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语电影圈的评优奖项不在少数,但提到“比烂”的奖项,大部分人首先想到的应该是《青年电影手册》主编程青松在2009年创办的“金扫帚奖”。围绕“金扫帚奖”的争议不少,早年有王宝强作为导演亲自出席领奖,让该奖第一次有明星获奖者本人出席,近日又有艺人包贝尔在朋友圈“炮轰”程青松并质疑其评奖流程,再一次将“金扫帚奖”带入公众视野。

事实上,此类“比烂”奖项并非华语电影圈独有,在大洋彼岸的好莱坞,有一个名为“金酸莓奖”的批评类电影奖,在其创立以来四十余年的历史上,提名和最终获奖者几乎遍布好莱坞,不仅有本·阿弗莱克、桑德拉·布洛克和哈莉·贝瑞等巨星,就连被影迷奉为神级导演的斯坦利·库布里克也曾榜上有名。

“金酸莓奖”究竟靠什么底气“拉踩”整个好莱坞呢?这还要回溯美国的1980年代,那个消费主义与嬉皮士运动交织在一起的时代。



烂片看太多,想哕

还是1980年底,刚看完电影的约翰·威尔森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决定干一件大事。

威尔森在好莱坞闯荡多年,当时正在从事公关行业,他本人也是一个资深影迷,从小看着那些“奥斯卡最佳影片”长大成人。在他上UCLA念电影专业时,开始意识到这些所谓“最佳影片”其实并非全部都那么好,一个质疑电影优劣的念头在他的心中扎根发芽。

1980年,威尔森所在的公司赞助了一个电影节,他得知后找到上司,表示自己愿意包揽与这个电影节相关的所有活儿,只要老板把内部票都留给他。老板真的答应了。那段时间里,威尔森一共看了253部电影,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烂片,威尔森还意识到,这些还仅仅是烂片世界的冰山一角。

1980年代初,新好莱坞给观众带来的余震尚未消除,美国电影市场呈现出烈火烹油的一派繁荣景象,电影院像咖啡馆一样随处可见。在当时上映的影片中,除了主流制片厂的大制作外,还有许多是B级片。这些电影因为成本低、制作人员鱼龙混杂,所以大多数影像质量低劣、故事猎奇。不少影院当时通过“两片连映”(Double Feature)的方式推销这种烂片,即以极低的票价可以连着看两部电影。威尔森当晚看的《仙乐都》(Xanadu)和《停不了的音乐》(Can’t Stop the Music)就属于99美分看两部的情形。

回家路上,威尔森回想起自己这一年里看过的几百部烂片,觉得也应该有人给它们颁个奖。于是,在回过神来的1981年初,他在家中举办“奥斯卡派对”的时候,决定搞点事情。

美国人虽然没有中式春晚,但有被誉为“美国春晚”的活动。如果你喜欢体育,橄榄球的“超级碗”之夜就是“美国春晚”;如果你喜欢电影,那么你的“美国春晚”就是奥斯卡颁奖典礼。许多美国人都有在奥斯卡颁奖礼直播的当晚在家中举办“奥斯卡派对”的习惯。其基本内容就是大家一起边吃边喝边看奥斯卡颁奖礼直播。

如果对电影足够有主见,派对中还可以给参与者发当届的提名名单,请众人一起给心目中的各个奖项人选投票,看谁猜得最准。

在第53届奥斯卡金像奖直播结束后,威尔森的派对并没有立即结束,他转身拿出另一份名单,请派对参与者为当年最差的电影投票。经过30多位“评委”的投票,《停不了的音乐》被选为当年的最差电影。

为了模仿奥斯卡,以显示这项投票的“权威性”,威尔森还搞了一个简易的颁奖礼。颁奖台是用纸壳子糊成的,颁奖用的麦克风是在扫把上插了一个浴球,威尔森还翻出一件邋里邋遢的西装套上。于是,在威尔森的客厅里,第一届“金酸莓奖”就这样诞生了。



“比烂”,一步步出圈


“金酸莓奖”的莓,其实是覆盆子(Raspberry),又称树莓。英语中有一个词组为“blowing a raspberry”,意思是喝倒彩,“金酸莓奖”的名字便来源于此。与此同时,金酸莓奖的奖杯主体造型也是一个巨大的覆盆子果,其底座是胶片形状。相比于“金棕榈”“奥斯卡小金人”等造价不菲的奖杯,金酸莓奖奖杯造价低廉,意在讽刺烂片只配拿烂奖杯。



| 金酸梅奖奖杯照片


第一届金酸莓奖共有30余人参与,一些洛杉矶地区的小媒体报道了这一奖项。等到第二届时,参与人数直接翻倍,第三届时再次翻倍,使得威尔森不得不开始认真地寻找更大的场地,颁奖现场也逐渐专业起来。

从第四届开始,金酸莓奖的颁奖改在了洛杉矶一所小学举办,CNN和两家通讯社也开始对其进行报道。为了扩大影响力,威尔森决定避开和奥斯卡的正面冲突,将金酸莓奖的颁奖礼改为在奥斯卡颁奖礼的前一天举办。

迄今为止,金酸莓奖的主办方金酸莓奖组委会共有来自19个国家的650名付费会员,其背景构成相当多元,每年40美元会员费是其运作资金的主要来源。



“比烂”,也是专业的

虽然一开始是以搞笑为目的,但由于参与者大多都有好莱坞从业的背景,金酸莓奖从诞生之初起就自带专业气质。

参照大多数专业电影类奖项,第一届金酸莓奖共设置了8个奖项,分别是“最差影片”“最差导演”“最差男主角/女主角”“最差男配角/女配角”“最差编剧”以及“最差原创歌曲”。

后来,又陆续又引入“最差新星”“最差歌舞片配乐”“最差续集/翻拍/前传”“最差银幕搭档”等奖项,也有一些奖项随着行业的变化而被逐渐取消,如“最差歌舞片配乐”和“最差原创歌曲”和因为歌舞片日渐式微,分别在1985年和2002年被取消。

除了这些常规奖项之外,金酸莓奖还会设置一些当年的“特供”奖项,譬如在1996年设置了“票房过亿的商业片最烂剧情奖”,其中《独立日》和《碟中谍》等商业大片都榜上有名;在《阿凡达》荣登影史票房榜首后,2010年设置了“最滥用3D奖”,《电锯惊魂3D》《猫狗大战2》和《诸神之战》均获提名。

随着奖项的不断发展,金酸莓奖还将设奖范围扩大到了整个电影行业,有关于人的、也有关于某种现象的。1981年,金酸莓奖颁发了“最差职业生涯奖”给时任美国总统里根,吐槽他糟糕的演艺生涯。1998年设置了“最烂电影趋势奖”,并非吐槽某部具体的电影,而是转向吐槽某些电影呈现的发展趋势,这一年获奖的是“58岁男主配28岁女主”,借此批评好莱坞的男权思想,提名中还批评了“剧透的预告片”“电影越长剧情量越少”“震耳欲聋的音效”等现象。

除了对当年上映的影片进行批评外,金酸莓奖每隔一段时间会颁发一个周期性奖项,以评选一段时间内的“差中之差”。比如,在1990年、2000年和2010年分别颁发了此前十年内“最差电影”“最差男/女主角”和“最差新演员”等奖项。

除了专注于批评烂片外,金酸莓奖也有不少“正能量”举动。譬如,从2014年起,它设置了“最佳翻身奖”,以鼓励那些曾经演技糟糕或出演烂片,后来在职业生涯中又扳回一城的演艺人员。2021年,金酸莓奖原本设置了“布鲁斯·威利斯烂片奖”,吐槽威利斯在2021年的诸多烂片中不走心的表演,后来威利斯被曝罹患失语症,金酸莓奖的主办方便撤回了该奖项并宣布向布鲁斯·威利斯及其家人道歉。在撤回威利斯奖项的同时,金酸莓奖还撤销了1981年第一届时给《闪灵》的女主演谢莉·杜瓦尔“最差女演员”的提名,主办方表示杜瓦尔糟糕的表演是由于导演库布里克在现场给她施压太多,责任不在她,因此予以撤回。



|《闪灵》中谢莉·杜瓦尔剧照



“比烂”,也可以欢聚一堂


国内艺人王宝强曾因作为导演出席“金扫帚奖”而被褒扬为具有娱乐精神,与之类似,过去40余年里,更有不少好莱坞电影人在收到金酸莓奖时表示愿意接受。

1987年,比尔·考斯比公开宣布他愿意接受金酸莓奖,但只愿意接受一个豪华版的奖杯。随后,福克斯广播公司在他的要求下为其专门打造了价值27000美元的豪华版奖杯。

1996年,荷兰导演保罗·范霍文成为第一位前往颁奖礼现场领奖的电影人,其获奖片目是《美国舞娘》。看来,欧洲人的娱乐精神和自嘲意识还是比美国人要强。



| 保罗·范霍文照片


2005年,美国演员哈莉·贝瑞手握奥斯卡奖杯前往现场领奖。2010年,美国演员桑德拉·布洛克拉着一车她的获奖影片《关于史蒂夫的一切》的DVD前往现场领奖,在领奖的同时她表示希望金酸莓奖的评委能再看看这部影片。极具戏剧性的是,在第二天的奥斯卡颁奖礼上,桑德拉·布洛克凭借《弱点》获得了第82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女演员奖。

当然,金酸莓奖也不是只批评别人。近年来,该奖也遭到一些专业人士的批评。由于金酸莓奖的“娱乐”属性,在评奖时并没有对评委的背景进行特别严格的要求,在投票时也没有硬性规定他们必须看过所有提名影片。因此,金酸莓奖的专业性和公平性始终为人诟病。

与此同时,因为金酸莓奖特意选在奥斯卡颁奖季期间举办,时常出现有些演员或导演因为不同影片而同时获得金酸莓奖和奥斯卡奖及其他奖项的提名,使得金酸莓奖的专业性因此进一步受到质疑。还有一些媒体质疑金酸莓奖在选片上故意选择有话题性的主流大制作,而并不是真正根据片子本身的糟糕程度来评选。

面对这些质疑,威尔森曾讲过一个故事。在某一年的颁奖礼上,他打算请一位信仰基督教的修女来颁“最佳翻身奖”,为了让她能够更好地理解这个奖项,威尔森的同事给对方寄了一堆电影。其中,包括本·阿弗莱克演的《鸳鸯绑匪》,片中有各种大尺度镜头。威尔森一度担心修女会因为看了这部电影而感到被冒犯,继而拒绝他们的邀请。可当威尔森打电话给修女,小心翼翼地问她是否看了电影时,对方主动提到了《鸳鸯绑匪》,并表示“我终于明白为啥阿弗莱克先生会得金酸莓奖了。”

由此可知,其实无论背景、经历如何,中外对于烂片的感受本质上是一样的——烂片就是烂片!套用笔者在校接受专业电影鉴赏和制作训练时执教老师随机点名的一句名言,即“漏掉你是宽容,点到你绝对不冤”,也希望公众能对批评本身多一些宽容,毕竟,“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