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任亚洲首富高塔姆·阿达尼。 （视觉中国/图）
2022年8月30日，“彭博亿万富豪指数排名”更新，现印度首富高塔姆·阿达尼以1374亿美元的净资产，成为全球第三大富豪，仅次于特斯拉CEO马斯克和亚马逊创始人贝佐斯。
这是亚洲人首次迈进全球富豪榜前三。同时，阿达尼也击败了农夫山泉（09633.HK）董事长钟睒睒，成为新一任亚洲首富。
巧合的是，7月底，72岁的印度女企业家萨维特里·金达尔也登顶亚洲女首富之位。两位来自印度的首富均深耕周期行业。
其中，阿达尼集团共由7家上市公司组成，业务横跨采矿、能源、物流、水泥、航空航天等行业。金达尔集团则是印度第三大钢铁生产商，同样涉足金属、发电、水泥、能源、基础设施等领域。
“无论是阿达尼还是金达尔，他们从事的行业大都属于资源类，需要较多投资。如果想要在市场上拥有更高的议价能力，就需要更高的垄断程度，压低成本、提高收入。”云南财经大学印度洋地区研究中心副教授杨怡爽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而在印度，和政党保持紧密关系就能实现这一目标。”
掌控印度70%的煤炭进口
1962年，阿达尼出生于印度西部沿海古吉拉特邦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印度的邦相当于中国的省，其行政区划中的一级行政区域包括28个邦、6个联邦属地及1个首都辖区。
高中毕业后，拒绝继承父亲生意的阿达尼选择进入古吉拉特邦大学（在印度1043所大学中排名第43）学习商科，但很快发现自己对读书不感兴趣。入学两年后，阿达尼选择退学，独自前往印度的经济中心孟买闯荡。
那是1980年代初，阿达尼在孟买从钻石分拣员做起，后来成立了自己的钻石贸易公司，并在20岁那年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随后，他回到家乡，和哥哥一起经营一家小型塑料工厂，承接PVC进出口业务。
据印度时报报道，1988年，26岁的阿达尼成立了阿达尼出口公司，很快承包了蒙德拉港进行专属的进出口业务。此后十年，阿达尼将公司做大，不仅将蒙德拉港由荒芜的灌木丛变为印度最大的私人港口、燃煤发电站和经济特区，还使得阿达尼集团成为印度最大的煤炭贸易公司，业务逐渐多元化。
在畅销书《亿万富翁的天下》中，阿达尼被描述为印度最成功的白手起家的企业家之一。该书作者James Crabtree是华尔街日报前驻印度记者，书的主要内容是介绍印度亿万富翁及经济模式。
彭博新闻社分析称，阿达尼近几个月财富激增，或受益于公司煤炭销量的上升。阿达尼所经营的煤炭生意主要集中于进口，而非印度本土煤矿的开采和加工。
2021年，应急管理部信息研究院副研究员殷文韬曾在《印度煤炭工业发展现状与趋势》一文中提到，作为世界上第二大煤炭生产国，印度煤炭产量占世界总产量的9%以上。其中国有煤炭公司占据绝对优势，产量占全国煤炭产量的90%以上，且主要被印度煤炭公司和辛格雷尼煤矿有限公司两家垄断。
尽管自身产量丰富，印度缺煤的情况依然严重。殷文韬统计发现，由于2003年后经济快速发展，印度电力需求加大，煤炭进口量也随之激增，从出口国变为典型的进口国。
2013年，印度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动力煤进口国。2019年前后，印度平均每年都要从印度尼西亚、澳大利亚、南非等地进口超2亿吨煤炭。
2018年，阿达尼集团曾被印度税收情报局发出过诉讼信，指责其参与了一场煤炭进口发票过高的骗局。调查中，印度最著名的公益律师Prashant Bhushan指出，印度70%的煤炭进口由阿达尼公司集团完成。
彭博终端数据显示，2022年以来，阿达尼电力有限公司股价上涨了337.97%。
一方面原因是上半年俄乌战争爆发，石油和天然气价格大涨，而印尼、澳大利亚等煤炭出口大国却因各种因素降低了煤炭出口量，欧洲各国重启燃煤发电，市场需求增加，煤价快速升温。
另一方面，受异常高温天气影响，印度电力危机频现。5月，印度首次发布进口煤时间表，要求各邦所有公用企业进口逾2200万吨煤炭，私营发电厂进口1594万吨煤炭。这也使得阿达尼站上风口。
阿达尼的家乡古吉拉特邦，有“印度的广东”之称。 （视觉中国/图）
寡头垄断
近年来，阿达尼积极向煤炭以外领域扩张，方向大多与印度政府经济改革方向一致。其与印度总理莫迪之间的政商关系引发诸多争议。
2014年，莫迪出任印度总理后提出“更少政府，更多治理”，认为国家应该减少对经济生活的干预，成为市场机制的保护者和公共产品的提供者，并对由国家或公营企业主导、经营或干预的行业和部门进行私有化改革。
之后，印度公营部门公司逐渐退出煤炭产业、电力行业、航空和太空行业，开放给私营企业投资。阿达尼集团借机进入。
2018年，印度政府批准对6个国营机场进行私有化，并放宽范围，允许没有机场运营经验的公司竞标。一年后，阿达尼集团全部中标，以此成为全球客运能力排名第三的私人机场运营商。
2020年10月，印度《国民先驱报》报道，印度共产党议员指责莫迪政府蔑视规则，质疑民航部为何在未获得印度公私伙伴关系评估委员会认可的情况下，直接将6个位于城市中心的机场租给阿达尼集团，并授予50年的特许期，打破了1994年印度机场管理法案中“任何机场不得出租给私营机构超30年”的规定。
事实上，这并非阿达尼集团第一次在政府公开投标中获利。
上海外国语大学印度研究中心执行主任陈金英曾在论文中提到，2018年9月和10月，为在印度各地建立和运营天然气管道网络和加油站，莫迪政府向各公司授予了126份合同，最终有23家企业参与投标，其中最大的赢家是阿达尼集团，共获得了25份合同。
陈金英认为，阿达尼集团之所以能够实现财富的增长，一部分原因是阿达尼与莫迪政府关系密切。而这种亲密关系源于印度政府中一贯存在的裙带关系，其中煤炭、石油、港口、机场、房地产、钢铁、电信服务甚至国防都是裙带关系盛行的行业，许多政府合同都没有遵循透明规范的原则就被授予某些私营企业。
2008年前后，王蜂曾在印度经营过一段时间铁矿开采业务，最初他希望能够从私人手中直接承包矿山，自己进行开采，但在过程中发现，印度所有矿山都是终身私有制，他人无法涉足。并且在很多资源型产业中，寡头垄断是普遍现象。
“印度的种姓制度还是很严格的，像一些资源类或垄断性产业，基本都是高种姓人在经营，虽然也有一些低种姓人能慢慢爬上去，但都是个例。”王蜂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成功的少数大多都有一些超乎常人的关系。
陈金英也在论文中提到，阿达尼属于巴尼亚种姓，一个典型的商人种姓。在印度，许多著名的商业大亨,如安巴尼家族、伯拉斯家族、金达尔家族都来自巴尼亚种姓，这也使得很多印度人将巴尼亚种姓与高种姓相提并论。
“能够在当地做得比较好的，一般都是情商比较高的，能跟政府人员或者他们的亲戚合作。”协达国际物流总经理林宗杰亦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无论是在哪届政府的任期上，外国投资者想要在印度开展贸易，都需要与当地政府处理好关系。林宗杰从2011年起从事中印间物流贸易。
共生模式
据印度媒体《The Print》报道，在2013年9月13日莫迪成为印度人民党总理候选人前，阿达尼集团营业额在10年内增长了20倍，由2001—2002年的374.1亿卢比增长到2013—2014年的7565.9亿卢比。而在2013年后的一年时间里，阿达尼公司的股票从每股5卢比暴涨至786卢比。
阿达尼与莫迪不仅是大学校友，还是同种姓老乡。莫迪还曾在古吉拉特邦执政。
2002年，古吉拉特邦发生骚乱，印度最高商会印度工业联合会中的一些商人将矛头指向时任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长莫迪。阿达尼领导当地商人成立了名为“古吉拉特邦复兴组织”的竞争组织，威胁要离开印度工业联合会。
2014年大选时，阿达尼更是大力支持莫迪，不仅在全国各地为莫迪竞选活动奔走，还为莫迪团队提供了两架直升机和一架喷气式飞机，以便莫迪竞选完后每晚都能回家睡觉。后来，莫迪离开艾哈迈达巴德前往新德里宣誓就任印度总理，乘坐的私人飞机也来自阿达尼集团。
随后几年，阿达尼集团不仅发展成为印度最大的私营港口运营商、煤炭进口商、煤矿企业与私营电力生产商、城市燃气分销商和食用油进口商, 而且还扩展到了机场、城市水管理、中小企业贷款、输电和配电、数据中心、航空航天和国防领域。
尽管在古吉拉特邦的土地开发、印度经济开发区、能源市场等问题上，阿达尼集团的许多交易都受到质疑。但印度中央调查局、中央检查委员会、审计署等机构对阿达尼集团的调查都不了了之。
在James Crabtree看来，莫迪和阿达尼享有共生的职业生涯，莫迪的亲商政策帮助阿达尼扩张，而阿达尼集团的项目则象征着莫迪的“古吉拉特邦模式”：侧重基础设施投资、出口行业和吸引国外资本。
莫迪的批评者认为，正是他和阿达尼之间的亲密关系，使后者能够在古吉拉特邦获得许多利润丰厚的交易，并认为阿达尼倾向于将他的投资与莫迪的政策目标保持一致。
2021年11月在联合国气候峰会发表的讲话中，莫迪曾表示，印度将在2070年实现碳排放净零的目标。同月，阿达尼集团就承诺将要投资700亿美元在绿色能源领域，以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可再生能源生产商。除此之外，面对莫迪对“印度制造”的呼吁，阿达尼集团还曾扩大太阳能电池板的生产。
对此，阿达尼一直拒绝置评。在一次议会演讲中，莫迪曾回应反对者们的观点，表示私营企业在经济中的作用与公共部门一样重要，财富创造者是必要的。
危险的杠杆
“莫迪政府的行业扶持政策和政商关系都让与印度人民党关系密切的企业，尤其是像阿达尼集团这样的资源密集型企业，占了更大的便宜。”杨怡爽介绍，莫迪政府的经济政策主要是优先发展工业和制造业，但制造业始终未见成效，反而是资本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行业更受青睐，前者增长速度更快。
杨怡爽解释，相较于前一任政府，莫迪政府更加重视利用政府投资拉动经济增长，再加上经过一系列税收改革后，政府收入相对充裕，对于依靠财政赤字进行政府投资从而实现GDP增长的方式有信心。
莫迪政府的经济政策成效已经显现。2022年当地时间9月2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发布各国GDP数据，印度在2021年的最后3个月取代前殖民宗主国英国，成为世界第五大经济体，并将领先势头在2022年前3个月进一步扩大。
9月12日，《卫报》在报道中援引研究指出，到2030年，印度还有可能超过德国和日本，成为继美国和中国之后的世界第三大经济体。
不过，惠誉集团旗下的债务研究公司CreditSights近期发布了一份报告，称阿达尼集团“杠杆严重过高”，如果继续通过债务融资来扩大现有和新业务的投资，有可能陷入“巨大的债务陷阱”。
报告同时指出，阿达尼集团大举扩张，给公司的信贷指标和现金流带来了压力，在最坏的情况下，集团可能会陷入债务陷阱，甚至出现违约。
但在与该集团管理层进行对话后，CreditSights表示，报告中对其中一些公司的计算存在错误，已从该组织与银行以及莫迪政府的牢固关系中获得了“安慰”，并称“（阿达尼的）管理层认为，该集团的杠杆处于可控水平，其扩张计划并非主要靠债务融资”。
但路透社随后报道称，尽管CreditSights撤回了阿达尼集团的部分数据，但其仍坚持最初的财务计算和信贷比率，对阿达尼集团的杠杆率感到担忧。
“这么高的杠杆肯定是有问题的，但这几乎是印度各级政府和私人企业家普遍采取的做法。”杨怡爽认为，各方都将命运赌在印度经济前景预期乐观的基础上，“只要牛皮没被吹破，就能一直吹下去，只是一旦发生类似2008年金融危机那样的情况，一切就不好说了。”
杨怡爽还指出，尽管目前莫迪政府也试图通过吸引外资解决资本瓶颈问题，但所有改革都要考虑到国内同盟的利益，并通过政商合作达成，面对重重困难，莫迪只能持续做出妥协。
9月7日，中东彭博社在推文中指出，阿达尼集团的估值远高于其他顶级亿万富翁，但阿达尼的财富增长并未就此止步。
南方周末记者 蒋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