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怨敌可谓多矣,倘有新式的人问起我来,怎么回答呢?我想了一想,决定的是: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鲁迅写于《死》一文的这段话,可以将其视作由于政治/文化观点不同而到死不相往来的绝佳例证了。不过,因为“说服疲劳”而绝交或者和解,真的是因人而异。有人会后悔于当时的情绪失控,有人却觉得由于原则性问题即便和对方闹掰也不以为意。
所以,“说服疲劳”对应的最终只能是你的心理权衡:一些绝交,并不必然意味着消极的结果,而一些表面的和解,也并不一定代表着你们从此就其乐融融。要点在于,搁置还是直面争议,都需要对具体的双方关系和具体问题进行仔细评估,否则很容易变得抽象而无解。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利维坦 (ID:liweitan2014),Nathan Ballantyne、Jared Celniker、Peter Ditto,由译者苦山基于创作共享协议(BY-NC)发布,校对:兔子的凌波微步,原文标题:《说服疲劳:一种独特的社交挫折》,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假期又到了。一到假期,我们中的许多人就要开始为餐桌辩论做心理准备了。在一个充斥着社会不谐、病毒性的错误信息和疫情引发的压力的时代,与他人争论就是在自找生气。
一个常见的情景是这样的:你明知你的某个朋友或家人在某件事上和你意见不一,但你想要说服他们认同你的观点,于是你与他们分享信息、一条条给出你的论证。他们予以驳回。你并不气馁,复盘了一遍问题,并再次尝试说服,乐观地认为更多的事实足以改变对方的看法。你重复了自己的话(也许声音更响、语速更慢)。
但是你的听众不为所动。
当你的说服力遭遇失败时,你会如何反应?
你可能会认为那些不理会你观点的人早有偏见、愚不可及,要不就是从不接触现实。你自然会觉得自己的逻辑是无可抗拒的[1]。你可能会决定不再谈论这个问题。你甚至可能会和对方断绝关系。事实上,这些吵不出结果的争论确实可能导致社会隔阂[2]和亲子绝交[3]。
这种争论的整体体验可能就像试图在旅途中给某人做导游,他们却拒绝跟着你走。他们拖拖拉拉、走错方向,把你为他们画的地图弃之一旁。我们创造了“说服疲劳”(persuasion fatigue)这个术语,来描述这种独特的挫折形式。
在眼下的研究中,我们正在调查这种体验带来的后果。我们最初的研究结果(尚未发表)表明,说服疲劳是普遍存在的。在参与了近期研究的600名美国人中,98%的人报告说他们在讨论政治、宗教和健康等话题时经历过这种疲劳。我们的研究还表明,大多数人认为,争论之所以进入死胡同,要怪参与对话的另一方。
这里面有很多东西需要进一步解读,我们希望我们的数据能够回答有关这一现象的重要问题。但与此同时,研究中已然显出了一种值得注意的模式:说服疲劳可能会使人们更加难以成功应对一段具有挑战性的对话。
过往的研究表明,挫败感会使你更不愿意改变主意[4]。我们认为它也可能削弱你找出自身论点无法成功之理由的能力。当你感到筋疲力尽时,你可能难以看清你的听众是否乐意被说服,就算对方确实愿意改变看法,疲劳也会让你难以想清楚如何更好地传达你的观点。
说服疲劳或许同样可以解释人们在争论谈崩时为何倾向于责怪对方。正如马克·吐温曾经写过的那样:“在对一切事情的看法上,我们的对手都是疯子。”例如,在我们迄今为止的发现中,人们在报告争论为何失败时,给出的归咎于对方的理由通常会是他们自身缺点的三倍之多。
诚然,别人并不总会对你的想法持开放、接受的态度。因此,结束讨论可能是一种正确的做法。但是在过分激烈的辩论中,你的疲劳可能会导致你误解形势,误认为你的对手太迟钝或太愚昧,因此才看不清真相。你绝不可能从未参与过一场令人挫败的辩论。我们要斗胆指出,有时候不是他们的问题,而是你的问题。幸运的是,研究提出了一些可行的方法来抢救这种场面、保护你的人际关系。
第一步:确定你开始感到疲劳的那个时刻。在过去十年的许多研究中,心理学家和神经科学家发现[5],给情绪体验贴上标签有助于人们管理自己的情绪,包括愤怒和痛苦在内。(事实上,这种叫做“情绪标注”[affective labeling]的做法非常有效,它甚至可以在人们自认为这种做法不会奏效的时候帮助他们调节情绪[6]。)仅仅是承认你感到了说服疲劳这件事,也许就能帮你放慢脚步、做个深呼吸,问问自己为什么这场讨论开始在原地打转了。
这个简短的反思过程也许可以打开一片空间,让你能够更自我批判地思考你疲劳的根源。也许你的论点并非无懈可击。也许假日的晚餐桌并不是讨论政治或宗教话题的合适场所。也许,当你阿姨说“在我喝完咖啡之前不要和我说话”时,你应该听她的。
一旦你能够进行批判性的自我反省,就可以获得更多的洞察,从而改善交流,减少疲劳。首先,人们很容易在辩论中变得过于雄心勃勃。一个有说服力的论点需要先在前提和假设上达成一致,小步慢来,而不是几个大跳就跳到结论。如果有人不相信你对某个争议论点的论证,那你就先退回到之前的论点,并为它们中的每一个提供论证。也许你无法说服你的岳父母今天就去接种疫苗,但是帮助他们了解现代疫苗项目背后的科学原理,可能会让他们在未来更倾向于接种疫苗。
第二步,要记住价值观和情绪感受是思考的基础。如果你不能和他人感同身受,就很难理解他们的想法。比如,本文团队中的某位成员对“道德移情隔阂”(moral empathy gap)做了研究[7],在这种隔阂下,人们会认为那些和他们道德观点不一致的人要么蠢,要么坏,要么又蠢又坏。这些误解可能会扩大文化和政治上的分歧。
举例而言,在两项关于疫苗犹豫的研究中,研究人员发现,不愿让孩子接种疫苗的父母,通常比不那么犹豫的父母更在意自由和纯洁的问题[8]——他们要么是渴望为家人做医疗决定的自由,要么是害怕接种“不纯洁”的疫苗。因为传统的疫苗信息传递强调的是伤害和公平问题,它与那些实际上能说服对疫苗持犹豫态度的人们的观点或许并不一致。
为了说动你的听众,你也许必须用他们的价值观而不是你自己的价值观来表述你的信息。心理学家称之为“道德重构”(moral reframing)[9]。在有关公共政策的争论中,用听众的价值观来包装你的信息已经被证明可以增加它的说服力。
事实上,研究表明,“肯定对方价值观”这一简单的行为——也就是告诉他们,哪怕你并不同意他们的价值观,你仍然理解它们从何而来——可能会让他们放松防御,对新论点表露出些许开放、接受的态度[10]。人们会被与他们的个人价值观相一致的论点所吸引,这很好理解,但是你需要努力才能在表述自己观点时跳出自身的价值体系。
最后,如果你认为或假定这场争论是一场零和博弈,你的疲劳感可能会加剧——也即是说,你认为,当且仅当你的对手认输时,你才算赢。但有时候,你最好把争论看作是一种寻找真相的共同努力——与其说你们是两个为了房产分割线争斗不已的愤怒邻居,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对土地测量员。测量员从多个角度观察地形,从而共同绘制地图。
类似的辩论可以帮助你在你的观点和其他人的观点之间找到一个全面、平衡的观点。问你自己一个能帮你保持谦逊的问题吧:我是否了解了这个话题里能了解到的一切?还是说,对方能让我看到一些新的内容呢?[11]
遇到陷入僵局的争论时,审视自身在其中的角色,可以让你的论点更有说服力,而且,或许更重要的是,它可以缓解你社会关系中的紧张。到目前为止,在我们的研究中,28%的参与者把“说服疲劳”列为与某人绝交的理由。说服疲劳预示着关系的断绝。尽管其中许多分歧无疑是难以调和的,但另一些分歧本可以通过多一点自我反省来避免。
将令人厌烦的争论归咎于他人的倾向会带来真切的后果。在精疲力竭之时,我们可能会忽略一件事:我们的挫败感来自于对与人联系的深切渴望。认识到说服疲劳这种现象,认识到我们如何导致了这种疲劳,也许可以帮助我们穿越争议不断的社交领域,而不会把我们所爱的人抛在身后。
参考文献
[1]thedecisionlab.com/biases/naive-realism
[2]www.nytimes.com/2022/11/05/us/politics/politically-divided-family.html
[3]www.bbc.com/worklife/article/20211201-family-estrangement-why-adults-are-cutting-off-their-parents
[4]psycnet.apa.org/record/2019-69126-001
[5]journals.sagepub.com/doi/10.1177/1754073917742706
[6]pubmed.ncbi.nlm.nih.gov/21534661/
[7]journals.sagepub.com/doi/10.1177/1754073911402393
[8]www.nature.com/articles/s41562-017-0256-5
[9]compass.onlinelibrary.wiley.com/doi/epdf/10.1111/spc3.12501
[10]www.annualreviews.org/doi/abs/10.1146/annurev-psych-010213-115137
[11]www.tandfonline.com/doi/abs/10.1080/17439760.2021.1940252?journalCode=rpos20
原文:www.scientificamerican.com/article/persuasion-fatigue-is-a-unique-form-of-social-frustration/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利维坦 (ID:liweitan2014),作者:Nathan Ballantyne、Jared Celniker、Peter Ditto,由译者苦山基于创作共享协议(BY-NC)发布,校对:兔子的凌波微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