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的投资圈内,越来越多投资人把一个长词挂在嘴边,叫做“百年未有之变局”。类似这样的感慨一般发生在资本寒冬期。的确,今年以来一级市场进入了近年来所未有的动荡时期:人民币基金募资空前困难,一向稳定的美元基金市场也遭遇了募资难,项目估值居高不下,LP们开始盘问DPI……
针对当下的市场热点、痛点,近日投中网再次举办闭门会议“投中10问”,邀请了十余位国内一线的GP与LP机构主要负责人,大家面对面探讨过去一年的观察和感悟,以及对未来一年股权投资市场的思考和预测。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投中网 (ID:China-Venture),作者:陶辉东,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募资难:大家过得都挺苦
2022年以来,整个一级市场前所未有的募资难,在投中十问的现场,募资的话题也引起了嘉宾们的热议。
从业已经超过20年的联创资本创始合伙人、董事长韩宇泽直言,过去23年他一直在一线募资、投资、管理和退出,“但从去年下半年到现在,从来没有感受到形势如此艰难”。
韩宇泽详细分析了一级市场当下的募资窘境:
国资LP的比重越来越高,民间资本占比越来越少。而民间资本的短板补不上,就如“”木桶理论”,短板补不上水桶就会一直在漏。
资管新规之后,商业银行的股权出资基本上降至零,虽然这些年新设很多银行理财子公司,但理财子公司实际出资到私募股权的占比很少,市场融资情况并没有改善。
业界热切期盼保险公司出资,虽然国家在大力鼓励,但最新保险资金增加对创投基金与早期项目的投资的占比仅为6%左右;并没有明显提高。
韩宇泽总结道:“我们这个行业走过来二十几年,看上去挺风光,实际上大家过得都挺苦。”
在LP方面,上海科创基金总裁杨斌也表示,现在市场上所有人募资都难,母基金、GP、创业公司都难。但他指出,市场上实际上并不缺钱,疫情之后全球宽松的货币政策带来了很多钱,问题在于很多钱都是所谓的短钱,并不适配一级市场。
杨斌表示:“现在大量的钱是短钱,出于一些短期的目标来做LP,所以相对来说还缺乏长周期心态,甚至会出现刚刚出完资就问你明年DPI是多少的情况。这折射出当下市场伴随着不少结构性矛盾,不是理性的、符合市场规律的市场。”
在这样的市场现状下,杨斌的建议是:“大家在这段时间首先要做的是活下来,当然为了活下来,各家机构肯定会有一些现实考虑,甚至不得不面临一些妥协。我们还是建议有所为有所不为,坚持自己的核心策略和优势打法,做好自己的特色和专业,才是一个机构长期安身立命、行稳致远的根本。我相信未来一定会更加的明朗和光明。”
当下的LP青睐什么样的GP?
在募资难的情况下,GP们最关心的问题无疑是,LP们究竟喜欢什么样的GP?
在此次投中十问的现场,联创资本创始合伙人、董事长韩宇泽向LP们提出了一个说出广大GP们心声的问题:“我们如何去努力成为你们希望的那个样子?”
对于这个问题,现场LP嘉宾们的回答既有共同点,也有不同点。
首先,LP们的要求毫无疑问是在提高的。广州金控基金总经理曾湋表示,中国股权投资市场发展20多年,已经度过了讲故事的阶段了。
曾湋表示,广州金控基金在遴选GP时看重GP的过往业绩,团队是否可以机构化、团队间的分工与配合,尤其是穿越周期的能力;此外也会非常关注投资团队对产业的理解和认知、自身生态的构建、投资方法论的迭代,也会关注基金的投资策略,以及有没有对冲风险的工具等问题。这些方面的能力,都是GP的护城河。
在这个问题上,也能看到以政府引导基金为代表的国资LP,以及以民间资本为代表的市场化LP之间的明显不同。
国资LP们对GP的诉求,可以总结为“既要、又要、还要”。南京市创新投资集团总经理万舜表示,他们希望GP既要有非常专业的投资能力,又要有良好的历史业绩,并且还要“懂政府”。所谓“懂政府”指的当然是返投能力或者说招商能力。万舜将它又细分成三种能力,GP们至少要具备其中之一。第一是孵化早期项目的能力,第二是“招财引智”的能力,第三是“招商引资”的能力。
相比之下,市场化LP则更强调基金的特色。熠美投资合伙人丁大立表示,GP不见得需要什么都有,这不现实。重要的是,基金的投资风格、方向和能力,应该与向LP所讲述的投资策略相匹配。
丁大立举了一个例子,有些GP强调投后赋能,但一打开它过往投的项目,大部分都是机会型的,投的金额小占股比极低,这就让人感到不一致。丁大立直言, “如果你对项目都不能下重注,投后赋能就算做了,性价比也不高,其实也不一定应该去做的。”
而从LP的角度,丁大立表示,母基金希望能够把不同的领域、不同的细分赛道、不同的阶段、不同的风格基金组合起来,这是母基金的任务。作为GP,应该有各自的鲜明特色。
返投:一级市场无法回避的痛点
到场的LP嘉宾大部分来自政府引导基金,于是返投很自然的成为大家重点讨论的话题。
返投问题是这些年来LP、GP们始终在试图解决的一个痛点。随着政府引导基金在整个一级市场出资结构中的占比越来越高,尤其是过去一年多来地方性引导基金增多,返投已经成为绝大部分投资机构头疼的问题。在政府引导基金看来,这些年子基金在返投上的表现也是参差不齐的,还有很大优化空间。
嘉宾们的发言首先是着眼于认识。来自安徽亳州的安诚资本董事长胡启胜指出,目前人民币市场的出资人结构的确发生了本质上的深刻变化,“这些变化是客观存在的,作为管理人是逃避不了的”。如何去应对这种变化,则需要LP和GP一起共同努力。作为GP需要更多的倾听LP的客观诉求,创造条件尽量满足出资人的合理诉求;LP要以更加市场化的方式对返投等要求进行认定,保障基金能够按市场化方式运营,维护GP和全体出资人权益。
南京市创新投资集团总经理万舜则提出,完成返投不应该只是基金管理人单打独斗,政府也应该赋能管理人。他表示:“管理人带来项目资源,政府这一边则应该提供政策、载体、人才计划等配套方服务,去赋能管理人,也赋能企业,产生1加1大于2的效果。”
苏州天使母基金总经理朱巍表示,招商能力如今是一个投资机构应该具备的“核心能力”之一。作为一只天使母基金,苏州天使母基金遴选团队时,特别关注天使属性、培育能力、产研水平和招引能力。
但人才项目招引也是个系统工程,对投资团队能力的要求也是比较高的,朱巍认为:“我们不是为了招商而招商,要结合利益共同点,即项目应该既符合LP(即政府引导基金,投中网注)的诉求,又要符合企业本身的发展需求,最终符合市场规律。”
北京高精尖产业发展基金副总裁郭秀燕则指出,政府引导基金的返投要求也在经历市场博弈之后的平衡,实际上是有所降低的,寻求出资人和管理人的双赢。她以北京高精尖产业发展基金为例,最初要求子基金返投基金的60%-70%,到现在政府出资额的2倍,说明政府引导基金经过十余年的发展逐渐成熟,也与市场更为契合,对于产业引导的效果也更加有利。
近年来还有个趋势是,传统上的美元基金也开始募集人民币基金,开始面对原来只有人民币基金头疼的返投问题。软银中国管理合伙人华平提供了解决返投问题的另一种路径,就是所谓的“创造项目”。
华平介绍,软银中国资本早期投资阿里巴巴之后,帮助阿里巴巴在原来B2B的商业模式下孵化出一个新业务,就是后来的淘宝,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另一个例子是,软银中国投资了万国数据后,又协助它“创造”了另一家做医药数据中心的公司,两家公司独立发展,最后完成合并。在“创造项目”的模式下,华平认为:“返投对于软银中国的团队来说是容易完成的。”
DPI几年到1算合格?
除了返投之外,另一个眼下正在影响着GP与LP之间关系的一大痛点,就是DPI的问题。每当市场周期进入寒冬之际,LP们对DPI的关注度就会陡然升高,这次也不例外。
安诚资本总经理胡启胜直言,DPI是他们目前比较关心的问题。他表示:“我们也会面临比较大的压力,要持续的具备出资能力,需要子基金的管理人去创造DPI。”
与美元LP相比,人民币LP对DPI的要求要明显更高一些,这也算是中国创投市场的特点之一,对此美元基金们的感受会更加深刻。在投中十问现场,软银中国管理合伙人华平向LP们提出了DPI的问题,他问道:“对于政府引导基金或者说国资LP来说,DPI的底线是多少?”
对这个问题,LP嘉宾们的回答各不相同。南京市创新投资集团总经理万舜给出了一个直观的数字:“一般来说,五年DPI有1就可以了。”上海科创基金总裁杨斌也给出了各类基金的数字:VC基金5年到1,成长基金4年到1。
当然,各位LP也都强调,数字并不是绝对的,而是根据不同的行业、年份等因素而会有所不同。并且对于LP而言,DPI也并不是唯一的判断指标。
杨斌表示,基金的业绩指标是相对容易看的,无论是MOIC、IRR还是DPI,都能比较直观的看出它在市场上属于哪个分位。但作为母基金,最终做判断的时候不能只看这些指标,还需要综合权衡其他方面的因素。
杨斌举了个例子,市场上专业投资新能源、环保赛道的基金业绩好的并不多,是非常稀缺的。即便打分比较低,从配置的角度来看也应该做一些投资。这对母基金的管理人来说是最大的考验。
苏州天使母基金总经理朱巍表示,苏州天使母基金在遴选GP时有“六要”,其中DPI是第四“要”。最终的投资决策是看总分,而不是看单独某一项,“当DPI指标不够突出的时候,也能在其他的方面把分数补上来”。在苏州天使母基金的评分体系中,实际上财务指标并不是决定性因素,由于天使母基金主要针对硬科技前沿领域,因此更看重与天使投资属性有关的行业研判与产业赋能。
朱巍表示,原则上,对于天使母基金来说,第一不把追求财务回报放在第一位,第二要给子基金足够长的周期。现在的情况反而是,很多来申请出资的GP的基金周期还达不到天使母基金的标准。朱巍建议,GP们还是要与政府方面多沟通,“对于DPI不是绝对量化的要求”。
熠美投资合伙人丁大立则指出,人民币LP对DPI指标格外看重,背后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国内市场上公开数据不全,LP们不容易做判断。尤其是市场存在泡沫的时候,DPI是反映基金实际回报最真实的数据,“没有办法做任何的操作”。
另外,丁大立也提醒,关注DPI不能只关心数字,更重要的是思考退出的方式。现在中国一级市场的退出方式非常单一,每个GP谈到退出的时候都是IPO。丁大立表示:“GP如果能讲讲自己在退出上是怎么思考的,过去是怎么操作的,这个对话对我们来说会更有价值。”
国中资本首席合伙人、董事长施安平则表示,从政策方向到投资机构的自身努力,都应该共同创造更丰富的退出渠道。
眼下,虽然注册制改革之后IPO数量上升,但这条独木桥实际上已经非常拥挤。施安平举了一个数据,A股IPO排队的企业又一次突破了一千家,还有很多企业过会之后一年多了仍不能注册。因此施安平表示:“IPO独木桥一定要打破,未来退出的渠道一定要多元化。”
作为GP,星纳赫资本管理合伙人尹剑对DPI的看法是,不要问LP的标准是什么,而是要想一想自己的标准是什么。尹剑问道:“如果你自己在基金里放了很多钱,你需要什么样的流动性?”
当然,这也算是产业资本的“凡尔赛”了,普通的投资机构恐怕很难用同样的理由说服LP。星纳赫资本是五星控股旗下的产业资本平台。尹剑介绍,星纳赫一期基金30亿规模,其中一半是自有出资。当时提的目标是五年回本,因此基金的投资策略是与之相匹配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后来做S(投资),因为只做P(一级投资)肯定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的。”尹剑表示。
硬科技时代 GP如何具备产业能力?
当下的投资热词是“硬科技”“专精特新”,这给GP们提出了新的要求,同时也影响着LP们的出资偏好。
GP们的应对策略之一,是增强自身的产业属性。国中资本首席合伙人、董事长施安平介绍了国中资本的经验,那就是产业链式的投资布局。他表示,国中资本目前投资了超过180个项目,都是按照产业链布局的。这种长期积累的对产业链的认识,以及投资布局所形成的产业生态,是国中资本今后应对一级市场激烈竞争所特别依赖的。
松禾资本创始合伙人罗飞提出了一个“产业集群”的思路。他表示,围绕细分赛道,在上下游进行集中投资,形成围绕产业链的一个集群。“尽管这些企业是在不同的地方、环节,但是他的产业的关联度比较高,会有利于共同的(发展)。”
这里最好的例子是松禾资本与华大基因的合作。2008年松禾资本首次投资华大系的企业,之后的十三年里又陆续投了10家华大内部孵化的企业,以及所谓的“华小”,即从华大离职孵化创业的团队。这些项目覆盖了测序仪、IVD、原料、酶等分子诊断的各个环节。2019年华大基因也成为松禾资本的LP。
这方面美元基金的思路也值得关注。传统上美元基金被认为更擅长互联网、消费等领域的投资,现在美元基金也开始募人民币,它们对硬科技是怎么看的呢?
光速中国创始合伙人宓群透露,光速中国正在募集新的人民币基金。宓群自谦在人民币基金管理上“还是小学生”,要一步一步来,回报倍数和DPI一定要做得很好。他表示,光速在硬科技上的投资逻辑往往不仅仅是“国产替代”,而是希望在早期阶段就发现一个全球性的科技趋势,找到行业里最好的创业团队。并且眼光并不局限于国内,也会把海外优秀的华人团队引回中国。
宓群还提到一点,相比于人民币基金,美元基金投的会更加“冒险”。一个例子是光速下了重注的激光雷达龙头企业禾赛科技,美元基金在公司的产品发展早期入场,当技术产品得到验证后,收入快速增长时,人民币基金以基本相同的估值随后跟进。
成为资本创始及执行合伙人李世默分析了与过去投“to C”公司相比,“投实体经济产业升级”对GP提出的新要求,可以分为四个方面。
第一,垂直领域的专业知识要求非常高。对于消费互联网的项目,投决会上每个人都能发表意见,但对于一个垂直领域的科技公司,“如果你不懂技术,连问什么问题你都不知道。”
第二,要有对行业自上而下的系统研究。消费互联网的研究一般是自下而上,但是投to B科技公司则是反过来的。
第三,必须要投早。消费互联网公司的资金需求巨大,投到E轮或许还有赚钱的机会。但成功的to B公司可能到B轮就不需要融资了。
第四,必须要和地方政府合作。消费互联网公司都觉得自己不需要(政府),但投科技领域的公司、如芯片、制造业科技等,则必须要“找对地方”,地方政府的战略布局往往是决定很多公司成败的重要因素。
当然,无论是硬科技还是专精特新,要真正投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南京市创新投资集团总经理万舜表示,他原来在南京新港高新园工作,孵化了700多家企业,最后真正成功的只有几十家,上市则更少,说明市场竞争下很多企业自然淘汰了。他表示:“现在提专精特新非常的及时和必要,作为出资人和GP,应该在考察企业核心竞争力上多发发力,最终一定会有所回报。”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投中网 (ID:China-Venture),作者:陶辉东