,这般快捷高效的背后,也隐藏着诸多不知所云。饭圈酒局相聊甚欢加了微信,激情褪去便从点赞之交沦落为井水不犯河水的僵尸好友,最后老死不相往来。当二维码取代名片,手机成为人的延伸,随时更新的好友动态就是一个人的社交圈。虚拟友谊的保质期在缩水,然而以此圈钱的却大有人在。


微信的横空出世,翻新了人们过去对“朋友”的认知,正如泽利泽所说,“很多时候,货币的支付和转换,已经成为了我们亲密关系的一部分。”显而易见的是,网络营销的触角已经深入到了经济文化生活的方方面面,微信红包、微商、拼多多“砍一刀”都要靠线上朋友鼎力帮衬。购物交易、结婚“凑份子”收礼金,甚至连乞讨也直截了当亮出了二维码,毫无违和感。


人情社会礼尚往来互通有无,交流情感自不必多言,但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容易产生攀比心理。虽然打款秒到账,双方都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环节,但再也品不出“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的温情。从现金到转账,表面来看是社会支付体系的进步,却越发突显出功利化,甚至踩雷误入网络诈骗的陷阱。


久而久之,人情味也变成了人情债和圈套。“人类的经济活动,并不是简单利益交换,而是与我们的社会关系、社会文化紧密联系在一起。”特别在疫情期间,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疏远了,线上抱团取暖倍显弥足珍贵。在亲密关系和经济活动并行不悖的社交软件上,人们以群聊、分组区别自己所属的不同组织,通过经济活动活络人脉并加以维系。无论这种塑料情谊是否经得住考验,至少面子社交给足了“社牛”刷存在感的机会。


养儿防老已成过去式


随着老龄化程度日益严重,与“银发经济”相关的产品、服务走俏市场。老年人在家有保姆照料,住院有护工陪护。身为家政行业全能选手的保姆,可以包揽所有的家务琐事。此外还有逐渐成势的养老机构,而养老院虽说不拖累子女,但高昂的费用令普通工薪阶层家庭望而却步。


家庭之外的养老服务提供了多元化的选择,然而兜兜转转,最后居家养老还是大多数人的底牌,也是他们无处安放的痛点所在。


物质条件日渐充盈今非昔比,老年人对晚年生活的要求也水涨船高,也对照料者提出了更高的期待,而妇女为了提升家庭成员的幸福指数,往往会付出艰辛的努力:“在为家庭提供膳食的实践背后,隐藏着她称为监测(monitoring) 和供应 (provisioning) 的一整套综合体:通过观察家庭成员不断变化的需求和消费模式,来调整家庭餐食的供应和生产,并寻找合适的、价格合理的食物。”


作为中坚力量,女性照顾家庭成员被视为她们理所应当的责任。一家人看似平常的饭食,承载了家庭主妇驾轻就熟的理性实践和细致入微的感性观察,即便在供养家庭上做到尽力平衡,资金的分配和协调上也难免有失偏颇,从而造成家庭关系恶化,引发冲突,甚至对簿公堂。


因此,当家属介入照料关系时该如何计算得失?自家照料老人是否有获得报酬的权利?一些家庭妇女细心周全地伺候一家老小,费心费力到头来不过是没有回报的工具人。


于是,家人之间计较得失摧毁了情感纽带,尴尬的是,就算出力的人再不合人意,也无法将其解雇。对于人口众多的家庭,被照顾人的遗产分配也是重中之重。破坏情感的不是金钱,而是价值观上的分歧,家务的分担厚此薄彼,为了钱不念旧情撕破脸,人们想要两全其美,结局往往是顾此失彼。


在泽利泽看来,合适的经济活动不但不会损害家庭内部的情感关系,反而会促进这种家庭成员的看护行为,适当的经济报酬让亲属式的护工更有效率,也会因此加深情感。公正、平等在亲密关系里失算的情况屡见不鲜,就养老而言,距离完善的体系还有一段路要走。


为了规避纷争,老年人对商业化的养老项目跃跃欲试,营利性的养老院以及家庭顾问除了承担最基本的日常起居照顾,还有专业化的医疗问诊服务,在这个过程中雇佣者如果与被照料人形成良性互动或更深层次的交往,还会受到来自雇主的非正式报酬,以此维系类似后天亲人般的情感联系。关系越亲密,出手越阔气,市场的扩张和外人的介入,有可能威胁到原有的家庭成员的亲密程度,这也是他们的隐忧之所在。


婚姻保卫战的终极砝码


名人离婚案之所以备受瞩目,在于其中牵扯的天价资产足以普通人瞠目结舌,英国王储查尔斯、微软创始人比尔·盖茨、传媒大鳄默多克、篮球巨星迈克尔·乔丹、歌星麦当娜等等都曾在离婚这事上荷包失血。普通人婚姻破裂的导火索都是因钱而生的,或者本来是钱可以解决的问题,只不过外化的表现多种多样:“当我们看到那些乔装成‘共享’的家庭安排中的没有被提及的财产时,我们也能看到它们的不公和伪善。只有在我们无视婚姻中的财产方面时,我们才会将这种可能具有强烈等级制色彩的关系戏称为‘平等’的关系。”


婚姻家庭中地位平等与否在于夫妻二人对于财产的认同,若是在家庭债务大宗支出、子女教育费用等问题上有了分歧,命运共同体走向何方,便不得而知。在男性的立场上来看,离异后在子女教育上投入的时间和精力更加有限,所以孩子由母亲照顾在他们看来较为稳妥,认为女性先天负担着养育的责任,有甚者将道德绑架视为理所应当。因母性使然以及孩子对家庭的归属感,大多女性只要经济能力可以支撑,她们都会在争取子女的抚养权、以至于心甘情愿在收拾这场残局上付出后半生。


在家庭财产的贡献层面上,我们的社会意识也是男女有别,男性赚钱养家,女性锦上添花成了夫妻收入来源主次的基调,“即使家中女性的收入对于家庭的生存至关重要,夫妻双方也会将金钱作性别化区分……当男性支付时,买这些东西就是必要的,而当女性付款时,很多时候可买可不买的。”而且夫妻在收入支配上的自由度也会产生纠纷,出于个人喜好购买非必需品,或者进行风险投资,无非是陷入了消费主义的误区,或者置家庭安危而不顾的孤注一掷。


传统的家庭观“男主外,女主内”,女性操持家务,在理财上心思更缜密,“正是妻子掌握财政大权的叙事,必须对家庭经济支出精打细算,以维系整个家庭系统的财政稳定。”女性把经济命脉握在自己手里才有安全感,而且女性收入多少影响着她在家庭事务中的发言权,也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家庭分工和相处模式。这种各司其职的说法很容易联想到,经营婚姻就像经营一家公司,二人合伙创业,履行义务相互扶持,资源共享降低风险,才能实现双赢。


法律学者琼·威廉姆斯 (Joan Williams) 所谓的“商品化焦虑”也是让很多女性忧心忡忡的,她们处于弱势地位,惧怕自己被欺骗和利用,害怕亲密关系被商品化玷污,一方面在走进“围城”之前签订“婚前协议”维护自身权益,另一方面又认同“爱的表达”——在家庭劳动中无偿付出,一纸协议保住了财产,却载不动婚姻生活里的几多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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