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3日,健康时报记者在北京大学首钢医院住院部七楼的综合重症监护室见到了38岁的乔宇,他是北京大学首钢医院重症ICU护士长,也是一位工作了16年的“老护士”。这段时间是他口中的工作经历中“最紧张的时刻”。

而就在前一天,63岁的赵初(化名)在感染新冠的第8天住进了北京大学首钢医院呼吸与危重症监护室,那一天他收到了“危重症”的诊断。

“现在全国重症患者逐渐地增加,国家卫健委要求救治能力强的三级医院要充分发挥综合救治的作用,高龄老人、低龄儿童、合并基础疾病的患者等高风险人群,可以直接转诊到三级医院。”12月22日,国家卫生健康委医政司司长焦雅辉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

基本满员的重症监护室:高龄、重症患者数量不断上升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呼吸机的嘶嘶声、监护仪器的滴答声,再加上偶尔出现的几声警报,这是刚走进北京大学首钢医院综合重症监护室时的最初印象。

穿过综合重症监护室的大门往里走大概四五米,就是收治患者的地方。患者们大多都戴着呼吸机躺在病床上。



12月23日,北京大学首钢医院重症监护室。曹子豪摄

每隔一会儿,护士就会来到患者床头,抬头看看监测仪器上的数据,低头看看患者。由于这里住着的大都是七八十岁的高龄患者,护士问询时每次都要弯腰凑到患者耳边,然后提高音量问道:“您渴不渴?有没有哪不舒服啊?”

“综合重症监护室设有22张床位,现在收治了20位患者,剩下的两个病床是专门预留出来,以防病房患者出现紧急情况以及为急诊手术做准备。但是面对重症患者越来越多的情况,ICU随时会面临满床。这段时间,每天都会有两三位患者需要转入综合重症监护室进行治疗,而每位转到这里的患者都是急危重症患者。”北京大学首钢医院综合重症医学科主任周倩云介绍。

王娜(化名)是这20位患者中身体状况相对较好的:神志清晰、表达顺畅,而且年纪还不到60岁,只是她说话时也明显气短,并且因为肥胖,她只能端坐体位、不能平卧。记者采访时,她正在向医生表达自己的要求:“您能让我下床站站吗?我不走动,就站一会儿我就能舒服一点。”但她的诉求被周倩云一口拒绝了,“绝对不行,感觉现在挺好只是因为吸着氧气呢,要是下床一动,立刻晕倒都是有可能的。”

王娜告诉健康时报记者,来医院之前,她已经在家烧了10天,药都吃完了,才在家人的帮助下叫上了120救护车送到了首钢医院。“上医院那会儿,我已经完全起不来床了,当时真觉得人恐怕要完了。”

王娜在医院急诊科输了一天液,不见好转就被转至综合重症监护室。北京大学首钢医院急诊科主任祝振忠告诉健康时报记者,急诊接诊的患者中,每天有10%~15%重症或危重症患者,除了收治在急诊科的留观室以外,平均每天有5~8个患者转去重症监护室或呼吸与危重症监护室。

健康时报记者在呼吸与危重症监护室见到赵初时,已经是他住进来的第二天,在这他是最年轻的一位患者,也是那时唯一能坐起来交流的患者,即使他一刻也离不开脸上的经鼻高流量氧疗,外加储氧面罩。“我很幸运,能在感染的第8天进重症监护室,在那之前,我前前后后去了3家医院,前2家医院都没有床位,直到三天前来到首钢医院发热门诊,但那个时候,CT显示病毒已经侵入了肺部,病情进展非常快,被诊断为危急重症。”

12月24日,健康时报记者走进北京中医医院重症监护室,10张病床也早已收满,其中病情较重的72岁罗天(化名)也是在“碰壁”两家医院后,赶上北京中医医院重症监护室当天空出的一张床位。



12月24日,北京中医医院党委副书记、院长刘清泉在综合重症监护室查房。曹子豪摄

北京中医医院党委副书记、院长刘清泉介绍,北京中医医院近期的急诊和发热门诊每天收治的患者超300人,较平时翻了一倍不止,跟往年同期比较,老年的危急重症患者数量出现了上升的趋势,“目前医院的两个重症监护室合计有23张床,连日来均处于满床状态。”

与北京一样,近些日子以来,位于广州市的中山大学附属第六医院的重症患者也明显增多,该院重症医学科主任杨春华说,三年疫情以来的重症监护室,主要是收治外科手术后和其他内科的普通重症病人,现在为了保证阳性重症患者的救治,很多核酸阴性的外科择期手术、适合停的都被迫暂停。

杨春华告诉记者:“以前我们医院的综合重症监护室里,平均每天有14位患者,剩下的病床都是备用。现在基本每天的患者都在20位以上,而且还在不断扩建床位。”

带病坚守的医护:重症医护是全能人才,想保护好他们


紧急协调、带病坚守、主动请战……健康时报记者在探访的两天里,见到了太多医院里的坚守者。

记者见到乔宇的时候,他正在为病房里的老人查体,乔宇工作的重症监护室在七楼的西区,里边分为南北两个区域,北面12张病床、南面10张病床,乔宇的工作台在正中间,一个一眼可以看到所有患者的地方。10分钟的采访,乔宇的电话响了三次。



“我们重症监护室一共有34位护士,分成3个班,从最近开始接收阳性患者后,我们的护士都陆陆续续出现了发烧的症状,现在80%左右的护士都已经‘阳过了’,最多的时候,20位护士都是阳性。”乔宇告诉记者,这段时间基本上所有的护士都是主动要求带病坚持,即使这样,在8个小时的工作时间里,他们依然能保证8小时满负荷地在患者床旁不停地转来转去。

“最难的一天是什么时候?”乔宇顿了一下说,最近其中的1天内有四位护士高烧,确实有点不知所措,但一天后,我们的人都回来了。

12月24日是个星期六,早晨8点30分,在北京中医医院重症监护室里,刘清泉院长已经开始挨个给重症患者把脉、问诊了,“8床现在状态怎么样?吃饭怎么样?呼吸机还是得用上,方子调一下,加一味人参……”。



12月24日,北京中医医院党委副书记、院长刘清泉为综合重症监护室的患者把脉。曹子豪摄

刘清泉院长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完整的休息日是什么时候了。他每天早起到医院,各个科室的病房都要去转一转。随着最近北京疫情的发展,医院里的医护人员一批批被感染,而刘清泉和重症医学科护士长刘书华是为数不多还没有“阳”过的人。

“可能我‘阳’过了但我不知道,反正不管怎样,我一年365天都要来医院看看的,‘阳’不‘阳’有什么关系。”刘清泉说。

北京中医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宋麦芬告诉健康时报记者,从11月开始,医院越来越繁忙,到12月份,重症监护室的医护人员开始接连感染,人手就更紧了。

宋麦芬是12月20日晚上病倒的,“当天晚上值完班才发现一下子就高烧到了39℃,特别乏力,在家闷头睡了两天后,周五一退烧,马上就回来了。”宋麦芬回忆道。24日是她返岗的第二天,鼻音仍很重,疲倦感还未消失,但在她眼里这不算什么。

“病人等着我们,我们不可能在家休息一周,最多两天,大家就都回来上班了。现在我们科室除了一名正在发烧的护士,其余人员均已到岗了。”宋麦芬说,“都说重症科医生是‘特种兵’,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正是用我的时候。”



12月24日,北京中医医院综合重症监护室护士为患者护理。曹子豪摄

在重症监护室,监护仪、呼吸机、血滤机……每一个设备上都有不少按钮和数字。“如果说,其他科室的护士2个月就可以掌握基本技能的话,那重症的护士至少要1年,他们真的是最值得需要保护好的人。”综合重症监护室护士长刘书华感慨。

扩容、新增,应收尽收,分级分层收治患者


12月9日在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新闻发布会上,焦雅辉强调,所有的医疗机构都要接诊核酸阳性患者,各地要在12月底前完成三级医疗机构重症资源的扩容和改造。

“现在全国重症患者逐渐地增加。”12月22日,焦雅辉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新阶段要抓好重点人群和关键环节。任何医院不得以划定区域为理由推诿、拒收其他区域转来的重症患者。

北京大学首钢医院院长顾晋介绍,随着疫情防控的重心从预防转向治疗,首钢医院调整了应对策略,第一位的就是要保障急诊、发热门诊病人的收治,各科医护人员都上前支援,确保病人“应收尽收”;其次,医院专门腾出病房用于收治新冠重症病人,同时开辟专门的高热病房,用于收治新冠重症和危重症患者,保障重症病人的救治。



12月23日,北京大学首钢医院院长顾晋接受健康时报记者采访。曹子豪摄


作为北京市唯一的一所市属综合性三甲中医医院,北京中医医院探索的应对方案是:应收尽收,分级分层收治患者。

“发热门诊的留观病房着手调整为感染重症监护室,针灸科病房改造为亚重症监护室,立即投入使用。综合内科把第二个病房收满,急诊那边的病人能收的都收过来,然后再分流。综合重症监护室对面的屋子还能腾空出来增设4张病床吗?……”在刘清泉看来,集中力量增强收治能力,是关键的第一步。

与此同时,“分级分层”救治方案也开始落地实施。

据刘清泉介绍,目前阳性病人到医院就诊实际上有三个入口,分别是急诊科、发热门诊以及普通门诊,相对而言,到急诊科及发热门诊就医的患者病情都普遍比较危急,针对这两个入口的患者,根据CT情况进行分级救治,对于轻型或者普通型的患者,收治到呼吸科、综合内科病房,合并有其他基础病的,则可以由各个专科的普通病房收治,而对于氧合指数较低的新冠重症患者或者核酸阳性合并基础疾病的重症患者,则由综合重症监护室或者感染重症监护室病房收治。

“重症监护室的危急重症患者一旦恢复且情况稳定之后,就转入到综合内科或者呼吸科普通病房,同时,当普通病房中的患者病情加重时,也要第一时间考虑转入重症监护室监护治疗,各个科室之间做好衔接,加快患者流转。”刘清泉告诉健康时报记者,最终的目标是让医院有限的医疗资源“活起来”,最大限度提高危重症的救治能力,降低死亡率。

老年人发病隐匿,给老年人多一层关心,预防更重要

“新冠并非当前阶段重症患者增加的唯一诱因,冬季本身就是呼吸系统疾病的高发期,往年这个季节门诊收治的病人数量原本就会有所增加,但受到新冠的影响,显然今年的数量较往年有一个明显的上升。”刘清泉告诉健康时报记者。

12月22日,在由海军军医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主办的新冠防治健康大讲堂直播活动中,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感染科主任张文宏指出,“当前新冠疫情还在逐渐蔓延,感染峰值的到来也会使重症率增多。”

“虽然变异后的新冠病毒的毒力在降低,病死率也在减少,但仍有极强的传染性;每年冬天又是流感、心脑血管、老年病的高发季节。流感和新冠并存,对于个人而言意味着病情的加重、变复杂,对于群体而言意味着病人数量的增加;特别是新冠感染可能会加重患者的基础病,重症病人也就变多了。”杨春华解释。

此外,“中老年人是新冠易感和高危人群。在第一波感染了的年轻人正在陆续‘阳康’的同时,老年的危急重症患者数量却在逐渐上升。”在刘清泉看来,危急重症人群发展趋势的滞后性跟老年人群往往发病晚、发病隐匿有关,也跟很多老年人由于出行不便或没有及时意识到病情发展等原因,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就医相关。



“我们观察发现,很多老年人在感染了新冠之后很容易出现‘沉默性低氧血症’,这部分人群对缺氧反应迟钝,甚至完全感觉不到胸闷、呼吸困难等,且往往没有明显高烧,只是出现精神恍惚、犯迷糊等异常症状,老人总会想着扛一扛再到医院去,导致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这是非常可惜的。”刘清泉表示。

老年人发病隐匿,需要照护者更多一层关心。刘清泉回忆,临床上遇到不少的老人肺部一旦出现了严重的炎症,极有可能表现为旁人难以理解的行为异常。“因此家里老人,或者养老院的护工一定要密切随时关注老年人的异常体征变化,比如老人原来吃饭吃的挺好,突然不想吃饭了,原来心情也很平静的,突然很狂躁,呼吸的频率明显增加等等,都要第一时间送医,因为这可能都是肺部出现炎症的表现。此外,家庭也可常备一个血氧监测仪,当老人血氧饱和度低于93%时,就应及时送医。”

杨春华建议,对于高危人群,预防比治疗更重要,一些老弱病残孕且有基础病的人群,应尽量少出门,在家多通风。如果外出要戴N95口罩,人与人之间保持一定距离。等到春暖花开时再走出去,以防止感染的快速扩散和减少基础病重症的增加。

记者离开北京大学首钢医院重症监护室前,又看了一眼所有努力对抗疾病的病人,然后脱掉蓝色的隔离服,跟周倩云说再见,在她准备转身进入病房的时候,记者问她,“有想过这场硬仗什么时候结束吗?”

周倩云微笑了一下说,“还真没想过,越快越好吧,我们希望少一些病人来这里。”

走出北京大学首钢医院住院大楼,天已经完全黑了,在距离门口最近的急诊大楼,3辆救护车同时停在了门口,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明亮。这里边有一位司机,有一天晚上吃了一粒速效救心丸之后,仍然在坚持转运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