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GQ报道 (ID:GQREPORT),作者:肖薇薇,编辑:王婧祎,插画:陈禹,视觉:aube,运营编辑:温温,头图来源:视觉中国


想象一下,脖子上挂两个铁球,坠得你头颈下弯,肩膀前缩,是什么感受?


小羊今年19岁,身高一米五八,体重不到45公斤,原始胸围D罩杯,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负重前行的乌龟”。成长过程中,小羊因为胸大遭遇过很多嘲笑,甚至遇到过性骚扰,为此她穿了很多年透不过气的束胸。


今年初,在父亲郑先生的陪同下,小羊去一家公立医院做了缩胸手术。这并不是一个医学意义上必要的手术,但父亲却给予了完全的支持。小学六年级,父母离异后,小羊就跟着父亲生活。


一个月前,我在厦门分别见到了小羊与郑先生。小羊纤瘦、秀气,谈话中,她仍然无意识地含胸驼背、肩膀前倾,难以抛却此前胸部留给她的身体记忆。她的思绪不断被拉回过去,某个不友好的目光、某句带有恶意的话,她反复诉说、纠结,看起来,缩胸手术并不能解决全部问题。


郑先生今年50岁,在厦门一所社区医院做儿科医生。他更多讲述作为一个单身父亲如何陪伴女儿成长,女儿的焦虑与挣扎,他实际上并不能完全理解。谈话中,他流露出无法排解女儿情绪的无力感,以及因离异而对女儿的亏欠感。不过,他已经尽自己所能,给了女儿尽可能多的支持。


几场分开的聊天里,他们从自己的视角讲述了小羊的成长,以及对这场缩胸手术的理解,通过和我的交流,父女二人完成了一场隔空对谈。


小羊父亲:我问女儿,你考虑清楚了吗?


几年前,我第一次听女儿说她想做缩胸手术,当时没有很惊讶,她才十几岁,正是青春期,小女孩都比较在意外貌嘛。她说过讨厌自己胸这么大,生活不方便,还被人嘲笑。我一开始当然不同意,只要是手术,必然存在风险,做缩胸手术到底好不好,有没有必要做,有什么副作用,她还不够深思熟虑。


我是一名全科医生,在社区医院工作了快三十年,主要在内科与儿科,仅从医学上判断,我认为小羊还没有到需要动手术的程度。她却非常执着,连续讲了好久,还查了很多资料,锲而不舍。我考虑了几天,答复她,等你到18岁,自己能够签手术同意书的时候,如果还想做,我给你准备好手术的钱。我还是希望她成年以后,成熟一些再做决定。她也同意。


去年小羊18岁了,她告诉我,她已经咨询过医生,医生认为她年纪还小,如果一定要做手术,需要家长陪同。我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她还在考虑缩胸手术,并且当作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担心她自己乱找一些不正规的医疗机构,风险更大,就去问了厦门几家公立医院的整形外科,最后带她去了一家业内评价很高的三甲医院。


当天是一位女医生,很耐心做完检查,初步认为不一定非做手术,小羊的情况是胸部稍微有一点下垂,但是没有过大,不至于引发一些病理性问题。医生也明确解释了几项术后风险,比如胸部敏感度降低,未来可能不能哺乳,伤口护理要特别注意,一旦出现感染,最严重可能会乳头坏死。


与我之前的判断基本是一样的。尽管缩胸手术目前在技术上已经比较成熟,但如果只是为了好看做手术,还可能对身体造成伤害,是不是必要?事实上从医学角度,大部分整形手术都没必要。我当然没办法放心。


我问女儿,你考虑清楚了吗?她说,她要做。


小羊:知道有缩胸手术那天,我就想做了


医生讲手术风险时,我爸很紧张,但我完全没有犹豫。当时我的胸围是70D,可体重只有八十多斤,身高一米五八。你可以想象一下,这么小的身板,在脖子上好像挂着两个铁球,它们总在往下坠,我的肩膀和脖子都直不起来,像一只怀抱着龟壳,负重前行的乌龟。胸就是我的龟壳。长年含胸驼背,导致颈椎也变形,时常疼痛,我以前经常需要去我爸工作的医院做中医理疗和针灸。


爸爸中途出去,医生单独问我,为什么这么想做缩胸手术?她之前的患者,有胸部大到病态,引起很多其他疾病的,必须要手术,有因为胸部遭受过性骚扰的,还有一些是已经生育完的女性,觉得自己身材走样,想通过手术恢复,也有比较男性化装扮的女孩,直接提出要尽可能缩小胸部。


从小学五六年级,我学会电脑上网,就开始搜怎么能让胸部变小,知道有缩胸手术那天,我就想做了。我发育很早,一二年级开始,到三四年级差不多就有B罩杯,校服都被撑起来,很明显。妈妈给我买的是成人内衣,带钢圈,穿上非常勒,非常难受,还有聚拢效果,胸部显得更大了。当时还不知道有更舒服的内衣。到了冬天,校服厚,我就不穿内衣,可是正常走路、跑操,我都没办法忽视胸部,晃得难受,摩擦得又很疼。


除了身体上的负担,再长大一些,胸部带给我的是直接的、赤裸裸的骚扰。我上小学、初中时,看起来比同龄人成熟得多,甚至有些色情。我试过用束胸把胸部紧紧包住,勒得通红。


有一次穿吊带出门,在公交车上,一个男的不断碰我,车上人不多,一开始我以为是不小心碰到,后来他一直往我身上撞,我当时很想叫出来,一巴掌抽上去,但最后还是选择躲开,提前下了车。之后很长时间,我不敢再穿吊带出门,稍微暴露一点都不行。走在街上,一旦察觉到那些赤裸裸、不怀好意的眼光,我都会感觉很不自在,犯恶心,哪怕我其实穿着正常,甚至比较保守。回到家,我要马上去洗澡,冲干净。


还有言语的冒犯。和男生正常聊天时,他们总会突然把话题扯到我的胸上面,开个玩笑,或是用一种夸赞的语气说,“男人都好喜欢你这样的大胸美女。”“你身材那么好,以后找一个老公,他肯定特别喜欢。”好像我的身材只是为了取悦男人。我会终止聊天,这些对我来说已经是性骚扰了。


我之前自己去过另一家医院,体验很糟糕。门诊是一位男医生,他认为我的胸部只是特别丰满,不一定要手术,我说了胸部带给我的困扰,他不理解,建议我先去找一个男朋友,或者看一下心理医生。整个过程都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我把这些经历告诉了那位女医生,她可以理解,也尊重我手术的想法。缩胸手术有一个合理范围,每个人都有与身材最匹配的胸部大小,医生给了两套手术方案,我们选了安全性更高的,最后确定胸部缩小在A、B罩杯之间,能达到显小的效果,对美观不影响,副作用又小。


插画:陈禹
插画:陈禹


小羊父亲:等班上女生都发育了,她就不明显了


小羊没有和我讲过被骚扰的事情,她应该也会感觉到男孩不友好的目光,但是她没有跟我们讲。胸部过大带给她的具体困扰,我们几乎没有聊过。父亲跟女儿,特别是青春期之后,还是需要有一个界线,有一些东西需要回避。按道理,母亲跟女儿可以更深入交流这些困扰,但她的妈妈缺位了,没能承担这个角色。我们离婚后,联系也很少。


我能够理解小羊想做缩胸手术,一方面是我作为医生,在门诊碰到过大胸女性就医,胸部下方的皮肤容易出汗,长湿疹,很难受,而且不方便处理。


我也和一些胸部比较大的女性朋友聊过,她们讲了很多困扰,就像胸前多了个负重,几乎没办法运动,就连平躺着睡觉,也好像被巨石压着,很不舒服。不过,她们也会讲,胸大既有烦恼也有幸福,至少在男人眼里,这是一种性感的曲线,一种女性魅力的展现,所以只要不是病态得过大,她们不会想要做手术。


小羊的特殊之处在于,她发育得过早,这让她有很大压力。大概在一二年级,她的胸部已经很明显,去医院检查,确诊为真性性早熟(注:女性的真性性早熟是指在某种因素作用下,第二性征完全出现,并且排卵功能提前成熟)。奶奶和妈妈帮她买了内衣,我给她讲了一些基本的性教育知识,比如你身体以后会出现什么状况,大概什么时候会来月经,怎么保护自己,跟男孩子要有距离。更具体的细节,我想她妈妈应该告诉过她。


她跟我们讲过,同学谁谁谁欺负她啊,给她起外号啊,现在我已经记不清细节,但肯定没有打架和实质性的伤害。我想着,到了四五年级,班里女生都发育了,她就不突出了。当时以为,小孩子之间的矛盾,来得快去得快,没有严重到这种地步,只是安慰了她一下,没关系的。


小羊:我很怕自己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我很少和爸爸讨论小时候的经历,他可能也记不得了。刚开始发育时,有同学发现了我的不同,在课间跑到讲台、走廊、操场上,大喊大叫:小羊长奶奶啦!我羞耻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有时我在教室外走,几个男生会大声叫我,跑过来,抓住我内衣的带子,大力一弹,打得我背超痛。所以下课了,我就一个人待在座位上画画,也不敢一个人去厕所,除非好朋友叫我一起。


在学校被排挤、霸凌的开端,就是因为我的外表,我现在也这样认为。除了发育早,我小时候还很胖,四五年级,身高就不长了,体重到了一百三十多斤,又很黑,还有点龅牙。班上男生每天都围着我取笑,太多难听的外号了,死肥婆、大奶婆,还有真人版如花。我当时还不知道如花是什么,后来上网查,才知道是周星驰电影里面那个丑女。


没有人告诉过我应该怎么做,我和爸妈讲,他们觉得就是同学间的小打小闹,爷爷奶奶也是老师,他们会说,不用管别人,好好学习就好了。


我也不敢跟老师讲。我有几个好朋友,她们一样遭受过霸凌,有人也是因为不好看,大家会给她起外号嘲笑她,也有成绩好的女生,老师也很喜欢,但同学们就会讨厌她,说老师偏袒她。后来我来了月经,都不敢在学校上厕所,一整天都不喝水,忍着回家。直到我们班有另一个人来月经了,我才敢说自己也来了。我很怕被人发现自己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我想淹没在人群里,不要再被拿出来取笑。


插画:陈禹
插画:陈禹


小羊父亲:只要孩子成绩不下降,其他都不是大事


我回忆我的学生时代,男生一堆儿,女生一堆儿,她们玩自己的,跳皮筋、丢沙包,我们根本不会关心。去了新的学校、新的班级,我们一开始可能会更关注漂亮女生,不那么漂亮的女生,也不会真的去欺负她们。总有相处不好的同学,有些跟你玩儿不好,说你坏话,也很正常,你不理他就是了。我也这样教导小羊。


小羊小时候长得也不丑,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在学校都是穿校服,我们没注意给她防晒,所以有些黑,她小时候吃东西很欢,脸蛋圆圆肉肉的,有些偏胖,其实蛮可爱的。她倒是讲过很多次自己不好看,像是长了龅牙难看啊,太胖了啊。等她的恒牙全部长出来,四五年级时,我带她去做了牙齿矫正,拔了四颗牙齿。


我们家长的心理,小学时候谁比长得漂亮啊,都是比学习。小学六年,小羊一直是尖子生,成绩总在年段前二,类似于“别人家的孩子”,老师眼里的好学生,父母亲都有体面的工作,爸爸是医生,妈妈是老师,按理说会被大家喜欢。


她以前性格也很开朗,即使在学校和同学有些不愉快,我们讲一讲,她就不会太纠结这些事。她有自己的好朋友,我去校门口接她,她的很多同学都跟我打过招呼,过生日时,她也会请一些玩得好的同学来家里闹一闹。不过她确实比较敏感,上幼儿园时,她就有一个习惯动作,你碰到她的手,她会伸手闻一下有没有异味。她对别人的言语也特别在意,有人说一句什么,她会记很久。


那两年,我和她妈妈离了婚,房子卖了分钱,我搬回跟我爸妈住,只要小羊愿意就可以两边住。后来前妻再婚,有了孩子,小羊就跟着我。离婚后一段时间,她特别不开心,不爱说话,还生了我一个月的气。她情绪不好,我以为是我们离婚的原因,但她的学习成绩没受什么影响,我也就没太上心。小升初,她的语数英三门课,总共就扣了5.5分,考上了厦门市区一所升学率很高的私立初中。


一切看起来都在正轨上。我是70后,我们这一代人,受我们父母亲那一代人教育方式的影响,总是觉得,只要孩子成绩没有下降,其他就不是什么大事。我从小在县城长大,父母都是老师,工作很忙,我小时候成绩也不错,他们对我的期待就是健健康康长大,考一个大学,有一个正式的工作。小时候,我对小羊的期待也是如此。


小羊:除了成绩,我没有任何东西引以为傲了


我和爸爸关于小学的记忆完全不同。我小时候很内向,我记得老师在期末评语里写,这个孩子挺好,就是太内向了,不太跟同学玩儿。我不知道爸爸看过吗?可能他不记得了。他记忆里,那段时间很愉快,同学也都很友好。他认为哪怕同学之间有一些小打小闹,也都是小事,可对我来说,却还长久地在承受着这些痛苦。他一直觉得我夸大了那段黑色的记忆,我们没办法再聊这些。


我把精力集中在学习上,因为除了成绩,我就没有任何其他东西引以为傲了。可好好学习并没有改变什么,同学还是在取笑与欺负我。班里有其他被嘲笑的同学,一段时间之后,大家会换一个人起外号、哄笑,但只有对我,似乎有取不完的外号,可能是因为我发育得太早,和大家太不同了。


后来我甚至会刻意讨好欺负我的人。班里有一个漂亮、强势的女孩,很多人都愿意和她玩,她表现出不喜欢我后,其他同学都开始这样做。学校的午餐,每天有一个炸串零食,她会直接跟我要,再加上一句,你都这么胖了。哪怕我真的很想吃,也会默默拿给她。我直觉想讨好她们,通过这种方式让她们不要欺负我。


可我唯一的自信,在中学被打碎了。一到初中,我发现和其他人成绩上的差距,怎么也赶不上。我一下崩溃了。那所中学管理很严格,宿舍地板上不允许有一根头发,连走路的姿势都要管,“一人行,走直线,两人行,走并排,三人行,走成列。”我至今忘不了这个口号。


我很痛苦,跟我爸说,他说不着急,学习慢慢来。去找我妈,我妈认为我会出现这些情况,是因为有鬼神,有邪气,她还带我去听过一次传销组织的课,打着国学的幌子,让我用一个药祛邪。后来,我和妈妈也很少联系了。


插画:陈禹
插画:陈禹


小羊父亲:我始终感觉对她有亏欠


读初中后,她的情绪越来越失控,我才意识到问题严重。最初以为是学习压力大,她不适应中学的半军事化管理,经常哭,后来改成走读,还是不行,一到学校就情绪失控,对学校有了应激反应,越来越严重,后来医生诊断为双相情感障碍。


现在想想,一切都有迹可循。她没有选择小学同学都去的中学,就是要跟原来班上的同学分开,她不愿意再跟他们一起。


她的青春期,整个初中,我们都辗转在厦门各个医院,治疗、吃药。后来也无法正常上学,没上大学,只断断续续读过职校。我们离婚带给她的痛苦,也加剧了这一切,我始终感觉对她有亏欠。


小羊的画


小羊:我挺感激他的


他觉得对我有亏欠的事情,比如他们离婚,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当时可能有一些痛苦,长久来看,我跟着他生活,是正确的选择,我们关系也很好。这么多年来,我的经历一直告诉我,要和别人一样,没有人说我可以和别人不一样,但现在我爸支持了我,我可以做一个不一样的人。他当然会有很多压力,我挺感激他的。


小羊父亲:男与女或多或少都有容貌焦虑


还上小学时,小羊就讲过以后要做一些调整,减肥、割双眼皮、祛痘痘,六年级,她开始有些厌食,节食减肥。我当时没有过多关注背后的原因,我认为这就是小女孩儿想要变漂亮的尝试,很正常,没关系的。我本身不是特别在意小孩的外貌。


不过,她真正提出想做缩胸手术的时候,我感受到对于外表的焦虑,已经影响到她的情绪,那我就不会去阻止她。我尽量给她找一些比较靠谱的公立医院,一味阻止她,她可能去一些不正规的机构做,风险更大。


或多或少的容貌焦虑,男女都会有。年轻的时候,我自己也喜欢漂亮的女生,女生也更希望自己老公帅一点,是吧?男女之间第一眼,看的都是外表。我现在也会有一些外貌焦虑,特别是我到了五十岁,下班后我会雷打不动去健身,晚上也吃得很少,维持一个合适体重。


小羊:我变好看一些,处境真的变了


我开始在意外表,是因为我发现,当我稍微变得好看一些,在学校的处境真的改变了。六年级之后,我瘦了一些,也没有那么黑了,以前不理我的同学,突然开始和我讲话了。一开始欺负我的女同学,突然跑过来跟我说,你人挺好的,就是长得丑了一点。听完我哭笑不得。


这给了我一种心理效应,因为我变瘦了,大家才没有那么讨厌我了。我开始疯狂节食,一天像鸟儿一样只吃一点点东西,我想着如果瘦不下去,全身抽脂也愿意,到了这么疯狂的地步。一直瘦到了八十几斤,出现低血糖和内分泌失调,才停下。


瘦了之后,我又有了新的焦虑——我曾跟我爸说,我觉得自己没有一处好看,我想去割双眼皮、做鼻子、下巴,我想要变一张脸。我爸没反对,他说你自己赚钱了就去做。


去年,我去了一间彩妆学院学习,班里有很多年轻的女生,也有当了妈妈的人。大家聊天时,平胸的会羡慕胸大的,胸大的会羡慕胸小的,特别瘦的女生在增肥,想要丰满一些,胖女孩想减肥。刚二十出头的女生,就开始焦虑法令纹太深,眼角有了皱纹。好像我们永远得不到一个完美的外貌。我安慰她们,其实你们都很美,她们也会这样鼓励我,但我自己依然希望眼睛大一点,鼻子挺一点,再瘦一点,更瘦一点。


我对好看的标准,就是小时候班里最受欢迎的女生的长相。我被那个“高、瘦、漂亮”的标准束缚太深了。我觉得必须让自己维持在那样漂亮的状态,才不会像以前那样被针对。


我去服装店打了半年工,攒了七千多块钱,割了双眼皮,完成之后,我反而不再想做其他脸部整形了,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脸上,五官其实挺协调的,没有那么难看。


不过,我想去做缩胸手术,并不是因为容貌焦虑,就是单纯想要去掉身体的负担。以前我可能每天出门需要两个小时准备,直到在镜子面前,感觉自己一点都不“色情”,我才有勇气走出家门。


插画:陈禹
插画:陈禹


手术的疼痛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打了止痛泵,也吃了止痛药。术后修复期一个月里,我需要24小时穿调整型的内衣,睡觉也不能脱,箍得很紧。不过对比以前的烦恼,那段时间算屁嘛。当然乳头的敏感度有些降低了,但我觉得没什么紧要。伴侣也会小心翼翼问我,你会不会疼啊?我说不会,疼的话我会告诉你。


做完手术,身体没有那么大负担之后,我的颈椎压力小了,现在脑袋里会放空一点,好像焦虑的事情也没那么多了。我和我爸说了以后,他说,可能是手术的时候把你脑袋也挖空了(笑)。我也挺开心的。


小羊父亲:她有自己的路要去走


她做了手术后,昏睡了一个晚上,我和她的朋友轮流陪护她。我当然会心疼,第二天醒来后,她的心情很好。我想,如果这件事带给她的快乐大于痛苦,或许就算值得。


我这些年的变化是,我会以一个平视者的位置去对待她,从她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不会把她当成小孩了。我们经常聊天,她恋爱了,交了新的朋友,她分手了。她会把最近的状况或者是心情告诉我,大部分时间,我就听她倾诉,插一两句话。她不想说了,我就默默坐着。


可我们毕竟不是同龄人,她需要朋友一起玩。我对她只有一点要求,毒品不能沾,否则我和你断绝父女关系,其他的交朋友、恋爱,任何事情,你自己慢慢去体会。


女儿、我和我的母亲,现在分开住,各自管好自己的事情。奶奶是老一辈人,和小羊住在一起,不会看得惯她的,俩人都会很难受。很多人觉得家人就得热闹住在一起,我们反而更喜欢这样的状态,我们最亲近的家人,也需要自己的生活空间。


失落肯定会有的呀。女儿的同学,大多在读大学,按她小学的学习状态,上一个普通大学没问题的。但是每个孩子都有她独特的地方,做父亲这些年,我的体会是,她有自己的路要去走,干涉也没用。她需要你的时候,你多陪陪她就OK了。我就待在一个她需要的距离就好。


插画:陈禹
插画:陈禹


小羊:我可以做一个不一样的人


有一次我爸问我,喜欢他的一任女朋友吗?我认真回答,你不要考虑我的感受,享受感情就好了。这是我的真心话。我还是时不时会焦虑,焦虑自己没什么长进,没有独立生活能力。我爸跟我说,我不需要你变得和大家一样,卷学历、卷工作,你做你自己就好,摆烂也行。


今年夏天,我常穿吊带出门,还是会感觉有些不自在。我试着抵抗这些感受。我现在起码上半身自由了,想怎么穿就怎么穿。我拍了一个视频讲手术的事情,一开始没有露面,我DIY一个玩具史莱姆的头像,后来我就露脸了。我收到了很多私信,有的女生胸很大,也有人遭受过性骚扰,或者单纯觉得胸大很不方便,问我她可以做手术吗?


我不会建议任何人做缩胸手术,我给不了建议,我只会如实讲风险与代价,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这个手术,需要去正规医院做检查。我拍视频的目的只是想说,我们可以拥有掌握自己身体的权力,我们自己来决定。


我不太介意网友的评价,有人夸我好看,有人说我丑。我记得有一条评论,胸大不是正好吗?你做了手术,就没人喜欢了。我回他,关你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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