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佘宗明
资深媒体人
春节将至,在“非必要不××”式限制卸除后,人们终于可以想回家就回家了。
只不过,疫情防控的严防死守模式结束了,不代表疫情消失了。在“春节前后全国或达到感染高峰”的形势下,今年春节,人们恐怕依旧无法像往年那样,去拥抱因窜动和聚集而来的热闹。
春节返乡,很多人返的都是小地方,特别是农村老家。可就在这些天,蔓延至农村的感染潮,借由那些零碎的个体叙述被越来越多人看见:在许多农村地区,因疫返乡的务工者和提早放假的学生,叠加农村年关附近频繁的红白事酒席,大大加速了感染。
专家预测,春节前后才会发生的感染潮已提前来到。前不久,“农村发热人群扎堆输液”一度冲上热搜。而农村的医药资源、医疗条件和医学知识匮乏情况,决定了农村易感染人群的处境可能会更加艰难。
当此之时,“如何削减交叉感染风险对脆弱人群的冲击”,是全社会无法回避的问题。对此的思考,确实该指向医疗服务与保障供给水平的有效提升,同时也可以引导人情风俗层面的暂时克制——虽然“少串门、不聚集”的提醒,极易让人产生耳部疲劳,甚至激起逆反情绪,但在大面积感染会导致危、急、重病人数短期内急剧增加的现实中,避免某些人情裹挟下的风俗习惯成为疫情扩散的“加速器”,很有必要。
三年了,终于可以回家过年
毋庸讳言,春节是游子们“倦鸟归巢”的时刻。回家过年,承载着人们的恋家情结与乡愁情愫,也构成了人们如常生活的一部分。
但过去三年,不论是就地过年的“倡导”、非必要不聚集的要求,还是项飚所说的“电子流动性基础设施”(e-mobility infrastructure)重新分配社会流动的阻滞效应,都让许多人不得不搁置归心,抑或是减少走动。
如今严控封印解除,人们返乡已不存在“硬隔离”之类的阻碍,压抑了三年的回家过年念头集中喷发,进而出现“报复性返乡”的场景,本再正常不过。尽管说返乡潮必然会助推感染潮,但在防控措施调整将人们被接管的流动权利重新归还后,谁也不应轻易再给返乡者设置有形或无形的关卡。
要知道,人生没有多少个“三年”,人们也无法承受亲人相聚机会的一再错失,动辄将“子欲养而亲不待”困局摆在面前。人们久盼的回归正常生活,就包括回家过年的权利不被阻却。
不要小觑这份权利的重要性。社会学家迪尔凯姆说过:在传统、简单的社会中,社会的整合、社会秩序的维持,依靠的就是建立在相似性基础上的“机械团结”。
在现代社会的工业化城市中,社会的整合、秩序是建立在劳动分工基础上的“有机联系”上。许多外出务工人员生活在都市中,跟外界“有机联系”形成的基于业缘的人际关系里,掺杂了诸多名与利的考量;而基于血缘地缘的“机械团结”,则能勾起他们的乡愁,缓释他们的紧张。
因此,春节返乡也是一次回到“传统、简单的社会”缓解现代性危机的尝试。
用作家叶匡政的话说,回家过年就是认宗寻源的文化仪式,“实际上,大家想回的不只是那个儿时的家,内心更渴望回到一个体现人文关怀的精神故乡。这种关怀是从家庭开始的,渐至邻里、亲人、朋友、乡里、社区。”人们对回家过年的诉求,不该再被压制。
传统习俗是疫情扩散的加速器
但,这不意味着,人们要在拥抱传统习俗中将疫情在加速扩散的真实情形置之不顾。
越是在当下,“群己权界”凸显的责任意识越无法隐身。
当然,现在的形势跟之前有些不一样:自2020年至2022年,绝大多数时候,人们都是防疫而不见疫。可现在不一样了,疫情就在你我身边。奥密克戎来袭,对很多年轻人来说,是“熬一熬”就能过去的事,但对以老年人和基础疾病患者为主的脆弱人群而言,却可能是难以越过的一座山。
鉴于此,就算我们很难控制住疫情在春节期间的传播,也该尽量避免感染峰值的扎堆——不然的话,很多小地方尤其是农村地区薄弱的医疗卫生体系可能会被击穿,那些脆弱人群面临的情况会很严重。
在现阶段减少礼节性串门和聚集,尽可能延续线上和电话拜年之类的做法,也许是值得采用的选项。
春节期间,无论是走家串户的拜年习俗,还是婚丧嫁娶的大规模聚集情形,都可能让疫情加速扩散。
拜年是个典型的传统过节场景,“序长幼拜尊属戚族,近者往来相贺”是常见礼仪,这跟传统家庭结构中的“长辈中心制”特点不无关系。在该模式下,那些返乡人员经常得登门造访,去给上了年纪的长辈拜年。由返乡人员到留守老人的病毒传播链条,很容易由此形成。
年关还是办喜事的高峰期。平时亲友们在外打拼,未必能回来参加宴席,但放在春节前后办,人多热闹。可人一多了,疫情扩散的风险必然升高。在农村,戴口罩和一米线等防疫守则,在人情即律法的语境和顾面子的心态中,通常也不会被循守。
凡此种种,都可能让那些脆弱人群变得更加脆弱——传统礼仪习俗将他们推到了台前,可跟自我保护对应的要求是,他们应退到台后,尽可能跟风险人群隔开。
考虑到当前很多农村老人都处在保障洼地上,我们有责任不让拜年和办酒宴的伴生风险将他们绊倒。
不能让春节变成脆弱人群的“春劫”
要强调的是,呼吁人们今年过年少串门少聚集,绝不是要用限制性做法让人们重回此前状态,而是着眼于当前农村防疫实际境况的现实倡议。
在不少城市居民都在为布洛芬等退烧药物一粒难求,被医院发烧门诊接待量超负荷所忧的情况下,很多农村地区的情况更为严峻。
很多报道都描述到,在不少农村,基层医疗机构主要是末梢上的镇卫生院、村卫生室,接诊者大多是村医。很多村卫生室和村医此前并不大量接触发热患者,也没备退烧药等,人手严重不足,如今患者排队涌来,他们只能是开些抗生素,有的还只能是让人熬引子水喝。
《财经》报道中提到,在某地农村地区,有受访者称,12月以来,周边村落里放鞭炮、摆白事宴席的活动几乎每天不断,“有不少老人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缺医少药严重,医学常识缺少,都让很多农村老人和有基础疾病者在这个寒冬格外难过。这时候,若是顺着拜年和婚宴等场景将他们导入“疫情扩散链条”中,只会加剧他们的困境。
所以,今年春节,返乡的人们还是少串门少聚集为宜。其对应的要求就是:让人情与风俗让位于健康和科学。
值得注意的是,自防疫政策松动以来,很多人就在说“放开不等于躺平”。而不能躺平的最大理由,就是要保护脆弱人群。保护脆弱人群,除了需要公共服务与保障的就位,也需要人们用行为自觉托起一层防护网络。
由于学生提早放假,很多乡村的人已或多或少地遭遇了感染,甚至有些已基本恢复过来了。但也出现了另一种提醒的现象,那就是阳过的,甚至还未完全康复的人群不再佩戴口罩,暂且不说是否有二次感染的问题,在疫情蔓延的情况下,佩戴口罩是对自己负责,更是对他人、尤其是老弱病残孕及此前有病根的高危群体负责。
作家汉宁·里德说:“人”在人之中。因为“人”在人之中,所以我们会迫不及待想回乡跟家人团聚;也因为“人”在人之中,所以我们在疫情之下需要代入“弱者视角”,解脆弱人群之困,而不是给他们增添风险。不能让春节变成这些脆弱人群的“春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