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周,退烧药太难买了。
一家药店门外贴出告示,“没有退烧药,没有感冒药,没有体温计,没有酒精”。扫一眼空了的货架,匆匆赶来的人们又奔往下一家药店。
线上平台更早就缺货了,预售时间从三天、一周到两周,当周围亲友一个一个报告自己“阳了”时,手头还没备药的人们陡然被甩进一种共同的焦虑中。
即便是从朋友圈、身边亲友的变化里,人们也觉察到防疫进入了新阶段——新冠感染者大幅增多,流行高峰正在到来。感染新冠时,退烧药成为普通人抵抗恐惧的最后一份筹码。
有孕妇、小孩和老人的家庭对此更加迫切。有人在寒冷的冬夜里奔波到凌晨四点,走进一家又一家“没药了”的药店,有人宁愿“翻六倍价钱”或加价500元去换一瓶退烧药,也有人发现,自己家门口药店被外地的订单抢购一空。
也有人骑着电瓶车,把”耳朵都要冻掉”买回的药,原价寄给了求助者,有人买了两千多元的退烧药、跑了50多家药店,只为帮助陌生人。有人发红包给她道谢,她只说,“愿大家都健康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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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外地订单,“抢”走了250盒退烧药
张敏在北京工作,比三线小城的家人更早感受到变化,几乎每次刷新朋友圈,都又多出几个阳性。公司恢复了线下办公,但同事们却很难到岗,大多数都“阳”了,感染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的生活。
等她意识到紧张、准备买些药时,常用的电商平台已经出现小规模“断药”。
最明显的是“布洛芬”,基本已经没有能够当天送达的选项,一些平台最初还有现货,不过快递时间显示要等待三天至五天,她想着再找找看,“说不定很快就补货了”,五六分钟就刷新一次页面。但结果是,现货迅速清空,要想在平台买到退烧药,只能“预售”或“蹲点”。一家药店显示第二天晚上八点开售,她点进预约,发现要和2.4万人一起抢购。
12月以来,身边的新冠感染者越来越多,更多人陷入“无药可用”的困境,退烧药迅速成为紧俏物资和一份具体的安全感。
更多人加入买药的大军之中,更确切地说,是“抢药”。
家里没备药,线上暂时没指望,一岁多的孩子却突然开始高烧,最高到了38.8℃。一位妈妈挨个给标着“24小时”的药房打电话,却多数没接通。她只好先给孩子擦身体,做物理降温,丈夫顶着风出了门,跑了几家药店找到一些退烧药,孩子吃了却不大管用,依然哭闹不休。
父母的心揪成一团,“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她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在社交平台上向陌生人求援,丈夫一家家药店跑过去,直到凌晨四点钟。
有人开始想其他办法。一二线城市的退烧药逐渐紧缺时,部分较偏远县城、乡镇的人们还没觉察到变化。
一些所谓“攻略”里,有人把外卖平台的定位修改为广西、云南、贵州等地县城,购买药品后,请快递员帮忙发出。有人相互分享哪里还有库存,称自己和亲友拼单了十几盒。
社交平台上,“攻略”被越来越多人看到,当地的退烧药就这样“流”到外地。“广西老表的药被偷走了”的话题受到广泛关注,被“偷走”退烧药的人们开始愤怒。
谴责的声音开始变多。先前晒订单和“攻略”的人,纷纷删去了帖子,注销了账号。一名此前定位到广西购药的网友留下一句话,“我的初衷是让买不到的人买到药,没有意识到对于当地的影响,帖子我已经删除,还想怎么样呢?”
“县城、乡镇的医疗资源本来就不如城市,补货也不会更快,别人把退烧药买走了,等我们的亲人发烧了,他们该吃什么?”王珂家在广西玉林的一个小乡村,暂时没有太多阳性病例,她也没催家里人备药。
刷到满屏外地的订单截图时,王珂才慌张起来。村子里,老人、小孩多,小病都去村里诊所,到市区医院,要乘坐几个小时的公交车。她到市区药房,跑了四五家药店,连止咳糖浆也没了。
店员告诉她,之前接过一个外地订单,买了250多盒退烧药,这会儿许多家都缺货了。
“小地方的药,真的太不好买了。”朋友发烧,一名广西地区的女孩匆匆赶到药店,跑了七八家,“快把县城跑遍了”,得到的都是“没有”的回复,也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到货。
她注意到,有一家药房柜台上摆着许多个某外卖平台的买药纸袋,“我们该怨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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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牛”、翻六倍的高价药
短缺、焦虑和暴涨的需求下,永远有人伺机而动:朋友圈、社交平台或者二手交易平台上,高价出药的“黄牛”已经活跃起来。
心焦的新手爸妈们甘愿出高价。退烧药不好买,儿童和孕妇用药限制更多,能够使用的几款就更紧俏。
在某社交平台上,有人发帖,“家里有孩子,没抢到退烧药,可以接受溢价100元”。有人更着急,“孩子正在发高烧,急求同城退烧药,加价500元”。100元、300元、500元,这样的求助帖并不少见。
“没办法了,拿不到药心里没数。”李月怀孕七个多月,在电商平台下了三单退烧药,但都没发货。她担心突然发烧时没有可用的药,纠结了半天还是付了高价:比平时的价格,翻了六倍。
缺药的情绪越发酵,价格就越离谱。有人原本想多付些钱,但询价后,卖家说,一盒胶囊要拆成两份卖,一板胶囊100元。她吃了一惊,“一盒100元已经够贵了,这居然是一板的价格?”
临时涨价的“黄牛”激怒了许多人,他们称要“把倒卖的人全给举报了,让他们都烂在手里”。
如今,在二手交易平台上,直接搜索药品全名,已经很少再出现卖药的信息。
但要想找到退烧药,只需要稍微动些脑筋、变化搜索的方式,比如拼音缩写或者同音字。有人把儿童用退烧药设置为“陪伴玩偶”而不是“药品”,有人提醒“私聊不要带敏感字(药品名称)”,以躲过平台的监测。
涨价依然是常态。一盒退烧胶囊,售价80元,称“仅剩的几个”“折腾一天从外省买回来的”。一瓶35毫升的儿童退烧口服液,原价20元左右,对方开价150元一瓶。面对“这么贵”的回复,一位卖家表示,自己是120元从别人那收来的,他劝道,”没阳没必要(买),过段时间都会有的”。
一天后,《凤凰WEEKLY财经》咨询过的药品都已下架,卖家也显示“该用户违反法规或平台相关规则,账号已被处置”。
在线下药店,也有人表示某些药品已经不单独出售,需要“配药”。他花了几百块钱,买到了感冒、退烧、止咳药。有人提醒,“可以举报”,他有些无奈,“为了买到药,谁也没举报,至少现在还有个地方买”。
只有拿到药,人们的焦虑似乎才能缓解一些。但更让人焦虑的是,交了钱,也有可能落空。一位女士在社交平台上看到有人出售,价格还算正常,先到先得。她着急付了钱,对方还在药店拍了照,“看起来很可信”。
但还是出了岔子,对方先是说“快递发不了”,她没多想,回复“等两天再发也可以”。再发消息,自己已经被删了,社交账号也注销了。她只好接受,“那应该就是骗子吧”。
3
陌生人的善意
但更多的人开始互助,发挥“邻里力量”。
12月7日,自从得知自己“阳性”后,在大厂工作的王晓倩第一时间在微信群里告知了同事,铺天盖地的问候袭来,“药够不够?”“还缺什么?”“现在发烧厉害吗?”
都知道北京抢药难,出门找药可能交叉感染,很快,她就收到了不同同事送来的药品快递。一位同事甚至把家里所有的退烧贴存货全部闪送寄给了王晓倩,“先尽着你那边用”。另一位同事则带着退烧药和水果赶往王晓倩的家里,王晓倩怕传染给同事,同事却看得开,“早晚都得得。”
也有人收到的药,完全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身为物业经理,何群身后背负着上千住户的安全问题。在疫情逐渐放开的过程前,他就预想到,“会有大批感染患者买不到药”。听着新闻播放着日增病例过百的消息,他自掏腰包,买了两千块左右的药品,为小区里的住户以防万一。
外部感染的情况显然比预料的更严重。他总想着,困难时期,多帮一个是一个,在朋友圈和小红书写道:“缺药着急的可以联系我。”但他也会强调,“只救急”。
有时,半夜两三点何群会收到求药的私信。他第一句会问有没有确诊阳性,然后问发烧几天了,烧到多少度。如果是38.5℃以下的,他不建议吃退烧药,物理降温就可以,39℃以上的,他会给最多4粒布洛芬,如果确实连感冒药都没有,再加一盒连花清瘟。“这样能保证更多人有药吃”。
越来越多的人找他帮忙,药很快被分光,而他在电商平台下的订单却迟迟不能发货。没办法,只能一家一家地跑药店,西城、东城、朝阳、海淀都去了个遍,他没细算,但心里清楚,自己起码跑了50家药店。
每去一家药店,他都会扫码进群或者加微信,只为了第一时间知道药品的上货时间。药店通知下午3点有药,他1点就会去提前排队,经常会被冻得够呛,“消息放出来会有两三千人收到,药店基本两天会补一箱,大概300盒,每人限购三盒,最多也就100个人能抢上药,1点到,前面已经有几十个人在排队了”。
12月8日,在奔波的途中,何群被感染了,他不觉得意外,“想到了这个结果,做这个,不能怕阳”。看着在床上浑身疼到打滚的妻子,他知道,比他们难挨的人更多,找药不能停。
针对目前药物紧缺的困境,所有人都在积极想办法应对。
京东健康有关负责人表示:“我们将联合品牌商家共同打造专供产品线,保障抗原检测试剂盒的稳定供应。同时,对销售数据实时监控,保证医药健康物资保障和价格稳定。”阿里健康工作人员也表示:“近期,疫情相关药品、抗原检测试剂盒和N95口罩等商品搜索量大幅增长,阿里健康大药房和天猫药房正在联动商家品牌、生产企业、物流供应链等,增加健康防疫物资的供应,全力保障用户需求。”
一周过去,何群也感受到了这一点。最近几天,身边的阳性亲友还在增加。
但他看到,药店排队的人群,比一周前少了许多。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姓名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